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罗伦萨的喧嚣被抛在身后,菲亚特500沿着蜿蜒的山路爬升,引擎发出低沉的嗡鸣。副驾驶座上,林晚看着窗外。五月的托斯卡纳丘陵铺展开无垠的绿毯,点缀着银灰色的橄榄林、深绿的柏树哨兵,以及星罗棋布的、赭石色农庄。阳光慷慨地洒落,空气里是松针、野花和晒热泥土的混合气息,清冽而醉人。
驾驶座上的马可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肘随意地搭在敞开的车窗沿。他穿着简单的白色亚麻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深褐色的卷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他没有说话,只是偶尔用余光瞥一眼身旁的林晚,那目光沉静,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暖意。
他们的目的地是圣米尼亚托(San Miniato),一座高踞山顶、俯瞰整个佛罗伦萨盆地的小镇,以松露和白瓷闻名。这趟行程没有计划,只是昨晚打烊后,马可擦拭着吧台,忽然说:“明天关店。带你去个地方。” 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林晚没有问去哪,只是点了点头。一种无需言明的默契,在重逢后的日子里,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
车停在半山腰一片僻静的橄榄林旁。没有游客,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和远处不知名鸟儿的啁啾。一条被踩出来的小径蜿蜒向上,通往山顶那座古老的教堂。
“走上去?”马可熄了火,转过头看她。阳光透过挡风玻璃落在他脸上,照亮了眼角细微的纹路,也照亮了那双湛蓝眼眸里清晰的询问。
“好。”林晚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山间清冽的空气瞬间涌入肺腑,带着阳光和植物的芬芳,驱散了城市里残留的烟火气。
小径狭窄,仅容一人通过。马可自然地走在了前面。他的步伐稳健,踩在松软的泥土和碎石上,几乎没有声音。林晚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宽阔的肩背在亚麻衬衫下绷出清晰的线条,随着攀登的动作微微起伏。阳光透过稀疏的橄榄枝叶,在他身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沉默在他们之间流淌,却不显尴尬,反而像山间清澈的空气,自然而舒适。只有脚步声,风声,鸟鸣声。林晚的目光掠过路旁低矮的石墙,墙缝里顽强生长着紫色的野花。她想起他围裙下那角泛黄的译稿,想起他指尖擦过她掌心的微凉,想起重逢时他眼中掀起的风暴……那些沉淀在时光里的碎片,在此刻山野的静默中,仿佛获得了新的呼吸。
“这里,”走到一处稍平坦的转弯处,马可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地融进风里,“小时候,父亲心情好的时候,会带我来。”他指了指远处山坳里一片隐约可见的赭石色屋顶,“他说,站在这里,能看见‘真正的托斯卡纳’。”
林晚走到他身边,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连绵起伏的丘陵在阳光下舒展着柔和的曲线,葡萄园、橄榄林、麦田交织成深浅不一的绿色棋盘,古老的农舍像棋子散落其间。远处,阿尔诺河如一条银练,蜿蜒流向地平线尽头那座被薄雾笼罩的城市轮廓——翡冷翠。壮阔,宁静,带着亘古不变的永恒之美。
“很美。”她轻声说。声音被山风吹散。
“嗯。”马可应了一声。他没有看风景,而是侧过头,目光落在林晚被山风吹拂的侧脸上。阳光勾勒着她柔和的轮廓,细小的绒毛在光线下清晰可见。他的眼神专注而深邃,像在阅读一首比眼前风景更复杂的诗篇。
林晚感受到他的目光,脸颊微微发热,却没有移开视线。她迎上他的目光。在那片熟悉的湛蓝里,她看到了许多东西:有沉淀下来的平静,有未散尽的沧桑,还有一种此刻在山风与阳光里才敢流露的、纯粹的欣赏与探寻。没有言语,只有目光的交缠,像两条无声交汇的溪流。
一阵更强的山风吹过,卷起了林晚鬓边的几缕发丝,拂过她的脸颊。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拢。
几乎是同时,马可的手也抬了起来。
他的动作比她更快一点,也更直接。带着薄茧的、微凉的指尖,极其自然地、轻轻地拂过她的脸颊,将那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别到了她的耳后。
指尖触碰皮肤的瞬间,两人都微微一震。
那触感极其短暂,却比六年前那次无意的掌心相擦更清晰,更灼人。他的指尖带着山风的凉意,拂过的地方却像被点燃了一小簇火苗。林晚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耳根迅速升温。马可的手指在她耳廓停留了不到半秒,便迅速收回,仿佛被那细微的温度烫到。他重新将手插回裤袋,目光也飞快地转向了山下广阔的风景,下颌线似乎绷紧了些。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只剩下风穿过橄榄林的呼啸,和他们自己骤然清晰起来的心跳声,咚咚地敲击着胸腔的肋骨,在这片广袤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响亮。
林晚的手指还停在半空,保持着拢发的姿势,指尖残留着他触碰过的、奇异的麻痒感。她看着马可故作平静的侧脸,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根——那暴露了他远不如表面镇定的内心。一股暖流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悸动,缓缓淌过心田。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刻意去打破这份带着微妙悸动的沉默。只是放下手,也和他一样,将目光投向远方那片“真正的托斯卡纳”。但她的眼角余光,却始终没有离开他绷紧的侧脸轮廓,和他插在裤袋里、似乎有些僵硬的手。
又一阵风吹来,带着更浓郁的松脂香气。林晚深吸一口气,忽然向前迈了一步,离悬崖边缘更近了一些。山风猛烈地吹拂着她的衣衫和长发。
“小心。”马可几乎是立刻出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的身体下意识地朝她这边倾斜了一下,手臂似乎有抬起的趋势,仿佛随时准备拉住她。
林晚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嘴角扬起一个极浅的、带着点促狭意味的微笑:“怕我掉下去?”
马可被她问得一怔,湛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窘迫,随即被一种更深沉的情绪覆盖。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向前一步,站到了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共同面对着脚下壮阔的山河。他的肩膀,隔着薄薄的亚麻衬衫,轻轻地、若有似无地碰触到了她的手臂。
那接触的面积很小,力度很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在这寂静的山巅,在猎猎的山风中,在彼此清晰可闻的心跳声里,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连通了某种无形的回路。
两人都没有再动,也没有再说话。就这样并肩站着,沉默地望着远方。阳光慷慨地洒在他们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交织在身后的橄榄林里。风吹乱了他们的头发,也吹散了空气中最后一丝残余的尴尬。
山下,托斯卡纳的田园风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山上,只有风的声音,心跳的声音,以及一种无需言传、却在沉默中悄然滋长、比松露更珍贵、比白瓷更易碎的……默契与暖意。马可插在裤袋里的手,终于缓缓地、极其自然地放松了下来。林晚的嘴角,那抹浅淡的笑意,也终于融化成了眼底一片温柔的、无声的涟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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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圣米尼亚托的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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