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嵩的死讯传到驿馆时,萧以安正对着那架牡丹屏风出神。
阳光透过窗纸照在绣品上,将那些暗藏玄机的花瓣照得愈发清晰。
五瓣的代表五两,七瓣的代表七两,花蕊的绯红里藏着李嵩的名字,紫褐则指向另一位早已告老还乡的织造官员。
“大人,户部侍郎李嵩死了。”
玄镜司卫的声音带着难掩的惊惶,“死在他自己的书房里,密室,门窗都从里面锁死了。”
萧以安猛地抬头,谢珏也放下了手中的卷宗。
李嵩,正是苏绾名单上被替换的官员之一。
亦是柳阁老的门生。
“死因呢?”谢珏追问。
“仵作初步查验,像是中毒,但……”
卫卒顿了顿,语气愈发古怪,“他脸上戴着另一张人皮面具,是前几日刚被罢官的织造局主事的脸。”
萧以安和谢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这手法,与胭脂河的人皮碎片如出一辙,却又更加嚣张。
凶手竟敢在户部侍郎的密室里,用这种方式杀人。
·
赶到李府时,柳阁老已经在了。
他站在书房门口,背对着众人,青灰色的官袍在晨光里显得有些萧索。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眼底的红血丝清晰可见,显然是一夜未眠。
“安王,谢大人。”柳阁老的声音沙哑,“你们来了。”
“节哀。”谢珏微微颔首,目光扫过紧闭的房门,“可有异动?”
“没有。”柳阁老摇头,“下人卯时来请大人上朝,发现门从里面锁死,撞开后就看到……”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叹了口气,“进去看看吧。”
书房果然是密室,门窗都从内侧闩死,没有任何撬动的痕迹。
李嵩趴在书桌上,后背对着门口,身上还穿着昨夜的常服。
最诡异的是他的脸。
那张属于织造局主事的人皮面具贴合得极好,连眉峰的弧度都分毫不差,若非脖颈处隐约可见的接缝,几乎能以假乱真。
谢珏走上前,小心地揭开面具的一角。
底下露出的皮肤呈青紫色,嘴角残留着白色的泡沫,是典型的中毒迹象。
他用银簪沾了点泡沫,簪尖立刻变黑。
“是牵机引。”谢珏沉声道。
“牵机引?”
萧以安皱眉,“据说发作时全身抽搐,像被丝线牵引,故而得名。”
“是。”谢珏点头,“此药需用胭脂花汁调和,寻常男子不会用。”
他看向站在门口的苏绾。
今早得知消息,她坚持要跟来,说或许能认出些什么。
苏绾的脸色早已惨白,此刻听到“牵机引”三个字,身体猛地晃了晃。
她指着桌上的面具,声音发颤:“这……这是我从钱世忠密室里偷出来的那批!边缘有‘乱针绣’的针脚,是慧能师太的手艺!”
她忽然抓住萧以安的衣袖,眼泪夺眶而出:“是有人在模仿我!他们想嫁祸女学!李嵩是柳阁老的门生,死在这种地方,戴这种面具,所有人都会以为是我们干的!”
萧以安扶住她的胳膊,心里也沉了下去。
苏绾说得没错,这手法太刻意了,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与女学有关。
凶手不仅要杀人,还要彻底毁掉那些女子好不容易建起的容身之所。
“未必是冲着女学来的。”
柳阁老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得有些异常,“李嵩最近在查织造局的旧账,说不定是动了谁的利。”
“阁老这话是什么意思?”萧以安追问,“难道您知道些什么?”
柳阁老避开他的目光,看向谢珏:“谢大人觉得,凶手为何要让他戴别人的面具?”
“要么是嫁祸,要么是暗示死者的真实身份。”
谢珏道,“但李嵩并未被替换,他的家人确认这几日见到的就是他本人。”
“那就只剩嫁祸了。”柳阁老叹了口气,“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查下去啊。”
他看了眼天色,“时辰不早了,先让仵作验尸,我们去巡抚府详谈吧。”
萧以安总觉得柳阁老的反应有些古怪,但一时也说不出哪里不对。
谢珏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先按柳阁老的意思办,两人便跟着离开了李府。
·
巡抚府的宴席早已备好,水陆毕陈,却没人有心思动筷子。
柳阁老屏退了下人,只留他们三人,还有站在萧以安身后的苏绾。
“李嵩虽是我的门生,却并非良善之辈。”
柳阁老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他早年靠张启明提拔,手上不干净的事不少。这次查织造局旧账,说是为公,实则是想抓住同僚的把柄,好往上爬。”
“那他查到了什么?”谢珏问道。
“不清楚。”柳阁老摇头,“他性子多疑,查到的东西从不与人说,只知道他前几日去见过张启明。”
萧以安握着酒杯的手指紧了紧:“阁老似乎早就知道他会出事?”
柳阁老抬眸看他,眼神深邃:“江南这潭水,太深了。想浑水摸鱼的人,大多没什么好下场。”
他忽然笑了笑,目光在萧以安和谢珏之间转了一圈,“倒是安王和谢大人,情同手足,让人羡慕。方才在李府,谢大人替安王挡了下掉落的牌匾,那身手,真是利落。”
萧以安心里咯噔一下。
他完全没注意到什么掉落的牌匾,想来是谢珏暗中护着他,他竟毫无察觉。
柳阁老这话,听起来是夸赞,却带着种说不出的暧昧,像是在暗示什么。
谢珏的脸色微变,却不动声色地举杯:“保护殿下是属下的职责。倒是阁老,似乎对我们的举动了如指掌。”
“在江南地面上,想瞒过老夫的眼睛,不容易。”
柳阁老笑了笑,又给萧以安斟了杯酒,“安王年轻有为,只是……有时候太过锋芒毕露,未必是好事。”
他意有所指地说,“比如近日与静心庵的女眷过从甚密,传出去,对殿下的名声不好。”
萧以安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
他放下酒杯,抬眸直视柳阁老,脸上没什么表情:“阁老关心则乱。比起我的名声,不如想想李侍郎为何戴别人的面具死。总不能是自己换的吧?”
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锋芒。
柳阁老显然也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愣了愣,随即笑道:“安王说得是。是老夫多嘴了。”
他转而对谢珏道,“谢大人觉得,这案子该从何查起?”
“牵机引。”
谢珏道,“此药虽常见,却需用特定的胭脂花调和,江南只有城西的醉流霞胭脂铺有售。另外,那面具的接缝处有新的绣线,应该是最近才修补过,或许能查到修补之人。”
正说着,谢珏的贴身卫卒忽然快步走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谢珏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起身道:“阁老,殿下,属下有些急事,需暂离片刻。”
“何事如此匆忙?”柳阁老问道。
“有人想烧静心庵的女学。”谢珏道,“卫卒正在拦截,属下需亲自过去看看。”
萧以安心里一紧:“我跟你一起去!”
“殿下留在这里更稳妥。”
谢珏按住他的肩,眼神示意他别冲动,“我去去就回。”说完,便快步离开了。
柳阁老看着谢珏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抿了口酒:“看来,有人是真的不想让那些女子活下去啊。”
萧以安没接话,心里却急得像火烧。
他知道谢珏的能力,可对方既然敢在这个时候动手,必然是有备而来。
他端起酒杯,却发现自己的手心竟全是汗。
·
不知过了多久,谢珏终于回来了。
他身上沾了些尘土,脸色却还算平静。
“怎么样?”萧以安立刻起身迎上去。
“没事了。”谢珏道,“抓住了三个刺客,都带着保皇党的令牌。”
“保皇党?”萧以安皱眉,“他们不是只关心皇权吗?为何要烧女学?”
“或许在他们看来,女子读书就是动摇国本。”
谢珏冷笑一声,“领头的招了,说是受一位柳姓女子指使,给了他们一百两银子,让他们烧了女学,嫁祸给反贼。”
“柳姓女子?”柳阁老的脸色微变,“江南姓柳的女子不少,不知是哪一位?”
“他们没见过真人,只说那女子声音很年轻,说话带着京城口音。”谢珏道,“属下已经让人去查了。”
柳阁老端着酒杯的手微微晃动,酒液溅出了几滴。
他放下酒杯,起身道:“时辰不早了,老夫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就不陪二位了。李嵩的案子,还望二位多费心。”说完,便匆匆离开了。
看着他略显仓促的背影,萧以安总觉得不对劲:“这柳姓女子,会不会与柳阁老有关?”
“很有可能。”谢珏道,“但没有证据,不好妄下定论。我们先回驿馆。”
回去的路上,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萧以安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袖。
手腕忽然一暖,谢珏不知何时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掌宽大温热,将萧以安冰凉的手完全包裹住,一点点焐热。
“别慌,有我。”谢珏的声音低沉,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萧以安愣了愣,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谢珏握得更紧了些。
“谁慌了?”他嘴硬道,脸上却有些发烫。
谢珏低笑一声,没再说话,只是牵着他往前走。
快到驿馆门口时,晚风忽然吹过,带着几分凉意。
萧以安缩了缩脖子,没回头,却轻轻伸出手,抓住了谢珏的衣角。
“走快点,冷。”他低声道,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谢珏脚步一顿,低头看了眼被他攥住的衣角,眼底漾起温柔的笑意。
他放慢脚步,配合着萧以安的速度,轻声道:“好。”
·
回到驿馆,福顺已经备好了晚饭。
萧以安没什么胃口,扒了几口饭就放下了筷子,看着谢珏处理公务。
谢珏正在审问刺客的供词,眉头微蹙,神情专注。
“那柳姓女子,你觉得会是谁?”萧以安忽然问道。
“不好说。”
谢珏放下供词,“保皇党里姓柳的不少,京城更是多如牛毛。但她针对女学,又用牵机引这种毒药,显然对女子之事很熟悉。”
他顿了顿,看向萧以安:“你今天在宴会上应对得很好。”
萧以安愣了愣:“好吗?我觉得有点慌。”
“至少没被柳阁老牵着走。”谢珏道,“你能想到把话题引回李嵩之死,说明你长大了。”
萧以安的脸有些红:“谁长大了?我本来就很厉害。”
“是,安王殿下最厉害了。”
谢珏顺着他的话,语气里带着笑意,“那殿下觉得,接下来该从何查起?”
“查醉流霞胭脂铺。”
萧以安道,“还有面具的修补之人。另外,保皇党在江南的据点,也该查查。”
“与我想的一样。”谢珏点头,“我已经让人去查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
提前更了 晚点我看看写不写得出来二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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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 61 章 牵机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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