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约定时间九点,我特意提前十分钟下了楼。
出乎意料,埃利尔早就坐在餐厅正对面大门的座位上等着,脚边放置了一个与柯尔特颜色款式一致的手提箱,不过尺寸似乎小了一倍。
“洛斯奇来了吗?”
埃利尔听到声音,左手拾起手提箱,微微转过身看向我。
“你什么时候到的?”
我三两步地走到他面前。
“嗯,大概三十分钟前。”
埃利尔认真地想了想。
“不叫柯尔特一起吗?”
“他的任务是侦破案件,已经完成了。”
“所以我们是要去?”
“搜集额外的线索。”
埃利尔中距中规地回答。
见我有点茫然,他又补充道:“你如果不想去也没问题。”
埃利尔大概早就做好了我会拒绝的这项提议的准备。
“并不是这样。埃利尔,出发之前你能告诉我你说的线索与沃索克镇发生的案件有关吗?”
我态度诚恳地问。
“是。”埃利尔毫不犹豫地点头。
“走吧。”
埃利尔的回答一定程度上证实了我的某些猜想。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餐厅的大门,深夜的冷空气夹杂一丝寞落迎面袭来。
走吧,去亲自证实所有猜测。
两位年纪相仿的少年并肩走在街道,乍看之下会认为是朋友之间的散步,但空无一人的寂静街区以及昏暗无比的夜色,让这一幕显得有点扑朔迷离。
在‘推理’的因素里,绝大多数会把暗黑与犯罪联系在一块儿,而且黑暗也常常隐喻着诸多危险因素。
因为两人的步伐都很快,我们没过多久就穿过街道闯进森林里。
“洛斯奇,注意四周。”
埃利尔打开手电筒,笔直地领着我往前走。
我们周遭时不时传来枝叶的沙沙声和疑似动物的叫声,白天前往森林里并没有什么感觉,但夜晚的森林格外沉寂,仿佛四面八方都潜伏着无数危险。
我下意识地紧绷神经,紧跟着前面的少年调查官。
“埃利尔,我们要去哪儿?”
我出声打破沉默。
眼前的光源停住了,埃利尔平淡的声音响起:“没有指定目标,我想试着找出藏匿线索的地点。”
“所以线索就在森林的某处?”
“只是推测,但若是想避人耳目,这座森林无疑是最佳地方。”
“可是即便这样,我们也不必今晚就搜查,等到明早不是更有效率吗?”
我就目前的状况提出合理的疑问。
“嗯,确实天亮后找到目标的几率更大,但我另有推测。”
“什么?”
埃利尔少见地没有立即回答,树林里里光线太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恐怕在思考如何回答我。
“算了,这也不是什么机密。”
埃利尔似乎深吐出一口气,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陈述道:“你多少也能发现一开始两起案件是看似意外的纵火案,若不是因为塞里斯·贝克先生是执行官,调查局说不定不会派人过来查案,只会被当成不幸的意外事故处理。”
“而执行官卡利斯先生是在今天凌晨遇害的,现场即没有目击者,也找不到实质性的证据。最后执行官斯塔里先生遇害的现场却留下了凶器和物证,完全不掩饰犯案痕迹,犯案的时间间隔也不断缩减,手法甚至越来越粗糙,你应该能想到这意味着什么。”
“案件差不多到此结束了。”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没错,破案经验分析,恍若犯人不是打算鱼死网破就是要逃之夭夭。”埃利尔思维缜密地得出结论。
“无论是哪种结论,犯人极有可能会抢先销毁一切证据。”
“所以今晚无疑是最佳时机,对吗?”
我语气凝重地问。
“没错。”
“但如果我们正面碰见犯人该怎么办?”
我虽然专门学过格斗术但如果对方手上有武器,无法保证可以保护自己和埃利尔。
“到时站在我身后,我自有办法。”
埃利尔坚定地说道。
我猛然想起自己与埃利尔第一次见面时他曾徒手制伏了一位嫌犯,少年调查官恐怕都是受过一定程度的训练。
我们两人默不作声地像迷途的羔羊般四处走动,不知过了多久,埃利尔突然加快脚步往一个方向跑去。
我也立即反应过来,追着前面手电筒的光往前飞奔,直到前面的人率先停下脚步。
“埃利尔怎么了?”
我抹了抹额角的冷汗,深更半夜和刚认识不久的少年调查官在漆黑的树林里来回走动是我人生中为数不多的难得经历。
“找到了。”
埃利尔平静地回答,把手电筒直直照向右前方。
我循着光望去,隐约看见在一片树林中间有一小块空地。一座大概只有三米高的破旧小木屋格格不入地坐落在那。
小木屋的周边杂草丛生,墨绿色的灌木丛基本上把整个小木屋给淹没。
这里就是藏匿线索的地点?
我们不知不觉竟然找到了目标。
我走到埃利尔身侧与他一同观测这座小木屋的外观,残破的木屋屋顶似乎缺了一大块,屋身斜斜地往右边倾斜仿佛一瞬间就会倒塌。
木屋的门槛很低,成年人进去基本都需要弯腰,木门同样残破不堪仿佛一推就倒。
我不得不怀疑这间木屋恐怕撑不过几天就会崩塌。
在我思考的同时,埃利尔已经先行一步地推开老旧的木门,木门嘶哑地发出声音。
木屋里面一片漆黑,埃利尔二话不说地举着手电筒走了进去,我立即微微弯下腰也紧跟着他踏进了木屋。
“埃利尔,小心会有危险。”
我语重心长地提醒他。
“嗯。”
埃利尔仅是随口回话道,把手电筒的光从左往右,从上往下地照出木屋内的全貌。
狭窄的木屋各个角落仅堆了好几个木箱,木箱几乎占据了一半的空间,但里面似乎空无一物。
埃利尔开始翻找木箱,木屋内灰尘扬起令我不得不眯起眼睛,使劲挥手挥开尘土。
“看来被抢先一步转移了。”
埃利尔语气骤然降低了不少。
“什么被转移了?”
我缓慢地移动脚步,避开满地的灰尘和杂物走到他旁边。
“这里应该被作为‘违禁物’的藏匿地点,但被事前转移了。”
埃利尔把手电筒塞到我手里,弯下腰好像在摸索些什么。
“不过,还是有漏网之鱼。”
说话期间埃利尔手中多出了两张浅褐色的纸。
“等一下,要是在这焚烧,我们也会被卷进去。”
我想到埃利尔的职责连忙制止,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点火,后果不堪设想。
“不,这是重要线索,需要额外保存下来。”
埃利尔熟练地将纸张折叠好后用随身携带的物证袋装好收到自己身上。
“这上面有什么问题吗?”
在我看来那就只是普通的纸张。
“我只能说上面有他们的标识,详细的我不能回答。”
埃利尔换回了少年调查官的口吻。
“还能找到什么线索吗?”
我暗自叹了一口气,眼睛也差不多习惯黑暗的环境。
“目前应该没有其他线索。”
埃利尔从我手中里拿回手电筒对准有点发霉的墙面,又把光往上移到缺了一角的屋顶。
须臾间,我的余光瞥见自己脚边布满灰尘的地面有一个突兀的白色‘东西’,趁着埃利尔搜查别处的空档,我微微蹲下身伸手把白色的不明物体塞进裤袋里。
“原来如此,洛斯奇,走吧。”
埃利尔最后把手电筒照向勉强被定义为‘窗口’的缺口,脚下动作干脆地离开小木屋。
我们沿着木屋外围一路走到木屋另一侧窗口的外头。
埃利尔用手电筒照着窗口下那一堆杂乱的形状大小不同的脚印。
“雨后留下的,以鞋印的形状大小判断是三位成年男性。轮流透过窗口接应把书本转移走了吗?”
埃利尔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推理之中。
“可为什么要从这?”
我望着那个狭窄的窗口,以常理来说要搬运什么都会下意识地选择从大门的方向搬运。
“恐怕是为了最大限度地缩短距离。”
埃利尔顺着鞋印的方向走去,鞋印似乎一直往木屋后方高耸的树丛边延伸,看上去不知道会通向哪。
“埃利尔要追吗?”
我观察漆黑的树丛询问道。
“现在算是独自外出搜查,没有上层的命令。洛斯奇,你来下指令吧。”
埃利尔理所应当地把选择权交给我。
“有把握继续追查线索吗?”
“嗯。”
“那么行动吧。”
我伸手握住埃利尔提着小手提箱的左手臂。
“这是为了避免失散,这样可以吗?”
“无所谓。”
埃利尔带头钻进枝叶繁多的树丛,脚下的土地凹凸不平,格外沉寂的氛围让人不自觉地绷紧精神不敢松懈。
我们在树林里不知穿梭了多久,直到脚下的地面愈发平坦。
“到了。”埃利尔停住步子。
我也顺势停下脚步,抬头往前看,一座通体焦黑的建筑隐匿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阴森。
“这、这里是?”
“沃贝斯·麦尔原先的住处,也是这几起连环杀人案的源头。”
埃利尔像是早已明白一切,态度平淡不惊地回答。
“等一下,如果痕迹是通往这就意味着……“
我收回搭在埃利尔手臂上的手,表情复杂地看向埃利尔。
“洛斯奇,之后我一个人去就行。”
埃利尔似乎已经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目光阴沉地看着我。
“埃利尔,犯人是在里面吗?”
“不确定,但大概率会在。”
“你已经查明所有真相了。”
“嗯,案件的真相基本搜寻到了。”
“埃利尔,我跟你一起去。我无法接受在追寻真相的路上半途而废。”
我眼神坚定地看着他。
“你会后悔的。”
埃利尔无奈地压低声音回复。
“无所谓,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埃利尔收起手电筒,放慢步调地推开一片焦黑的门,算是默许了我这位外人涉足。
我们彼此间一言不发地走进废墟,埃利尔抓过我的手从废墟内一处角落类似地下入口踩着低矮的水泥台阶,闯入了这座废墟隐秘的地下室。
而令我更加吃惊的是有人提早来了,就在这座地下室里。
“果然是你——菲娅·普希斯,沃索克镇犯下一连串案件的凶手。”
埃利尔松开手,径直往前一步,对着坐在地下室正中央的年轻女人说道。
沃贝斯·麦尔的未婚妻——菲娅·普希斯身着一套纯白色的连衣裙,姿态端正地跪坐在大约十几平方米的地下室,她的身边围绕着散落一地的纸张,十根左右的蜡烛以她为中心围成一个圆圈。整体画面看上去十分诡异,宛如在进行什么古怪的仪式。
“为什么要做这么做?”
我握紧双手,脸色凝重地质问道。
地下室里年轻的女人至始至终背对着我们,仿佛听不见我们的声音,只用柔软的语调低低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我和埃利尔不约而同地走近他,我才发现菲娅小姐的双手腕像是用什么东西割破了,鲜红的血液正源源不断地从切口处溅出,她胸口处的衣裙也被血染红了一大片。
女人的嘴角带着一抹笑,双眸偏执地俯视自己怀中的人,准确来说是一句扭曲变形、通体焦黑,全然看不出原貌的焦尸。
这位年轻的女人边用沾满鲜血的双手温柔地轻抚焦尸,边用幸福的语调温柔地说道:“‘神明大人’的指引果然是恩赐……终于、终于找到了……呵呵,你果然不会抛弃我一个人呢……约定好要永远在一起的……对了,到时一起为我们的孩子想个名字吧……呵呵呵,终于、终于可以团聚了……”
女人环抱着焦尸无力地倾倒在地,身旁的几根燃烧的蜡烛也被碰撞倾倒在地,微小的火苗引燃了散落的纸张,血红的火焰顷刻间沿着菲娅小姐的裙角往身上蔓延。
埃利尔抬手挡住我往前一步的举动,神色平静地摇了摇头。
已经无可挽回了。
这是我们双方共同认可的事实。
我们彼此相继无言地站在不远处,沉着脸凝望着眼前不可言喻的一幕:猩红的火焰席卷着地下室一对再度重逢的恋人尸体,热浪伴随着细微的爆裂声和刺鼻的气味一阵阵迎面而来,满地的纸张翻滚着化为灰烬四处飞散。
这就是案件的最后结局吗?
我身体一动不动地宛如冰冷的机器般见证这一切,大脑却异常的冷静。
我已经记不清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只感觉到有人抓着我的手走了一段路。
等我完全回过神,我已经回到了自己房间。
埃利尔罕见地脸上露出担忧的表情,正叫着我的名字,“洛斯奇,你还好吗?”
“没事。”
我感觉后脊背发寒,有点虚脱地说道。
“菲娅·普希斯我已经让柯尔特派人去处理了。”
“埃利尔,你早就料到接下来的事吗?”
我头脑异常清晰地问。
对方沉默了好几秒后才开口道:“大致可以推测出。”
“为什么什么都没做?”
面对我冷静地质问,埃利尔脸色逐渐阴沉,“洛斯奇,我没办法阻止必然会发生的事。”
“不,你明明能做到。只要在她行动之前利用职权监视她并阻止她的行动就可以避免接下来发生的惨剧,你不是调查官吗?”
我这十七年来头一回像这样歇斯里地地与人争论。
“正因为我是调查官,所以才无法阻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很抱歉,我不能说。”
埃利尔长叹一口气,万般为难地说道。
我接连喘了好几口气,反复深呼吸抚平情绪,过了一两分钟后才开口。
“对不起,我太心急了。”
埃利尔身为调查官,他的职责只在于搜查‘违禁物’以及侦破案件等自己的本分工作。
将自己无能为力的愤懑强加在他人身上,是绝对无法视为合理。更何况现在的我完全无法切身体会埃利尔清楚真相后却束手无策的虚无感。
埃利尔没多说什么,只是轻点了点头。
“你能告诉我这一连串的案情的真相吗?”
“可以。”
埃利尔用洞悉一切的神态开始进行推理:“前日和昨日发生的两起杀人纵火案,两起案件都是基于事先杀害后时差性纵火。调查员在菲娅·普希斯住处找到了残留的毒药,外加上凶手的工作身份,可以推理出凶手利用职权把毒物混入日常配送的牛奶里送到两位受害者手中。
介于牛奶配送和收回前一次空瓶子的时间都是早晨的7点~9点,两位受害者皆是独居而且镇上居民习惯性前一天晚上就把空瓶子放在门口,所以只要看门口的空奶瓶就可以大概推测毒药是否被饮用。
调查员发来的报告显示两处现场都没能找到牛奶瓶,恐怕是凶手害怕从上面检测出了什么顺手拿走的,而且正因为凶手早就知道受害者已死,所以下意识地没有把新的牛奶放在门口。”
“而时差性纵火的的诡计关键在于蜡烛,沃索克镇虽然电力普遍普及了,但是还是有许多户人家使用烛台。普通蜡烛的燃烧时间是三十分钟到五十分钟左右,只要利用细线之类的捆住烛台的一端让它呈倾斜的状态,再把另一个烛台紧贴着细绳一侧。等到蜡烛燃烧到细绳,细绳断裂后,倾斜的烛台就会倾倒届时引燃火源。我们派人调查过沃索克镇上近一周以来一次性购买好几个烛台的客人,结果证明只有菲娅·普希斯一人。”
“大多数镇上居民工作时间是早晨八点以后,她只要七点左右尽快布置完现场,然后趁蜡烛燃烧的时间,挨家挨户地配送牛奶并尽量找人谈话就可以制造一群不在场证明的证人。配送牛奶时携带的木篮子正好可以用来放置那些道具。我会发现这些诡计的破绽在于在两个现场遗留的几个烛台成色还很新,可以推测出是刚使用不久。”
“但这种犯案手法有很多不确定因素,就比如无法保证那两位受害者是何时服下毒药的,在利用蜡烛时差性纵火时也可能会出意外。”我平静地反驳道。
“的确如此。但对于这次的犯人而言不论前两起犯案能不能成功都无所谓,毕竟犯人的目标是引出政府名下的调查官和执行官。即便不成功,十之**会采取额外的行动来吸引我们的注意吧。而且应该是有幕后的人暗中穿针引线,参与案件的不止一人。”
“如何得出结论?”
埃利尔意料之外的发言令我震惊不已。
“前两起纵火案现场布置的疑似意外,死因难以追查,时间间隔相对较长。而今日后两起针对执行官的开枪袭击却不加以掩饰杀人手法和现场,时间间隔也非常短。两者间的偏差指向一个结论,那就是——凶手依照大胆细腻的计划,率先制造两起看似意外的事故拖延我们留在此处的时间,然后再依次找寻一开始目标的执行官下手。”
“若真是如此,幕后指使不但知道塞里斯·贝克先生是执行官,甚至对调查官和执行官的行为模式了若指掌。”
埃利尔补充道,十分稀罕地露出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
我从头到尾地听完埃利尔全部的推理。
恍惚之间,一个可怕的念头从我脑海里一闪而过。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下意识的否定这一令人畏惧的念头,竭力令自己保持冷静。
“你想到了什么?”
埃利尔碧绿色的双眸直勾勾地看向我。
“没什么。”
“你的神色明显变了。”
原来这么明显吗?
“不,只是我自己的事。”我轻摇了摇头,转而问道:“那么卡利斯和斯塔里执行官先生也都是菲娅小姐……”
“无法完全确定,但跟她脱不了关系。”
“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推理的方式有千百种,真相也未必所有人都能接受。”
埃利尔神色平静地像是在自言自语道。
没错,现在的我无法对他人多说什么。
“洛斯奇,今晚多谢你,早点休息。”
埃利尔郑重地向我行礼,右手提起自己的小型手提箱,一步步走向房门。
关门之际,他像是下定决心般转过脸,“我能察觉到你在某些方面与我们类似,务必时刻注意千万不要越界。”
大门应声关上,埃利尔背对着紧闭的房门用微乎其微的声音说道:“我不想以调查官的身份亲手逮捕你。”
在他往黑暗、狭长的走廊迈出脚步的瞬间,脑海又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声尖锐的枪响以及‘那个人’身体冰冷、无力躺倒在血泊中,脸上露出的惨白、痛苦万分的表情。
我绝对不会让类似的事情再度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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