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外的巨钟指针终于叠在顶端,铜色钟体猛地震颤起来,余音裹着风滚过台阶,在天地间久久回荡,层层叠叠漫过庭院。铜钟震颤的余音里,仿佛连空气都跟着共振。
走廊上,莆虬漫不经心地跟在前方两名行刑者的身后,肆无忌惮地四处张望。内心不断地感慨着迟野在联帮里到底是捞了多少油水,才能造出这么一座金碧辉煌的殿堂宇啊。
啧啧两声,他忽然听到了前方传来了一阵相对而来的脚步声。他歪歪头,从前方两名行刑者身侧的间隙里看去,原来是刚审判完惩处结果出来的芩妍。小女孩依旧是笑嬉嬉的,天真无邪地蹦蹦跳跳,实在很难让人想到这么一位看似无害的小女孩其实是个杀人犯。两人擦肩而过之际,岑妍微微偏头,朝他做了个wink,莆虬嘴角抽了抽。
“到了。”莆虬抬头,看着眼前硕大的刻有复杂花纹的那唯利门。和修普斯结界不一样,这是专门用来防止外人出入某些重要场所的,就算是虫族或赋有权能者也难轻易打开,但可以设定为某些人特权放行。一位行刑者上前,将手放在那唯利门上,经身份验证成功后,那唯利门这才缓缓开启。等适应了审判厅里头明亮刺眼的光线,他眯着眼,瞧见了人山人海,座无虚席。
大厅一端是长而高的层层台阶,其尽头之上的主位坐着主判官巴纳·塞尔吉约(听闻迟野任审判长多年,看尽了人的虚伪狡诈,听尽了各种恶言相向,互相推托否决,便觉得审判过于身心俱疲,便拽来塞尔吉约老先生当工具人)。一旁的侧位则靠坐着一位少年,他依旧穿着红黑交织的卫衣,戴着卫衣帽,浑身上下遮的严实,露出的手至小臂一小截皆被绷带缠着,脖子及下半张脸亦同样如此,只能见着他那双漆黑空洞的眸子和苍白无血色的肌肤,浑身上下不似人样,更像只怪物。这位便是惩戒庭庭长及审判长迟野。再下则就是十三名审判者,白祁便在其中。他们身后是一个巨大的天平,天平之上的墙上刻着神兽獬豸,象征着公平与正义至高无上。
莆虬刚跨过那唯利门,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一股未知的力量在压制着自己的权能,而且还在不断吞噬着自己的精神力。他全力调动着精神力形成屏障加以阻碍,这才觉得被吞噬好情况好了些,却不料他才刚一抬眸,就猝不及防地与迟野来了个眼神对视。被发现了?!
莆虬正思考着这时是否该停止调动精神力时,对方那道暴厉的,阴冷的,如被一条毒蛇紧紧缠住,如被视为猎物的眼神便先一步移开了。他只觉后背早以冷汗涔涔,但他依旧装作一副对此毫不在意的样子走上了审判台。刚才他大概是发现了我并非秦逢。
“烜赫军团副团长,联邦军部少校,秦逢先生。”“是我。”莆虬刚于审判台上站定,后方的观众一时起了不小的骚乱,各种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连篇。莆虬充耳不闻,依旧是站如松,一身正气,无畏无惧。“公元6843年8月14日,烜赫军团在其军团长,联邦首席指挥官莆虬阁下的带领下强行打开了巴托赫星系与虫族母星间的通道,导致虫族试图再次通过此处入侵巴托赫星系,幸由联邦派出的C-18驻防军舰阻止。证据确凿,是否认罪。”
主判官巴纳的声音雄厚,掷地有声,铿锵有力,虽以老态龙钟,却依旧有精气神,这威严的震慑力让莆虬敬畏不已,能有这种浩然气魄的人可就廖廖无几了。
“我认罪,我认了,这些我都能认。”谁让联邦里那群老狐狸又想玩什么东西,反而矢口否认还反污烜赫一手,让他一时也没什么办法。浪费口舌诚图去说服?不,现在烜赫叛国以成事实,多说无益,群众被蒙蔽,昔日里再如何光彩夺目,仅一个污点便会被从神坛之上拉不来。他们的双眼不会去看过去,只会看见当下。认罪,后续才更好受些。
“死刑——死刑——”也不知是谁带的头,本就怒火中烧的一群观众就被带起了不处死刑决不满意的节奏。莆虬依旧是毫不动摇,目光紧盯着主位上的主判官巴纳。
“您是公正的,我相信您会为此次审判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巴纳怔了怔,半晌才缓缓开口。“本次审判,将判决秦逢先生……”“流放……罪城……”巴纳话还未说完,便被一旁的迟野给硬生生打断了。众人哗然。
“凭什么——!!!”观众席上,一位青年突然起身,怒目圆睁,大声质问起迟野,这还是多年来,第一次有人敢这么公然对上迟野。迟野似觉得新鲜,瘫坐在侧座上的身子微微起身,那双如怪物般空洞无神的眼睛自上而下地藐视着这位青年。那一瞬,一股刺骨的寒意猛地攥住心脏,周遭的空气瞬间凝固成冰,杀意汹涌澎湃袭来。风里藏着淬毒的刃,从四面八方压来。青年颤颤巍巍,双腿骤然一软,瘫倒于座席上,他感到脊背发僵,连指尖都沁出冷汗。
“流放罪城。”许是绷带缠住了下半张脸,迟野的声音闷在了绷带里,又似许久未开口了,带着略微的沙哑。
“不论现在,过去的荣耀也将得到保留。你们亲眼见过战场吗?战火纷飞,生命是最廉价的东西,被人随意践踏。烜赫既以保护了你们数十余裁,你们也该知足了。”迟野淡淡地扫过忿恨的一众人,不少也以经冷静下来了。
“本次审判,判决秦逢先生流放罪城,剥夺个人终身政治权利及军部军衔。”巴纳也终于反应过来了,法锤一敲,这场审判便这么潦草地结束了。流放罪城,剥夺个人终身政治权利及军部军衔,这对于莆虬是还算可以接受的。
“等会儿,我还有个请求。”就在离场时,莆虬突然出声叫住巴纳和迟野。“秦先生还有何事?”“我去罪城前,可以先去见见我的家人吗?”
玒星联运区,这里的经济高速发展,各星轨(星球与星球内外皆可相通的公共星际轨车,似我们今天的公交)交错于此,星际联运也随之推动着此区的飞速兴起。
秦逢有位妹妹秦欣然,因秦逢一家是于联邦管辖星域最偏远的垃圾星穷星迁来玒星的。因穷星临巴托赫星系边际很近,虫族经常入侵骚扰,加之穷星脏乱贫困,无RTB虫疫病毒的解药,秦欣然一出生体弱,便染上了RTB虫疫病毒,至今也未能痊愈。秦家人为了让她能像其他孩子那样开开心心健康成长,为她取名为欣然,秦欣然。
莆虬乘着星轨,身边跟着负责看守的刘素,两人一同到了联运区。站在秦逢家的门口,莆虬终于再一次感到了不知所措的无力感。“你进去吧,我就站在外面守着,有事喊一声就行。”“好,谢谢。”莆虬深吸口气,终于下定决心,推门而入。
刚一进入,一股浓郁的药香味便就扑鼻而来,莆虬在鼻口处扇了扇,换鞋后沿着走廊按记忆中熟悉的卧室走去。
“哥哥,你回来了。”卧室内的床上,一位双眼处蒙着纱布,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少女抱腿缩在床角,病弱的身体骨瘦如柴,苍白的小脸无力地搁在双膝上。“呃……嗯,我回来了,莆虬挠挠头,拧开卧室的房门,慢吞吞地挪到了床边。
这时,他忽然想起来临走之际,自己和秦逢是来看过秦欣然的,当时她的双眼还是完好无损的。“欣然……你……你的眼睛怎么了?”他伸手想去查看秦欣然的眼睛,但她却偏过头避开了他的手。“哥,我想妈妈了……”莆虬一怔。“妈妈?”
他记得秦逢的父母离异,他们兄妹俩便随父生活,但他们的父亲因受不了家庭的破碎和巨大的生活负担,长期酗酒而亡。“妈妈,是因为我的这双眼才讨厌我的,所以……我就挖掉了。这样,妈妈就能回来了吧。”
少女清纯的声音里尽是单纯与期望,却是一个多么凄恻而残忍的期冀。直至现在,尽管联邦、帝国和圣殿一直都在强调感染RTB虫疫病毒后,不是所有人都会变成怪物,出现双瞳呈现血红色状也不是变成了怪物,但还是有许多人对赋有权能者有很深的陈见。
如果秦欣然好了,成为了一个普通人,那就好了。但她却偏偏没好,还像他哥秦逢一样,成了一名权能者。
莆虬感觉到自己的心口处很痛,痛到无法呼吸。他擅抖着再次伸出手,试图去触碰她眼睛上缠着的纱布,一边学着秦逢的性子耐心地哄着她。“欣然,乖,给哥哥看看,好吗?”秦欣然这次乖乖地任他拆开双眼上的钞布。拆开后,他却也不敢睁眼去看,他早以和秦逢一样,将秦欣然视作了自己的妹妹,又让他如何敢睁眼去看。
帮秦欣然处理完了伤口,为她重新包扎好纱布。这个时天,天色渐晚,已是不得不告别的时候了。
“欣然……呃……哥哥接不来有个很重要的工作,可能会出去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所以……”“哥,你去吧。”秦欣然有些不舍地绕着发丝把玩。“哥的工作更重要些,不用管我的。”
“其实……我都看见了……”她的最后一句话细若蚊音,莆虹没听见。“欣然,你刚刚说什么?”“没什么。”“那……我先走了?要乖乖听话,在家,注意安全。”秦欣然点头应下。
莆虬一步三回头,微微叹了口气,轻轻地关上了卧室房门。卧室内的光线随着门的关上一点点再次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一滴血泪从少女的下颚处滴落,于手中的白纸上一点点晕开。“谢谢,以及,再见。陌生哥哥。”少女从枕下摸出手枪,抵于太阳穴上。
“看完了?”刘素倚在墙边,点着根烟,看着刚以屋内走出来的莆虬。“嗯,看完了,也该走了。”莆虬关上门,正准备走时,一声枪响响彻云霄,两人皆是一愣。莆虬率先反应过来,跌跌撞撞地往卧室的方向跑去,猛地拧开房门。
一片血泊之中,一位白衣少女如一朵被揉捏的白百合,静静的安祥的睡在那里。手上还抓着一张纸,上面是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我都看见了,陌生哥哥。
谢谢。
哥哥是亲人,要永远,一起。
——秦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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