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和音站在洗手台前，摘下了泳帽，俯身掬水，洗了一把脸。
他直起身，对上镜子里的人。
一片苍白，深色的高腰泳裤横在肚脐下方，挡住了一大部分的疤痕，只有遮不住的一小点露出来，并不起眼。
他看着自己的脸，一根根直愣愣的湿发贴在脸旁，黑漆漆的眼大而无神，眼睑下方被泳镜勒出一条红痕，这似乎是这张脸上唯一的亮色。
一颗颗水珠粘在白腻的皮肤上，像某种黏液动物。
运动通常能使人焕发生机与活力，而俞和音看上去却有一种冰冷的颓丧感。
他重新戴好泳帽泳镜，趿过缓冲区，回到了泳道。动作熟练而优美地潜入水中，如一尾摇曳的鱼，来回折返地徜游。
隔了几条泳道，裴易旸看着他游泳的身姿，果然是熟手。
他欣赏了一会儿，也钻入水下，专心蝶泳。
玩了不知道多久，裴易旸拉着栏杆耸出水，上岸穿鞋，见方才的泳道已空空如也。
他拐进更衣室，去储物柜拿干净衣服。
一转头看见一道人影，他只踌躇了一秒，就追上去，却并不是刚才的人。
裴易旸忙道了歉，莫名有几分怅然，便走回洗浴间洗澡了，几排隔间之中萦绕着洗漱用品的清香。
而俞和音正提着手包从深处的储物格走出来，拉开更衣室的大门，走了出去。
***
周末总是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到了下一周。
招聘工作紧锣密鼓地推进着，周一回到公司，俞和音收到了HR整理出来的求职名单，已经过了初步的筛选，列出一份精简的报告，供他进行复筛。
当他浏览资料的时候，行政部门打来电话，通知他联络的室内设计师会在周二下午上门实地考察。
而招聘的第一轮面试被安排在周二上午，只等俞和音核出最终名单，便联系候选人。
下班回家后，为了第二天能有充沛的精力，俞和音特意吃了两片安眠药，早早就睡下了。
到了周二，一面在31楼HR专用的会议室进行，俞和音作为主考官，考察面试者的专业能力和基本素质。
经过简历的筛选，最终进面的有五个人，俞和音需要对他们进行一对一的面试，五进三到二面。
第一位求职者是一个从业多年的咨询师，也是名校毕业，专业过硬，不管是理论还是实践方面，都对答如流、侃侃而谈，详细且生动地为俞和音讲解了他生涯中接过的一个遭遇职场霸凌的患者，是如何在他的指导下，走出了阴影，甚至现在都对他心怀感激，时常联系。
伴随着手机提示音响起，俞和音用一团和煦的微笑将人送走。招聘专员在一旁记笔记，边问道：
“俞老师，你觉得这位先生怎么样？我看他很健谈呢，回答得也挺好的。”
俞和音笑着摇了摇头，玩笑道：“咱们招的是咨询师，又不是演说家。”
笃、笃，随着两声门响，肖总监走了进来，揣着茶杯到俞和音桌前，关心道：
“面试怎么样，俞老师，刚刚那个？”
他正好路过，便顺道看看情况。
俞和音笑道：“还要看下一个。”
肖总瞥了瞥那人的简历，道：“我看资料似乎还成，难不成是来了个赵括？”
招聘专员接道：“其实并不是只会纸上谈兵的，不过俞老师说瞧着不行。”
俞和音便简单地解释了一下，道：
“其一在于心理咨询师并不需要过剩的表达欲和自我意识，其二则是最重要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职业操守与边界问题，来访者的**不能随意被露，咨询师也不能、不需要与来访者有除咨询之外的关系和联系。”
这样一讲，肖总和专员都明白了。也到了下一位面试者的时间，肖总监就离开了。
第二位求职者做过EAP，也有认证，对行业流程十分熟悉，已经自有一套现成的体系。
结束后，俞和音理了理资料，喝了口水加紧休息，又要投入下一位的面试。招聘专员也有些疲累，在一边揉太阳穴。
俞和音抽出下一位的简历，简要快速地扫了一眼，确认信息，便抬起眼迎接进来的人。
这一看之下，俞和音眉头微挑，只觉面前的人有几分眼熟，四目相对，这人眼里也爆发出一点闪亮的光彩，似乎是认识俞和音。
俞和音终于想起来，竟然是周末在泳池的那个人。或许是因为场景差别太大，游泳的装束对外形又有一个干扰的作用，所以乍看不能马上辨认出来。
“列位面试官好，我叫裴易旸，毕业于淮洲大学，曾在一家机构任职，目前有一年的心理咨询工作经验。主要以CBT为治疗手段，辅以人本主义、精神分析等，擅长做短期的心理干预，接过情绪困扰、压力适应、不良行为习惯等方面的咨询案。”
裴易旸穿着一身蓝黑色的休闲西装，将他一身的肌肉藏在衣服里，可从层峦起伏的轮廓中窥见一斑。
俞和音点了点头，平缓而温和道：“那请你为我们举一个具体的案例，谈谈你是怎么利用CBT帮助来访者解决问题的吧。”
裴易旸思索了片刻，便道：
“就以酒精依赖来说明吧，通常有这方面困扰的来访者，利用酒精来释放压力，这个压力可能来自多方面，有家庭或者职场等各种因素，而我们的重点在于如何帮来访者解决酗酒的问题，基于CBT模型，改变从思维到感受到行为的恶性循环，具体的操作是……”
俞和音专注地听着，一边在表格中简单记录。他又问了几个，裴易旸的回答都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只是他发现裴易旸或许是因为刚工作不久，没有接触过系统性和团队性的案子。
虽然俞和音之前也是机构的咨询师，专注个体案例，但并不是没有做过家庭和团队的辅导。
招聘专员适时提问道：
“裴先生刚才介绍自己的工作经历，请问你为何选择从原有的机构离职，转而来到我们公司应聘EAP的咨询师呢？”
裴易旸略思考了一番，答道：
“通常来讲，心理咨询机构帮助有需求的人解决问题，却也是盈利性质的公司，我本人更倾向做一些短期的案子，然而考虑到经济因素，机构通常会需要我适当延长工作的周期，我个人并不喜欢这样的节奏。”
招聘专员与俞和音对视一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时光飞逝，很快，裴易旸这边也结束了，他微微鞠了一躬，退出去。
离开之前，视线绕在俞和音身上，俞和音感觉到了，对他扬起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俞老师是不是对他很满意？”招聘专员问。
俞和音捻着简历的手动了动，在上方折出一个小角，他舒了口气，却道：
“他很合适，不过就算如此，咱们团队还是缺了一角。”
后半程的面试也十分顺利，收尾的时候，时间已经来到了十二点过。
俞和音和招聘专员整理资料时，商淼来了。也是两声敲门，商助如大提琴流畅悦耳的声线传来：
“俞老师，你们结束了么？行总叫我来关心关心招聘的情况。”
“实在是辛苦俞老师和小陈了。”商淼入内站定，微微倾身，谦和而有礼。
“商助客气了，我们刚刚结束，看俞老师这样，虽然累，但结果应当是令人满意的。”小陈接道。
俞和音应和着笑了两下，对商淼道：“收获还不错，可以回去转告行总，让他放心，只等着最后来检验成果。”
“顺利就好，”商淼笑道，“也到了午饭时间，俞老师你们好好用个便餐，再休息休息恢复精力。”
俞和音点了点头，小陈撑着文件袋，俞和音将资料都装进去。
“行总今日也要在食堂用餐，不知……”商淼接道。
俞和音手上一顿，又握住文件袋扣好，道：“我今天带了午饭，就不去食堂了。”
商淼微微愣了一瞬间，接道：“好，那我就不打扰了，再见，Yves.”
***
俞和音乘电梯上了顶楼天台，带着他早上没来得及吃的三明治。一抬头就能看见湛蓝的天空，流淌着白云。
他靠着高高的栏杆，慢慢撕开包装纸，开始吃午饭。微风拂动他的发丝，他的眼睛不可避免地落到毗邻的一栋楼上，看了又看。
他加快吞咽的速度，快速吃掉一个三明治，将透明的塑料袋碾平，折叠起来放进口袋里。
俞和音转了个身，忽然听到一些沙沙的声音，他低头便看见一页画纸。
捡起来一看，是一张素描，排线干净利落，略带潦草而有力地勾勒出一副人像，是一个少女的半身，脸庞青涩，眼神却透着几分深邃的忧郁。右下方是一手漂亮的花体落款，日期遥远。
俞和音眄了眄四周，往前面走去，绕过花台，果然看见了一个人。衬衫白裤的女生盘腿坐在花台边，抱着一只平板，捉着触控笔正在绘画。
俞和音走了两步，站在一个不近不远的位置，温声道：“你好。”
女生抬起头，扶了扶有些滑落的眼镜框，俞和音将手里的画纸递过去。
“我刚刚在那边捡到了这个，或许是你的。”俞和音道。
女生忙接过来，看了一眼，便夹到身边放的画本里。
女生向俞和音道了谢，便抱着东西走了，或许因为上天台本为了寻清净，而现在有了第二个人，她就选择离开了。
俞和音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意识到刚刚捡到的是那个女生年少时的自画像。
裴易旸：一见钟情的对象竟是未来上司？？！！
俞和音：上班好累，，，但不上班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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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面试可以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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