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临窗。
明珠悠悠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卧房内。她有些茫然地坐起身，低头回想了片刻。
......昨晚不是在静室吗？
这一觉她睡得并不安稳，做了好几个古怪的梦。梦里她站在花车高处，四周是嘈嘈人群，听不清言语，也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忽而又有一个男人出现，递给她一个东西......
她揉着眼醒了醒神，转头看向窗外，已天光大亮，暗叫“不好”，赶紧收拾行头出了门去。
走到静室门外，玉清风如往常一样盘坐在内，正闭眼冥思。明珠不觉满腹狐疑：掌门怎么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模样？
她施施然走了进去，跪坐在玉清风身前，喊道：“掌门大人。”
玉清风睁开双眼，神色亦与往常无二：“今日来迟了。”
“抱歉，我睡过头了。”
他安然如故的模样，又让明珠开始怀疑难道昨晚是梦？但很快便被她否定。她明明记得掌门大人喝醉了，说了些胡话。她还在掌门房内看到了一幅画，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她还记得自己去卧房拿了被褥，又去伙房熬了一碗醒酒汤......
明珠垂眸回忆着昨晚之事。玉清风微不可察地看了她一眼，虽神态自若，心里却有些发虚。卯时左右，他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静室，身上盖着不知从何而来的被子，胳膊上还压着个沉甸甸的脑袋。
是明珠。当时她侧着身，倒在玉清风身旁睡得正沉。
他立即轻念法诀，潜神默思，仔细回想昨晚发生之事，却发现......
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他只记得和朝慕云在花园里说完话后，便直接飞回明月台，去了静室，然后看见明珠跪坐在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该死。若非昨晚他心绪不宁，未加设防便喝了那坛酒，也不至于此。
而确如朝慕云所言，他的确做了几个“好”梦。但除此之外，他总感觉那坛酒里还掺杂了点别的东西，只是眼下并未觉出有何异样。
他不知自己醉酒之后有无失态之举，便先将明珠抱回了房，欲待她醒了之后再说。
眼下见她神色还算良好，沉思片刻后，先开了口：“昨晚......昨晚我喝醉了，辛苦你照顾。还有说的那些话，是一时性急，也向你道歉。我知道你来了明月台之后，和从前在凡间自由自在的生活差别很大，所以有些不适应。但修行本是清苦之事，须耐得住寂寞。不过我答应你，以后每月，会带你下山一次。历练也好，玩乐也罢，都随你意。只是你也要答应我，莫要再私自下山了。”
明珠未曾想掌门竟会先向她道歉，急忙道：“是我坏了规矩，应当我向掌门致歉。以后......我绝不会再私下明月台了。”
玉清风点头：“那便说好了。”他松了口气，心想昨晚之事看来就此翻篇了，端起一杯茶正欲饮上一口。
却见明珠眼神闪躲，迟疑片刻后低声问道：“那掌门大人昨晚问、问杀我的时候......疼不疼......是什么意思......”
一声脆响，茶杯碎了一地。
明珠吓得一哆嗦，抬眼去看玉清风。他敛着眸，身形紧绷，似一根濒临折断的弦。
她犹疑片刻，起身走近，伸手去拾碎片，手腕却被他猛地抓住。
“不要碰......”
握住她的手在轻微地颤。室内很静，如风骤然停止，仿佛顷刻间便会下起雨来。
“掌门大人？”明珠默然良久，低声唤他。
好半天，玉清风才松开了手。他微一拂袖，将碎片归整到了一旁桌上。再抬眸时，神色如常。
“许是我将你认错为旁人了吧。”他轻声道。
“哦......”明珠怔怔点头。
玉清风问：“我还说了......或做了什么别的吗？”
明珠愣了愣，忙摆手道：“没有了没有了。”她当然不会说，他还抱了她。也许，这也是因为掌门将她认错为旁人了吧......
不知为何，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那幅画。
“此次是我不对，但我平日并非好酒之人。这样的事，以后绝不会再发生。”
玉清风郑重向她保证。明珠听了，木木地点了点头。她本来还想问他，究竟是因何原因才带她来崇吾。眼下，却突然问不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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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二刻，明珠去了仙音池。
虽说午前，她和掌门已将昨晚之事说开，也都道了歉，掌门亦如往常一般带她修炼，可她总还有些闷闷不乐，午饭时也食不知味。若非怕他担心，她恐怕一口也吃不下。
神思恍惚之际，已到了仙音池。她脱掉外衫跨入池中，刚抬脚迈进去，便踩到了一个滑溜溜的东西上。身子一斜，摔进了池水之中。
仙音池的水越往中间越深。她不会浮水，掉入的地方又踩不到底，正憋气胡乱扑腾之际，对上了水下另一人的眼睛。
那人也憋着气，正半惊半疑地盯着她。
“咕噜咕噜——”
明珠吓了一跳，忍不住张嘴出声，却被猛地呛进了一鼻子的水，瞬间痛苦不堪。眼看她就要往最深处滑去，那人挟住她胳膊，将她带出了水面。
“咳咳咳咳......”
明珠趴在池边不住咳嗽，转头看着方才救她之人。
男人？！
“啊——呜呜......”她忍不住又是一声尖叫，却被那人捂住了嘴。
“明珠，怎么了？”玉清风立刻传音过来。明珠涨红着脸，却说不出话。眼前之人朝她挤眉弄眼，将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下，暗示她不要出声。
明珠不管，依旧拿眼瞪他。那人像是反应了过来，打了个响指，突然变成了女人的模样。
她凑到明珠耳边低声道：“我放开你，你别叫，也别惊动玉清风。”
明珠犹疑片刻，想来先得让她松手再说，便点了点头。
“若不回话，我便过来了。”玉清风的声音再次传来。女人已将手拿了下来，明珠赶紧大声回道：“掌门大人，我没事儿，方才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待玉清风不再说话，明珠打量起眼前之人。她眉目生得俊朗，鼻梁高挺自带英气，只是眼神里似藏着一股邪气，再加此刻衣襟微敞，面色因泡了仙池而微微泛红，倒显得有一丝......妖魅。
明珠略带警惕地问：“你到底是男是女？”
那人站起身，傲然露出胸脯四两：“当然是女人。”
明珠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看看自己。确实比她货真价实。
“那你方才怎么是个男人？现下又变成了女人，我怎么知道哪个才是真的你？”
女人笑道：“小丫头，我救了你，你还在这怀疑我。方才那是幻容术，我一时半会儿忘了变回来罢了。”她说完，往后一倒，优哉游哉浮在了池水之上。
明珠方道：“多谢姐姐方才救命之恩，只是不知姐姐尊姓大名，是崇吾的弟子吗？明月台是玉掌门居所，他人不得擅闯，姐姐在此若被发现，恐怕会恼了掌门。”
女人听她一口一个姐姐地叫着，顿时心花怒放：“小丫头，嘴还挺甜。你既说这里不得擅入，那你怎么在这里呢？”
明珠道：“是玉掌门吩咐我每日来此沐浴的。”
“什么？”女人登时站起了身，叉着腰骂道，“好你个玉清风，平日里巴巴儿空着仙音池不让老娘用，结果倒让别人每天来这里泡澡。”
她走近明珠，俯身怒视着她：“说，你是他什么人？新收的徒弟？”
明珠被她变脸的速度吓到，摇了摇头。
女人又问：“不是徒弟那是什么？难道是相好？”
明珠听了，登时也从池子里站了起来：“你胡说什么！玉掌门虽然没有收我为徒，但我现下跟着他修炼，是他让我留在明月台的。”
女人咂咂嘴：“教你修炼，却不收你为徒，还让你留在明月台？这臭小子在搞什么？他可从不让人在明月台多待一刻。”
明珠听她说起玉清风都是一副十分熟稔的口气，忙问：“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女人扯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你方才叫玉清风什么？”
“掌门啊。”
女人凑到明珠身前：“嗯，我也是。我叫摇琴。不仅如此，我还是你家掌门大人的师姐。”
明珠不禁脚下一软。她虽知崇吾除了玉清风外，还有另外两位副掌门。但到方才为止，她只见过封羽，另一位连名字都不知。未曾想竟在这儿碰上了。
明珠慌忙行礼道：“见过副掌门，我......我叫宋明珠。”
摇琴大手一挥：“这些虚礼就免了。”她今日刚闭关出来，就收到了好几张留言的传信符，知晓玉清风回了宗门。但这次修炼十分不顺，伤了仙元，她便先幻身为了封羽手下弟子，去他殿内偷了几枚仙丹。又溜到了仙音池，打算泡泡澡补补身子再说。谁知刚坐一会儿，就听到了脚步声。
她还以为是玉清风过来了。要是被这小子发现她私来明月台，准得和她大打出手。遂赶紧躲到水下，谁知竟被人一脚踩到了大腿上，原来是个小丫头片子。
她拉住明珠往池边一坐，左手环住她的肩道：“咱边泡边说。你告诉我，玉清风为什么带你来崇吾？”
明珠老老实实道：“我在凡间时被玉掌门所救，他问我愿不愿意随他来崇吾山，我便来了。”
“就这么简单？”
“嗯。”明珠点头。她说的确实也是实话。至于是否还有别的原因，她本来打算问的，只是没问出口罢了。
摇琴似是不信，又问：“你来崇吾多久了？”
“三个多月了。”
“三个多月？”摇琴惊讶道，“你来的时间也不算短了，起码的浮身术总会吧，方才又怎会溺水？”
明珠赧然道：“我学得慢，还没开始练习这些术法。”
摇琴眼睛微眯，似觉得有些不对，将手搭向她脖颈上的脉门。
这破身体，难怪玉清风让她天天来泡仙音池。只是，此类体质就算修行，也修不出个什么名堂。玉清风带她回来究竟为了什么？而且，她身上似有什么东西在稳定她的神魂。
摇琴细细打量起明珠，见她生得皓齿明眸，虽脸上还有丝稚气未脱，却已瞧得出是个美人胚子。或者......玉清风是想金屋藏娇？
不对......
她挑起明珠下颌，转过她的脸问道：“我怎么觉得你有点眼熟？”
章节名出自卢照邻《长安古意》——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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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愿作鸳鸯不羡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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