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安集团董事长王睿铮离世了。
讣告发布不到半天,其长子李合欢接任悦安集团董事长的消息便迅速成了各大新闻媒体的头条。
一时之间,线上线下都在谈论李合欢和他同父异母的弟弟王承青之间的继承人混战。
“王睿铮生前最偏疼王承青,怎么会让李合欢接班?他连姓都不随王家!”
“你有所不知了吧,李合欢随母姓,听说他后妈还是他生母的闺中密友。”
“谁不知道王承青是烂泥扶不上墙?李合欢的能力可是实打实的。”
“能力?利凯公司的老总今天还在医院躺着呢!李合欢在酒桌上称兄道弟把人喝到胃出血,转头就切断了资金链,直接让利凯破产。这狠辣的手段,啧啧啧……”
“这不是把人当猴耍吗?”
这些议论如潮水般涌来,又渐渐退去。
三个月过去,冬风已止,春风却起。
外界的声音逐渐平息,许光夏内心的波澜却未能静止,反而一次次被新的涟漪搅乱。
“光夏,你跟了李总那么久,这次肯定要高升了吧?”茶水间里,分管副总韦雪语气热络,眼神却带着试探。
许光夏一时语塞,嘴角勉强扯出个微笑,但肢体的局促还是暴露了她的无所适从。
她所在的悦享食品科技有限公司是悦安集团旗下的二级子公司,偏安在镜湖县一隅,消息闭塞得如同另一个独立的公司。正因为如此,这里的人才觉得她能搭上那位新任董事长。
最近,随着集团即将推行末位淘汰制的消息传来,这种“青睐”愈演愈烈,甚至变本加厉。
一丝悔意悄然浮上心头。
她刚刚本该顺着气氛,乖巧地回一句:“韦总,您真是抬举我了,我永远是您的兵,要高升还得托您的福。”可这话在舌尖打了个转,终究还是被咽了回去。
韦雪盯着许光夏沉默的脸,暗自认定这个看似温顺的下属藏得极深。
她早就听说许光夏2021年大学毕业时,明明拿到悦安集团总部的offer,却莫名被调岗到这个当时已濒临破产、人人避之不及的悦享公司。恰在此时,李合欢从海外归来,空降于此。老员工集体排斥这位“空降兵”,他就带着许光夏这个同样被“流放”的新兵,跑市场、谈客户,硬是推出牛肉味口香糖等一系列创新产品,甚至开拓了悦享绿色餐厅,让这家子公司奇迹般地起死回生。共患难的情谊,怎么可能说没就没?
“光夏,李总肯定会把你调回庐州吧?”午饭时,饭搭子莫娜凑过来问。
许光夏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缓缓摇头。
“是不能说,还是不会?”
“不会。”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好想回庐州啊,”莫娜叹气,“你不想吗?”
悦安集团总部坐落于八十公里外的庐州市。镜湖县偏远,本地人更以彪悍难管著称,悦享公司的老员工大多为镜湖人,所以集团后来招聘分配到悦享公司的大多是外地人,比如许光夏,比如莫娜。
第四个月,仍有人不死心地试探她与李合欢的关系。
第五个月,从各公司选派到集团的人员名单公布,根本不见许光夏的名字,聪明人开始意识到他们可能高估了这段关系。
第六个月,已经很少有人再做讨好许光夏的“傻事”。相反,私下里开始流传许光夏不擅钻营、早已得罪李合欢的种种说法。
……
如今,韦雪的态度彻底转变。
“光夏,来我办公室一趟。”韦雪笑容亲切,眼神却冷得很。她越想越气,自己当初怎么会放下身段去讨好这个看似乖巧实则无用的人?
“把我这些绿植的叶子都仔细擦一遍,要一片一片擦干净,灰扑扑的像什么样子。一会儿还有重要领导来访。”
许光夏愣了一下,轻声应好。
她一个市场部专员,现在却要专业擦叶子了。但她心里竟有一丝麻木的庆幸——至少,不会再有人指望通过她去取悦李合欢了。
她先用喷水壶均匀地喷在黄金榕叶子上,再一片一片擦拭,这颗长期生长在办公室角落的黄金榕,叶片被照料得油亮碧绿,还算长势喜人。其实,如果在充足的光照滋养下,黄金榕会长出更美丽璀璨的金边。
韦雪又跟许光夏聊了几句闲篇,内容无非是些办公室八卦。许光夏的回应却只有“哦”、“啊”、“我没听说”之类的只言片语,冷淡地像块烧不热、砸不碎的臭石头。
韦雪忍不住暗自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人明明身处漩涡中心,却偏要摆出一副纹风不动的清高模样,真是怎么看怎么碍眼。
“行了,你先回去工作吧。”韦雪语气冷淡地结束了对话。
话音刚落,敲门声忽然响起,推门而入的竟是集团人力资源部部长张锦凌,跟随其后的是部门工作人员乔琦。
虽然张锦凌的职务级别和悦享子公司的总经理王葳平级,但因手握人事任免与晋升通道,他与综合部部长袁伟、财务部部长王雯并称为集团“三巨头”,另外还有宣传部部长邱露等核心人物,构成了所谓的“三头六臂”,共同影响着整个集团的利益格局。
韦雪立马站起身迎接,脸上堆满笑容,声音里带着过分的殷勤:“锦凌部长!您怎么亲自上来了,我正说要下去迎您呢!”
“韦总,咱们之间还用讲这些虚礼?”张锦凌摆手示意她坐下:“王总外出学习这段时间,你里外操劳,我都清楚。”
两人笑着落座。张锦凌的目光轻飘飘地掠过正在低头泡茶的许光夏,最终落在窗边的黄金榕上:“这棵树,在你这里倒是被养护得越发精神了。”
韦雪立刻接过话头,笑容满面:“巧了不是?我正和小许探讨这黄金榕的养护心得,没想到真正的主人就到了。您看,这么多年了,它还是这么挺拔。”
许光夏适时地将茶杯轻放在张锦凌面前,低声道:“张部长,您好。”
张锦凌只是淡淡回了句“谢谢”,随即像是完成程序般地问道:“小许,来公司多久了?”
“四年多了,张部长。”许光夏回答得简洁而恭敬。
“哦,那跟我们乔琦是同一批校招进来的。”
此时,许光夏将另一个茶杯端到乔琦面前,“乔主任。”
韦雪在一旁露出惋惜的神情,轻叹道:“说起来,小许当年还和董事长在悦享共事过呢,就是这丫头太不活络,跟董事长竟一点联系都没有了。”
张锦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语气平淡无波:“是么?倒没听董事长提起过。”她转而看向许光夏,话语带着公式化的勉励,“眼下集团上下正是用人之际,年轻人还要多历练。”
“谢谢张部长、韦总的鼓励,我一定努力工作。”许光夏说完,便微微欠身,安静地退出了办公室,将空间留给了里面的几位领导。
深夜,手机屏幕的微光幽幽照亮了房间。许光夏点开那个熟悉的微信头像,她和李合欢的最后一次对话停留在2022年12月,就在那之前,聊天记录里还塞满了工作方案的争论、为牛肉味口香糖双十一战绩的欢呼……曾经的热闹与此刻的死寂,仅一屏之隔,却如同断崖。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最终却只是按灭了手机,一声轻微的叹息在黑色的朦胧里格外的清晰,裹着无处可去的难熬。
其实,这两年,她在工作场合还是见过他两次。
最近的一次,是在去年集团年度总结会的分会场。他作为集团领导下来视察,例行讲话,布置任务。他坐在主席台正中央,身后是深蓝色的绒布背景板,身前是簇拥的鲜花和一排席卡。
台上灯光打得极亮,将他熨帖至极的西装、一丝不苟的鬓角都照得清晰无比,仿佛自带光环,与台下昏暗观众席的人群割裂开来,像是两个世界。
他微微侧头听着身旁子公司总经理王葳近乎殷勤的汇报,下颌线绷得有些紧,眼神平静地扫过全场,那目光是审视的、疏离的,带着身居高位者不自觉的威压。
许光夏就坐在台下第三排靠过道的位置,能清楚地看到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他唇角礼节性的、未达眼底的弧度,他听汇报时习惯性轻点桌面的食指,他微微蹙眉时眉间那道极浅的褶皱。
她看着他,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有些沉,像被什么东西坠着。她甚至有一瞬间荒谬地觉得,他下一刻或许就会看到她了。毕竟,他们曾在那间狭小的、堆满样品箱的办公室里,为了一个产品促销方案争得面红耳赤,也曾一起在深夜的路边摊,就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庆祝第一个大订单。
但并没有。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平稳地、匀速地掠过她所在区域,没有任何停顿和波澜,仿佛扫过的只是一片无名的桌椅或背景。
他看不见她,或者说,他的视线里已经装不下任何一个具体的、模糊的旧日影子。他看到的,是悦安集团的版图、是报表上的数字、是亟待肃清的秩序、是未来宏大的计划,而不再是某个曾经并肩作战的“自己人”。
周遭的同事在小声议论着他,议论着他的雷霆手段,议论着他的冷硬无情,语气里掺杂着敬畏、揣测,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许光夏却只是安静地坐着,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攥住了膝上的会议议程表,纸张发出轻微的、几不可闻的脆响。
她忽然清晰地意识到,那个会和她一起在客户面前灰头土脸、低声下气拉业务,在庆功宴上被她一杯酒就呛得满脸通红、连连咳嗽的李合欢,真的彻底留在了过去。
此刻坐在高处的,是李合欢董事长。
而她,是淹没在台下人群里,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甚至不会被他记起的下属许光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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