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浴持续了数日。
库房里那些蒙尘的“废料”被一一翻找出来,研磨成粉,投入那只不起眼的旧木桶。每日午后,屋内便会弥漫开那股沉厚而奇异的药香,混杂着越来越浓郁的水汽。
江宁依旧沉默地准备一切,收拾残局。他从不询问这些杂乱药粉的用途,只是执行。但他的目光,却日渐锐利。
他注意到,每次药浴之后,师尊的脸色并不会立刻好转,甚至偶尔会更显疲惫,仿佛那药浴消耗了她极大的心力。但次日清晨,她倚窗时,那过于苍白的指尖似乎会多一丝极难察觉的血色,虽然转瞬即逝。
他还注意到,院中草木的长势愈发惊人。那株月光草已然叶片肥厚如翠玉,夜间凝聚的灵露竟有鸽卵大小,灵气充沛得令人咋舌。西南角老松下的土地,灵雾氤氲,几乎凝成实质,使得那周围的几株普通兰草,竟隐隐有了向灵植蜕变的迹象。
变化不止于此。
这日清晨,江宁照例先去查看地火。炼器房的地火口,如今已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火力稳定。但他今日却敏锐地察觉到,地火似乎比往日更“温顺”了些。不是衰弱,而是那种狂暴的热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约束、梳理得更加柔和精准,输送出的暖意均匀而绵长。
他心中微动,尝试着减少灵炭的添加,那地火竟依旧稳定如初,甚至效率更高。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无声无息地优化着这一切。
他沉默地做完例行功课,端着煎好的药走向主屋。
推开门的刹那,他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今日的药香……似乎有些不同。
并非往日那般沉厚,反而透出一股极淡的、难以形容的清新气息,像是雪后初霁的空气,又像是极锋利的金石破开云霄那一瞬的凛冽。这气息极淡,混杂在浓郁的苦涩药味中,几乎难以分辨。
但他感觉到了。
榻上,聂双正缓缓坐起身。今日她似乎精神稍好,并未立刻靠回去,而是伸手接过了药碗。
她的动作依旧缓慢,指尖却似乎比往日稳了一分。
江宁垂着眼,目光落在她端碗的手上。那只手依旧苍白瘦削,但……似乎并非全无变化。皮肤下那种令人不安的、仿佛琉璃将碎的透明感,减弱了些许,隐隐透出一点极微弱的、内敛的润泽。
就像……枯木的树皮,被春雨悄悄浸润。
聂双似有所觉,抬起眼皮,清淡的目光扫过他。
江宁立刻收敛所有心神,低下头。
她没说什么,安静地将药喝完。放下空碗时,她忽然极轻地吁了一口气,很缓,很长。
然后,她做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
她将那只刚刚放下药碗的右手,随意地搭在了屈起的膝上,五指极其自然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就在那一瞬间!
江宁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看得清清楚楚——在师尊那苍白瘦削的指尖蜷缩的刹那,其周围的光线,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幻觉般的扭曲!
不是温度的波动,不是灵气的汇聚,而是……空间本身,仿佛被那几根看似无力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地“捻”动了一下!
如同平静的水面,被一片羽毛尖端点出了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快得不可思议,微弱得几乎不存在。
但江宁确信自己看到了!那种感觉,与他当日在大比擂台上,感受到的那道隔空降临、冻结一切的恐怖剑意,同出一源!只是此刻表现出来的形式,更加隐晦,更加……举重若轻。
聂双似乎并未察觉自己这无意识的举动,又或者根本不在意。她收回手,重新拢了拢裘衣,目光转向窗外,看着那株生机勃勃得过分的月光草,忽然极低地自语了一句:
“长得……倒是快。”
语气听不出是喜是厌。
江宁心脏狂跳,血液奔涌的声音冲击着他的耳膜。他死死低着头,不敢让脸上露出一丝异样。
他明白了。
那些“废料”药浴,那日益浓郁的灵气,这地火的异常温顺,还有师尊指尖那无意识泄露的、捻动空间的细微涟漪……
一切都不是偶然。
枯木……正在悄无声息地,萌发新芽。
而那新芽之下,蕴藏着足以撕裂虚空的恐怖力量。
“下去吧。”沙哑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江宁声音微哑,端起空碗,几乎是屏着呼吸退出了屋子。
轻轻合上门,他背靠着冰凉的门板,仰起头,望着悬剑峰顶那片依旧沉郁的天空。
胸腔里,却像是有一团火,悄然烧了起来。
恐惧、震撼、明悟、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激动,交织在一起。
他终于窥见了冰山之下那庞大阴影的一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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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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