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半,黑色宾利碾过“琉璃”会所门前的水洼,溅起的水珠映着路边的霓虹,碎成一片暧昧的光。苏砚对着后视镜理领口,真丝衬衫被扯得更松,锁骨那道浅疤露出来——是顾沉舟刚创业那年,她替他挡红酒瓶时划的,当时他抱着她往医院跑,白衬衫染了血,像开了朵绝望的花。
“苏总,谢总问明天董事会要不要推半小时?”司机老李递过手机,屏幕上谢明野的名字后面跟着串消息,像他惯常的咄咄逼人。谢明野每次都是这样带着“惯有的掌控欲”,却又默默帮助她。
苏砚指尖敲了个“不用”,推门下车时,她想起三年前的葬礼,谢明野也是这样,用一句“有我在”,把她护在人群外。
“苏总里面请。”门童躬身的弧度恰到好处,熟稔得像知道她今晚要喝哪款伏特加。林薇的会所从不是单纯的销金窟,三楼包厢的沙发里,永远坐着些年轻的男孩,白衬衫领口敞着,袖口卷到小臂,露出匀称带有薄肌的手腕。他们躬身问好,声音里带着刻意训练过温顺,眼神里带着点熟门熟路的期待。谁都知道苏砚长得漂亮,出手大方,也放得开——凑过来倒酒时肩膀蹭到她胳膊,说笑时指尖无意划过她手背,甚至偶尔有人胆子大,借着酒意往她身边靠得近些,她也未必会推开。
但有一条是默认的规矩:散了场,各走各的。
从没有哪个男孩能跟着她走出“琉璃”的大门,更别说去酒店。苏砚自己嘴上没说过,但大家都懂——她乐意在这包厢里图个热闹,摸两把年轻皮肉解闷,可真要往外面带,她嫌不干净。夜场里的人来来往往,谁知道藏着什么猫腻?
苏砚熟门熟路地进了最里面的包厢,林薇正跷着腿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排鸡尾酒,颜色像打翻的调色盘。
林薇把手上的烟掐灭,笑着说:“大忙人可算来了,新到的货,个个水灵。”
五个男孩鱼贯而入,鞠躬时的温顺里藏着期待。苏砚脱了高跟鞋踩进地毯,冰凉的丝绒裹着脚踝,像顾沉舟以前总爱替她捂脚的掌心。她漫不经心地晃着酒杯,蓝色的酒液里浮着冰块,折射出她模糊的脸。
目光在他们脸上扫过。大多是千篇一律的漂亮,带着点急于讨好的局促,像橱窗里等着被挑选的玩偶。她偶尔会伸手捏捏这个的下巴,或者拍拍那个的手背,像逗弄家养的猫,指尖触到年轻温热的皮肤时,心里那点空落落的寂寞能稍微填实些。
顾沉舟刚走的那两年,她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后来发现,在这儿看着这些鲜活的年轻面庞,听着他们用清澈的声音喊“苏总”,能找寻到一点当年他们大学在一块刚创业时的年轻肆意,反而能踏实些。
直到最后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走在末尾,没像其他人那样收肩讨好,白衬衫袖口沾着点灰,手里攥着牛皮信封,指节绷得发白,眼神却亮得惊人,直勾勾撞进她眼里。
灯光恰好落在他脸上。
苏砚捏着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紧,伏特加溅在虎口,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爬上来,激得她心脏漏跳了一拍。
像!太像了!无论是眉眼还是神态,尤其是笑起来左边嘴角那个浅窝——和顾沉舟拿到第一笔融资那天,在庆功宴上举着酒杯笑的样子,重合得让她心慌。
“苏总,这是看呆了?”林薇用胳膊肘撞了撞她,眉眼舒展的调笑道,“这叫沈叙白,自己开了家玻璃工坊,不知听谁说你每周五来这儿,非要来‘体验生活’,我看是对你‘倾心已久’,特意来碰瓷的,啊哈哈哈哈……”沈叙白没等她再多说,径直朝苏砚走过来。路过凑在林薇身边说笑的同伴时,甚至没侧一下身,脚步稳得像踩着自己的节奏。
“苏总,林总。”他停在苏砚面前,既没躬身畏畏缩缩,也没放软语气故意讨好,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声音里带着点没褪干净的少年气,却藏着股撞破沉寂的脆劲儿。
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垂在身侧时,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苏砚记得,顾沉舟紧张的时候也会这样。
她压下心头那阵莫名的悸动,端起酒杯抿了口,舌尖尝到伏特加的辛辣:“林薇,你这‘新鲜货’,倒是越来越会挑了。”
说着,她朝沈叙白抬了抬下巴,像对往常那些侍应生一样:“过来点。”
沈叙白依言走近
膝盖快碰到沙发沿时,他忽然往前微倾,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苏总,我带了舟砚科技新香薰瓶的设计方案,能给我三分钟吗?”
苏砚的手僵在半空。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包厢里的爵士乐还在淌,林薇在和旁边的男孩说笑,冰块撞击杯壁的声音格外清晰,可苏砚眼里只剩下眼前这张年轻的与他那么相似脸。
那双眼睛里没有缩手缩脚的唯唯诺诺,反而藏着点孤注一掷的野气,像当年顾沉舟拿着第一份商业计划书,闯进谢明野办公室时的样子。
她收回手,用餐巾慢慢擦着虎口的酒渍,声音冷得像结了冰:“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沈叙白没退缩,反而“哗啦”一声扯开手里的牛皮信封,抽出里面的图纸,在茶几上铺开:“我知道您每周五晚上会来这儿,这是您放松的地方,很抱歉打扰了您的雅兴,但我知道谢总不看好小公司接‘舟砚’的单子。但您看这设计——”
他的指尖点在图纸上,有点抖,却没缩回去,反而越点越用力:“再生玻璃,成本比您现在用的低两成,这麻绳是我老家的手工活,独一份。我查过你们公司香薰的数据,18到25岁客户占比48%,他们就吃这套‘野’的——跟当年顾总打出“一盏灯点亮疲惫中的微光”的广告词,把香薰做成‘治愈神器’的路子,一模一样。”
苏砚的睫毛颤了颤。
顾沉舟当年就是靠抓准年轻人的孤独感,把一款小众香薰做成爆款。他总说:“砚砚,你看,再冷的人,心里也有块地方需要暖着。”
“穿着侍应生的衣服,在这种地方谈生意?”她抬眼,目光在他脸上逡巡,那道浅窝在灯光下若隐若现,像顾沉舟总爱用指腹蹭她手心时的温度,烫得她指尖发麻。
沈叙白的喉结滚了滚,攥着图纸的指节泛白,手背青筋跳得更厉害了,却没退后半步。他忽然笑了,左边的梨涡陷得更深,带着点小年轻的执拗:“去公司递方案?前台说‘沈叙白是谁’。我只能赌,赌您在这儿,能多给个眼神——毕竟,顾总当年为了拉第一笔投资,不也在酒吧蹲了谢总三晚吗?”
苏砚看着他眼里的坦荡,忽然笑了,是那种带着嘲讽的笑,像听到什么荒唐的笑话。“你也配跟顾总比?”
她见过太多想攀附的男人。想吸她血的弟弟和爸爸,谢明野圈子里的富二代,生意场上的老油条,甚至顾家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想从她这里捞点好处。可她没见过这么大胆的——穿着侍应生似的衬衫,在**里,拿着几张破图纸,就敢跟她谈随便几百万的订单。
“把你的东西拿走。”苏砚往后靠回沙发里,重新端起酒杯,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指缝滑下去,滴在地毯上,晕开个小小的湿痕,“三分钟?你连让我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沈叙白捏着图纸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白得像要裂开。他知道会被拒绝,来之前在楼下徘徊了三圈,把所有可能的难堪都想了一遍,可真听到这句话时,心脏还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似的,闷得发疼。
他咬了咬下唇,忽然弯腰,将图纸往苏砚面前又推了推,纸角几乎要碰到她的膝盖:“我当然不配,顾总和您的本事,我跑着赶也赶不上。他是他,我是沈叙白。他当年敢赌,我现在也敢;他能拿出让您点头的东西,我也能。方案我留下了。苏小姐要是觉得恶心,扔了就行。但我敢保证,这设计比现在合作的那家强十倍!”
说完,他转身就走,白色衬衫的衣角在灯光下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像只骤然起飞的鸟,没带走一片云彩,只留下满室未散的、属于玻璃工坊的冷冽气息。
苏砚看着那叠放在果盘旁边的纸,又看了看门口消失的背影,忽然觉得杯里的酒,比刚才更辣了。辣得喉咙发疼,眼眶发烫。
林薇凑过来,捡起图纸翻了翻,眉头皱起来:“这小子太没规矩了……要不要我让人把他教训一下?”
“不用。”苏砚打断她,仰头饮尽杯中酒,伏特加的辛辣烧得喉咙发疼,却压不住心里那阵莫名的悸动,“查一下沈叙白。”
林薇挑眉,吐了个烟圈:“怎么,真打算给机会?”
苏砚没回头,弯腰穿上高跟鞋,鞋跟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清脆利落,像敲在人心上:“我只是想看看,这张像极了他的脸后面,到底藏着几分当年的韧劲儿。”
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眼包厢里依旧喧闹的人群,那些年轻的笑脸在灯光下晃成一片模糊的影。沉舟,我好想你。忽然怀念起二十岁的顾沉舟,带着最热烈的爱意,用最大的温柔包裹她的样子。那时候他们挤在出租屋里,他画图,她算账,窗外的月光洒进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风忽然变凉,苏砚拢了拢衬衫领口,指尖触到锁骨的疤。车撞过来时的巨响在耳边炸开,金属扭曲的声音,顾沉舟急促的呼吸声,还有她自己撕心裂肺的哭喊,像场永远醒不来的噩梦。一场车祸,碾碎了一切。她望着虚空,嘴唇动了动,很轻的一声,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顾沉舟,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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