离开“长生集团”那栋冰冷的钢铁巨塔,坐进车里,安润柯才仿佛重新找回了呼吸的节奏。车内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暂时隔绝了那些无处不在的、或探究或敬畏的视线。他靠在椅背上,微微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蜷缩着,仿佛还能感受到罗恣办公室里那冷硬家具的触感,以及……那个带着灼热温度和不容置疑意味的吻。
罗恣没有立刻吩咐司机去何处。他侧头看着安润柯略显疲惫和苍白的侧脸,目光在他轻抿的唇上停留片刻,开口对前排的陈默道:“去‘静庐’。”
“静庐”并非什么知名的餐厅,而是一处隐匿在旧式园林里的私房菜馆,以药膳和滋补汤品闻名,需提前数月预约。车子穿过繁华市区,驶入一条幽静的梧桐小道,最终停在一扇不起眼的木门前。
菜馆内部是典型的中式庭院风格,假山流水,竹影婆娑,包间里燃着淡淡的檀香,气氛宁静雅致。罗恣显然对这里很熟悉,点的几道菜都颇为清淡,但用料讲究,汤品更是用了不少温补的药材。
“你身体底子亏空得厉害,苏瑾开的药不能停,平时饮食也要注意。”罗恣将一盅炖得金黄清澈的鸡汤推到安润柯面前,语气算不上温柔,却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安排,“这里的东西还不错,以后可以常来。”
安润柯看着眼前那盅散发着药材清香与食物暖意的汤,又抬眼看了看对面神色如常、仿佛刚才在办公室里那个极具侵略性的吻从未发生过的男人,心中五味杂陈。他低声道:“谢谢。”
用餐过程很安静。罗恣吃饭的速度不慢,但姿态依旧优雅,带着某种刻在骨子里的规矩。安润柯小口喝着汤,温热的液体顺着食道滑入胃里,带来一阵舒适的暖意,似乎真的驱散了些许从集团大楼里带出来的寒意与不适。
吃完饭,车子并未驶向安润柯所熟悉的、他那间位于老城区的“尘香阁”方向,而是朝着与市中心相反的海边开去。
“不回店里吗?”安润柯有些疑惑地问。
“先去个地方。”罗恣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语气平淡。
当车子最终停在一栋现代化的海景别墅前时,安润柯愣住了。别墅并非那种张扬的欧式城堡风格,而是线条简洁利落,大面积的玻璃幕墙设计,使得整个建筑如同镶嵌在海岸悬崖上的一颗透明晶体,与蔚蓝的海天背景几乎融为一体。
罗恣下车,拿出钥匙打开门,示意安润柯进去。
别墅内部是极简的装修风格,色调以白色、浅灰和原木色为主,开阔通透。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面几乎贯穿整个客厅的落地玻璃墙,墙外是无垠的碧海蓝天,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隐约可闻,阳光透过玻璃洒满室内,光影斑驳。
“这是……”安润柯站在空旷的客厅中央,有些无措地看向罗恣。
罗恣走到他身边,与他一同望向那片浩瀚的海洋,声音在海浪的背景音里显得有些低沉:“当时在离岛抓住你的时候,就发现,你经常一个人对着海面发呆。前段时间在小岛上,你虽然没说什么,但看起来也并不排斥海。”他顿了顿,侧过头,目光落在安润柯有些怔然的脸上,“就当作是我的猜测,或者……一点私心。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这里。从离岛回来,我就买下了这地方,只是集团事务繁杂,一直没空过来住。”
他看向那片海,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现在好了,有你陪着,我就不用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这么大个空房子了。”
海风透过微开的窗户缝隙吹进来,带着咸湿清凉的气息。安润柯怔怔地看着罗恣的侧影,又转头望向那片仿佛没有边际的蓝色。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的暖流。
罗恣猜对了。他喜欢海。喜欢它的广阔无垠,喜欢它的自由咆哮,喜欢它那仿佛能包容一切、又蕴藏着无限可能的深沉。这与他从小被禁锢在安家老宅、后来又被束缚在“尘香阁”那方小小天地里的感受截然不同。香料的世界固然精妙深邃,但那更像是被规划好的、传承了千百年的既定轨道,而他,似乎从未有机会去尝试轨道之外,那无限的人生可能性。
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这点微不足道的喜好,甚至连他自己都未曾深思。却没想到,会被罗恣以这样一种近乎蛮横又带着点笨拙的方式,摆到了他的面前。
这一刻,一直横亘在两人之间那层看不见的、由猜疑、胁迫、交易构筑的坚冰,仿佛在这片海风与阳光里,悄然融化了一角。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柔软的触动,在他心底蔓延开来。
他走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静静地望着远处海天一线的壮阔景色。夕阳正在缓缓沉入海平面,将天空与海水都染成了温暖的金橙色。
“罗恣,”他轻声开口,声音几乎要消散在海风里,“在海岛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
罗恣走到他身后不远处,没有靠近,也没有打断,只是安静地听着。
“一个……很真实的梦。”安润柯的视线没有焦距地落在远方,仿佛透过那片海,看到了另一个时空,“我梦见……你小时候。那场大火之后……”
他断断续续地,开始描述那个幻境。描述那呛入肺腑的浓烟和灼痛,描述躺在病床上无法动弹、每一次呼吸都如同酷刑的绝望,描述那漫长康复期里无处不在的虚弱和高烧带来的混沌,描述那种独自面对死亡威胁、无人可以依靠的深刻恐惧。
“……真实到,”他微微吸了口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连肺部被灼烧的疼痛,喉咙里血腥的味道,都能切身体会……就好像……我真的变成了当时的你,在那个年纪,承受着那些……”
他说得很慢,有些凌乱,但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向罗恣袒露如此脆弱、如此不堪的一面,尽管是以“梦境”为掩护。
罗恣始终沉默地听着,垂在身侧的手几不可查地收紧。他看着安润柯清瘦的、仿佛随时会被海风吹走的背影,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幻境中,那个在阴冷古宅里被一次次按住放血、无助哭泣的瘦小身影。那是安润柯的过去,是他不曾参与、却通过那种诡异的方式切身感受过的伤痛。
他张了张嘴,几乎要脱口而出“我也梦到了”,但话到嘴边,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不,不能说。那是安润柯最不愿示人的伤疤,是他脆弱的核心。他现在能做的,不是去揭开它,强调它,而是……保护。无论这种保护是出于对“续命香”来源的维护,还是出于某种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厘清的、更复杂的情感,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再让眼前这个人,去承受更多的伤害和审视。
他向前一步,伸出手,并非拥抱,而是轻轻握住了安润柯微凉的、搭在窗沿上的手腕。他的动作带着一种罕见的克制与温和。
“都过去了。”他低声说,声音在海风里显得有些模糊,却异常坚定,“那只是梦。”
安润柯感受到手腕上传来的、稳定而温热的力量,身体微微一颤,却没有挣脱。他缓缓转过头,对上罗恣深邃的目光。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平日的锐利与冰冷,也没有了在集团时的强势与掌控,而是映着窗外的海天夕照,流淌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沉静而复杂的东西。
他没有得到预想中的追问或质疑,只得到了这样一句简单的话,和一个无声的支撑。这反而让他一直紧绷着的心弦,彻底松弛了下来。最后一丝心防,在这一刻,悄然卸下。
“嗯。”安润柯轻轻应了一声,转回头,重新望向大海。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将他苍白的脸颊染上了暖色。
许哲也在第二天被接了过来,安排在了一楼的客房。他很安静,自觉地承担起了每日开车接送安润柯往返于海景别墅和“尘香阁”之间的任务。安润柯开始系统地教导他更深层次的香道知识,师徒二人在熟悉的香铺里,一个悉心传授,一个刻苦钻研,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某种平静的轨道。
一周后的傍晚,安润柯刚结束直播,正在整理香案,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藏锋”发来的私信。
“安先生,冒昧打扰。不知您明日午后是否有空?关于香道的一些问题,希望能有机会当面请教。我知道‘尘香阁’附近有家不错的茶室,环境清静,不知是否方便?”
安润柯看着这条信息,犹豫了一下。他确实对这位一直默默帮助他的“藏锋”心存感激,也有些好奇对方的真实样貌和身份。当面请教香道问题,听起来也是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他想了想,回复道:“明天午后可以的,您把茶室地址发我吧。”
几乎是在他回复的瞬间,城市另一端,李携锋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尽在掌握中的笑意。他放下手机,对坐在对面沙发上一个看起来清爽干净、带着几分学生气的年轻人说道:“尉逢舟,明天就看你的了。记住,你只是个对香道感兴趣的大学生,一直在他的直播间看直播,现在在他的直播间做房管,仅此而已。先和他熟悉起来,不用提我,对了,那些直播录屏,你记得多看几遍,账号也登在你手机上了,别露馅。”
名叫尉逢舟的年轻人,是李携锋母亲那边的一个表弟,刚上大三,戴着眼镜,性格看起来温和腼腆,人很聪明。他从容地点点头:“我知道了,表哥。我会注意分寸的。”
李携锋满意地颔首。他不需要尉逢舟做太多,只需要创造一个合理的、能与安润柯建立联系的桥梁。一旦安润柯习惯了尉逢舟的存在,认可了这个房管,那么他李携锋作为尉逢舟的“亲表哥”,与安润柯的结识就显得顺理成章了。温水煮青蛙,他有的是耐心。
而此刻,海景别墅里,安润柯对即将到来的会面一无所知。他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夜幕下深沉的海面,耳边是罗恣在书房处理文件的细微声响。一种久违的、近乎安宁的感觉,包裹着他。
他却不知道,这片刚刚得以喘息的心海,即将因为一场精心策划的、始于“事业”的接近,而再起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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