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徕市今年的雪气特别盛,刚刚连下了一天一夜,能有及膝的高度。
雪停在晌午,小孩子们被放出来玩耍。厚厚的雪堆被这些冻红的小手慢慢搓出可爱的形状,几个漂亮的雪人正挨着矮木丛排排站。
一阵咯吱咯吱的踩雪声由远及近。
是三单元的李小海。他正呼哧呼哧地喘着白气跑来,这个小胖子可是小区知名的小霸王。
大笑两声,这熊孩子径直扑向最边上月月刚完工的雪人。双臂对雪宝宝拦腰一撞,那个小雪人的整个身子立马歪下来,掉成地上摊开的散装雪块。
他毫不理会月月的跳脚,又立马扑向下一个雪人。是骏骏花了最久时间雕琢,在脑袋上插满松针花环的那个漂亮的“雪公主”。还是差不多的姿势,俯冲奔过去。
雪公主的头“砰”地滚落在地,无数雪粉激起好大地冷雾,扑了所有人一脸。
骏骏很生气地:“李小海!你讨厌!不许你再撞了!我们都不要和你玩!”
他咧着嘴,带着破坏后的得意。故技重施,扑向第三个——
这一次,却没有预料的那么快“雪崩瓦解”。他的身体似乎撞到了一个比雪更硬的东西上,阻力大得让他整个人一歪,侧身摔进了花坛里头。
刚才被李小海用力推撞的那个雪人,上身明显凹陷下去一块,底座反而没怎么塌散。
没人过去扶他。缓缓支肘起来的李小海刚抬头,脸上那股破坏的蛮横劲儿瞬间变成恐惧,接罢是声撕心裂肺的哭叫:
“呜哇——!奶奶!奶奶啊!”
骏骏和月月面面相觑,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有站在矮木丛边,打算捍卫自己雪人的小乐模糊地看到了,看到李小海摔倒时脚边带起的暗色东西,不大,像半截萝卜。
一旁和邻居唠嗑的李奶奶听见孙子哭,连忙跑过来。拨开几个呆立的孩子,拎起嚎哭的李小海,纳闷地问:“咋了宝贝?”顺势瞥了眼雪人塌陷的地方,立马腿下生软,跌坐在冰冷的雪地。
那是,一个已经冻紫了的婴儿尸体。
————
辛和灵从医院回家后总是恹恹的,京颂提议要不然去北徕旅个游,毕竟俩人是在那里读书相爱的。电视剧里不都演,故地重游让大脑产生点刺激,说不准还就真能想起来了。
好建议……说走就走!
从衣帽间拽出了两只行李箱,放到客厅地板上,把两个人挑好的衣服折叠压实,动作利利落落:毛衫要卷成紧实的团,秋裤则必须对折再对折,袜子需要塞进角落空隙,内衣要在第二层规整码放……
看着这个画面,京颂觉得仿佛一切没变,和她失忆前一样。
从认识开始,他就觉得老婆在收纳整理方面很有天赋。她是个调度空间的大师,再小的行李箱,也能多装出两倍的东西来。
其实,这不过是辛和灵从小养成的习惯而已,所谓天才,惟手熟尔!小时候,妈妈只要执勤出任务,她就得拎起小箱子去各个叔叔阿姨家暂住。
百家饭,百家行,四五岁就成了背包客,当然得心又应手。
装完了衣服,她用手探进行李箱内壁的夹层里,打算装点洗漱用品和充电线。触摸到了什么方方正正、边缘略硬的东西,起初以为是香烟之类,捏住边缘,扯了出来。
“这什么?”辛和灵自言自语。
灯光下,印在盒子上的字简洁明了。已经被拆封,里头空了几只。
刚从岛台切橙子过来的京颂扫了她一眼,没啥波澜,但依旧发出了一声极其古怪的:“嗯?” 不是询问,不是惊异,更像是在明知故问地调戏。
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
接着,辛和灵看到了他的脑像:好大一张床上的不可言说。
脸噌得变红,立马喝住京颂:“喂!你不许胡思乱想!“
他咧了个颇为混不吝的笑容,半信半疑的口吻:“真能看到?”
“能。”狠狠地瞪了一眼,将那东西撇进垃圾桶。
“扔了干嘛,很贵。”他弯腰捡了出来,塞进抽屉里。再转身往沙发里一窝,开始吃橙子:“其实我挺好奇,你看到的画面是什么样的,跟看电视剧一样?”
“……VR游戏那样吧。” 嘴里被投喂了一瓣橙子,辛和灵话说的含含糊糊的。
“有趣。”
满脑袋黄色废料的坏家伙!
就这几天的相处里,自己就被迫看了好几场“亲昵游戏”。真不知道,十三年后辛和灵怎么就能和他相爱了!难不成,因为脸,因为身材,因为很行吗?自己哪里有那么浅薄!
……下一秒,思考了下,可能真有。
————
他们到达北徕已是深夜,很不凑巧,正好又赶上一场暴雪。收拾洗漱完都凌晨两点了,但是辛和灵立下要求:明早必须七点起来,要去吃自助早餐,然后执行她这个J人设计好的一连串打卡计划。
京颂前一晚答应地好好的,第二天早上炸着呆毛,表示想死。拖拖拉拉地起来,慢慢腾腾地出了屋,而辛和灵早早到了餐厅,吃起第二轮。
靠窗的位置,她正用小勺搅动着瓷杯里的奶泡,视线盯在斜对面墙面上的电视上。
屏幕正播送着晨间新闻。
“突发后续追踪:关于‘海蒂小区雪人婴尸案’的最新进展。昨日清晨,在海蒂小区花园内发现的一具被刻意藏匿于雪人体内的婴儿尸体,经警方初步勘验,确认系一名约五个月的新生女婴,20.6斤。初步死因诊断为长时间低温暴露导致的严重失温及器官功能衰竭……”
电视画面上市一段经过打码处理的现场片段,随后有记者现场连线:
“现在我们看到的就是婴儿遗体被发现的区域。据现场勘察和警方案情通报,这名女婴是在13日夜中被人遗弃,在接近零下十度的极寒天气中长时间暴露。遗体被发现时,外层被大量积雪人为覆盖、堆砌成了雪人的下半部分……警方目前已在全力排查小区及周边监控,试图锁定遗弃者身份,并呼吁知情市民提供线索……”
京颂一边看着新闻,一边捡着自助区的早饭:煎蛋,烤肠,烘烤吐司。接了杯豆奶,去找辛和灵。刚落座,就听邻桌那对中年夫妇嗤了一声,当然不是嗤他,是嗤新闻。
女人啧啧一叹:“嗬,瞧瞧,又是一出。真是作孽。”
男人喝了口咖啡,语气很刻薄,也很笃定:“估计是些什么中专、职高的毛孩子,年纪小小不懂事,弄大了肚子,搞不好连是谁的都弄不清!一生下来,吓都要吓死了,直接就丢。”
“唉,活活冻死啊……说到底,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太少管教。”女人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好像自己很慈悲。
辛和灵听着,心里像被什么噎住。
或许这对夫妻对那个不幸的小生命是有一些悲悯的。但这番对话中,她听到更多的是:这两个人急于归类、急于贴标、急于展示自身道德高地的优越感。
辛和灵当然知道,关于遗弃婴儿的案件,的确不少是他们所说的这类情况。
但是,仅仅因为受害婴儿被遗弃在公共区域、被发现方式离奇,就将施害者自动锁定在低学历的年轻人身上,这太恶意、也太荒谬了!
为什么要用“中专高职”作为标签,去贬低一类人呢?难道高学历者就不会犯错?难道读书不好就携带了原罪?眼下,他们既然是在表达义愤,又为什么要高高在上,又为什么要如此不可一世。
这种傲慢,难道就不是一种暴力了吗?
“二位……” 辛和灵正低气压地抿着咖啡,京颂忽然倾了半个身子靠近那对夫妻。
俩人显然一愣。
“打扰一下。”嘴角挂着笑,看着很礼貌,里头全是挑衅: “报道上说,那婴儿五个月呢。谁吓死连吓五个月啊?这么后知后觉,再说,这可不是生完就丢啊。”
他重新靠回椅背,懒塌塌道:“五个月,20.6斤,那可是个好胖的小娃娃。必然得好好喂养,精心伺候……你们说的懵懂无知的年轻人,估摸可没这个实力能做到吧。”
“人哪有那么简单,不是年纪小的都‘不懂事’。自然,年纪大的嘛……”筷子夹了煎蛋,一口塞进嘴里,嚼嚼嚼,没了下话。
旁边的那对夫妇明显脸色不对,甩了几句刺耳的高声来掩盖羞恼,愤而离席:
——“简直莫名其妙!”
——“跟一些三观不高级的人哦,就是没办法呆在一个地方!”
——“碰上个神经病……”
京颂脸上没什么大表情,只是拿起他的豆奶喝,然后平静地对辛和灵抬了抬眉毛,意思似乎在说“看什么看,快点吃你的”。
辛和灵眼神一亮,凑了凑前:“你这么勇的嘛?我初中的时候咋没觉得呢。”
“你初中的时候,瞎。”
这句话不是对辛和灵的中伤。京颂的确觉得她瞎,但不是生理的瞎,是“眼盲心也盲”的瞎。看不到,也感受不到,曾经他暗自做过的很多勇敢的事情。
辛和灵白了一眼,抓紧吃饭:“切~烦人!真是好毒一张嘴。”
京颂嗤了一笑:“比你还差点。要是你没失忆,估计能和人直接吵起来。”
真的假的。胡说八道呢吧。人家这么淑女。
————
去的第一站,就是两个人的母校,徕政大学。昨夜的雪下得很大,入校主干大道两边的松树都被雪盖住了枝桠,遥遥一看,像膨胀了数倍的白色珊瑚。
晨光熹微,教学楼沉默地矗立着。临近过年,所有的考试都结束了,学生大部分早就放假回家,整个徕政的校园显得无限空旷而干净。
转了大半圈的辛和灵慨叹道:“学校变化可真大!芳华超市的冷面卷臭豆腐竟然没了!这太糟糕了!”
京颂给她正了正耳包,冷笑一声:“辛检,你也很糟糕。回母校一趟,情绪波动最大的时刻,竟然是为了冷面卷臭豆腐?你就没想起点别的?”
能想到冷面卷臭豆腐,也想不出来他这位老公。真是服气。
京颂撅了撅嘴:“我记忆在大二欸,大二我可是每个礼拜都要来上几卷的,这有瘾,你知不知道?算了,看样子你就不懂这等人间美味的奇妙!哎,对了。京颂,咱俩去凯其楼前面广场的大天平转转吧。你记得那里吗?”
停了须臾,京颂点点头:“记得。我在那里和你告的白。”
“?”
第一案!启动![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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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北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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