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黑，月儿爬上枝头。
萧宜带着熬了不知多少烛火才汇总好的案件资料回到宫中。
他将密封好的信袋递给络腮胡国字脸的男人：“案件所有资料都在里面，该罚的罚，该收的收，张荣发一案算是告一段落。”
络腮胡男人有着一双精明的眼睛，看到自家徒儿面露犹豫，话里也无断案时的果断，摸着自己略扎手的胡子说道：“城中的案子本不该我们锦衣卫管，但牵扯到幽魂草，事情可就要上升一个度咯，这其中的复杂程度岂是一个张荣发就能解释得过去的？”
萧宜听到师父的话，更加印证心中猜想：“证据链完整，矛头都指向张荣发一人，再加上死无对证，表面上一切都说得过去，只恐怕还有幕后之人。”
“不错，为师就知道你脑袋瓜聪明。”孙高阳笑眯着眼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环顾四周发现没人之后，从怀里掏出一道密旨。
等萧宜看清之后又塞回衣襟里：“懂了吧，之后还有更大的活等着咱们呢。”
“这几天你就好好休息，你师父我已经和上头打过招呼了，重阳宴会你就好好去玩吧，别整天像个闷葫芦一样，有看对眼的姑娘和为师说，我给你说媒。”孙高阳冲他挤挤眼打趣道。
萧宜：……
另一边，黎萱跟着林司衣身后忙活了一天，脚步有如千斤重，累得实在是凭一口气吊着给人打下手。
“行了，时间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明天按时到这边。”林司衣忙完手头的事终于松口放人。
黎萱已经累得不想多说一句话，对她点头道谢之后转身离开。
林司衣本还想让她提着灯笼回去，但看人已跨出门槛转弯不见身影，便把话憋了回去。
反正就这么点距离，摸黑也能找到路，林司衣也就随她去了。
但忙碌一天的林司衣没想到黎萱还是个新人，进宫第一天不一定识路。
黎萱就这么迷路了。
明明月亮趋近圆满，周边房屋烛火也够亮，黎萱按照印象中卧房所在位置，缓缓走着，未曾想会迷路。
皇宫里的路纵横交错，房子摸样大差不差，累了一天的黎萱只是在一个拐弯时放空了一下大脑，结果就这么迷迷糊糊找不到方向了。
她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按照来时路回去，打算回到出错的地方重新找到正确方向。
四下寂静，树影在晚风吹拂下变得斑驳，黎萱拖着步伐徐徐走着，脚步落地无声，似乎与夜融为一体。
黎萱脚步无声，行至竹林密布的假山旁时，听到一男一女低声对话。
“大人，让我见一见他穿这新衣裳的模样吧。”
这声音黎萱白天刚听到过，一听便知是罗尚宫。
“太子每天都有事务要忙，哪里有闲？”男子语气不爽，但也客气。
“可、可是我们母子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明明都在宫中，为何不肯见我？”罗尚宫声音哽咽，似要哭了出来。
“为了皇位，还请您顾全大局，三皇子大难不死，前不久刚回宫，眼下皇上对三皇子宠爱有加，太子必然要做出一番成就方可坐稳这位置，待太子坐上龙椅那天，您便是那万人敬仰的太后。”
黎萱躲在暗处，放缓呼吸声，没想到罗尚宫竟是太子之母。
可为何罗尚宫只是一名宫女，按道理不应该有个妃嫔名分么？
很快，两人接下来的对话便解答了黎萱这个疑问。
“明宇是不是嫌弃我对他无用，才不肯见我的？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把他和皇后那死胎调换了，现在害得我们母子分离，”罗尚宫自怨自艾起来，说的话也无所顾忌。
“请罗大人慎言！这种话被听到可是要被杀头的。”男子语气瞬时严肃起来。
黎萱心里掀起万丈惊涛，进宫第一天便无意听到“狸猫换太子”这么一个秘闻，黎萱不敢久留，悄然迅速离开。
*
重阳这天，受节日氛围的影响，每个人心里都活络了起来。
第一次参加皇宫宴会的文瑶十分积极。
自打进宫以来，除了第一天比较轻松，之后的每一天都在埋头画稿，她屁股都要坐出茧子来了。
“我也想去，”林语皱着一张脸羡慕地看着文瑶她们，“这个月份的桂花糕最好吃了。”
“可以的话，我们给你捎几块回来。”黎萱对林语说道。
“真的吗？黎萱你真好，呜呜呜~”林语好不感动。
“宫宴的菜品和我们平日里吃的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你们一定要吃饱了才回来啊。”林语吞了吞口水，生怕她们矜持错过美味佳肴。
“就知道吃，参了砒霜你都能当白糖吃了。”林司衣走近恨铁不成地戳着林语脑袋。
林语一脸吃痛抱着脑袋：“哎哟，不吃了不吃了。”
“这次宴会我不在，你们两个别给我惹事，若是麻烦自己找上门，得罪不起的，甭管占不占理，都给我低头认错，若是无名小卒也敢狗仗人势，你们先忍着，事后姑奶奶我找他算账去，但是别在宴会上生事，听到了吗？”护短的林司衣看着黎萱和文瑶二人。
黎萱点头以示明白。
林司衣欣慰地对黎萱笑了一下，然后快速变脸看向文瑶：“你给我管住嘴，别什么话都往外说，祸从口出，别和别人顶嘴知道吗？一天天的少给我惹事。”
自打文瑶来了之后，林语和她搅合在一起，两个人顶起嘴来，她一个人还招架不住，个个都古灵精怪的，有时还拿她们没办法。好在黎萱处处帮衬着她，教她省心不少。
林司衣知晓文瑶那小妮子还算听黎萱的话：“黎萱，你给我看好她。”
在林司衣的念叨之下，黎萱和文瑶出了司衣司的门，跟在同行人后边走了大半天路才到宴会地点。
好巧不巧，在进场时，黎萱他们遇到了另一行人,拱门就那么点大，谁先谁后成了问题。
按理说，哪方在宫中官职大点，谁就先行，偏偏他们两路人职务相当。这时就要看他们背靠的主子哪边更威严一些。
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黎萱她们本打算退让一步。
可对面领头路过黎萱他们时傲慢轻嗤，留下一句“算你们识相。”
黎萱微微蹙眉，听到林司衣平淡如常对黎萱她们说：“方才是冯婕妤的人马。”
“宫中的婕妤还挺多。”文瑶按捺不爽撇嘴道。
黎萱很快就联想到前不久才听到富丽染坊在宫里面有位颇得恩宠的婕妤，便问林司衣：“可是京城富丽染坊家的那位？”
“不错。”林司衣看着黎萱，眼里满是对她的赞赏，宫中豺狼虎豹多得不可胜数，就该多思多想做足准备，不然闭眼睡觉时都不知道自己何时死的。
“这样的人你们此后还会遇到很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待会儿你们切记谨言慎行。”说罢，林司衣带着她们来到自己的席位上。
落座后，林司衣对着为她们布菜的女官道谢。
“林大人太客气了，这本该是我们的分内之事，今儿你们就好好品尝这难得一遇的琼浆佳肴。”女官艳羡说着，往林司衣酒盏中多斟了一些。
“我也是沾了这二位的光。”林司衣抬手示意够了。
女官抬起酒壶来到黎萱二人面前，细细打量：“哟，二位小美人长得可真标致，来来来，今儿的酒水管够。”
林司衣笑道：“她们刚来，也不知酒量如何，你可别把她们灌醉了，不然回去我就没人帮忙打下手了。”
“哪里的话，这不是见着新人高兴嘛。”宫女为她们摆好菜盘。
黎萱默默看着此人和林司衣有来有回小声说笑着，可见二人职位相当，关系不知如何，比较场面话谁都会说，难见真心。
相比黎萱她们这边的和谐说笑，不远处此时却传来怒骂声：“你这俾子到底会不会伺候人！”
“我去看看怎么回事。”桌前的宫女对林司衣说道，而后收起笑容朝闹事处走去。
黎萱顺着宫女离去的方向，瞧见在那儿张口破骂的人正是方才她们进门时遇见的人，而她身后则坐着一个头戴金钗，面施粉黛的妇人。
“那位就是冯婕妤。”林司衣抬起酒盏抿了一小口，眼皮子也无需费力抬起望向那边。
“看面相就知道不是个好人，身体也不好，一看就知道贫血得很呐。”文瑶偏头看了好一会，而后评价道。
“就你眼尖。”林司衣放下酒杯，觑了一眼文瑶，心惊这小丫头片子倒能看出些名堂来。
冯婕妤前不久流过一个孩子，眼下看来是没有调理好身子，粉黛压不住底下的苍白虚弱。
林司衣感叹道：“这宫中哪里有什么好人哟，能混到她这个位置已经算有本事的了。”
只不过玩不过其他人，母凭子贵这一招落了空，此后还想往上爬恐怕是难上加难咯，但是凭着这一点恩宠就足够在小地盘上发威了。
林司衣头疼地看着黎萱和文瑶二人，她早该料到这场鸿门宴的。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那边刚解决完布菜的事情，冯婕妤便在搀扶下缓缓向她们这边走来。
林司衣赶忙带着两人向前行礼：“婕妤贵安。”
黎萱低头看着地面，一直保持着请安姿势，迟迟得不到冯婕妤的回应，心底便知道这是给她们一个下马威。
“免礼。”冯婕妤轻飘飘开了金口，心底全是对她们的不满。
“这两个新来的叫什么名字？”冯婕妤顺势坐在下人抬过来的椅子上，看着林司衣问道。
“略高的这位叫黎萱，另外一个是文瑶。”林司衣不卑不亢回答。
冯婕妤手指轻柔太阳穴，享受着身后婢女的捏肩：“主子坐着说话时，你们就不能站着，林司衣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这点规矩都不懂吗？”
“是属下糊涂了。”林司衣再次行礼，心知宫里的规矩可都是明明白白的，冯婕妤现在的这条规矩不过是含混了其他规矩而来，分明就是在刁难她们。
“这样，你们跪下和我说话。”冯婕妤轻蔑扯着嘴角对她们说道。
大家都不是软柿子，凭什么让跪就跪。
“这……”林司衣刚想开口，便被响亮的传报声打断。
“德妃驾到——”
由于冯婕妤的阵仗过于嚣张，一下便吸引德妃注意：“这是在做什么？”
“给贵妃娘娘请安。”冯婕妤不得不委身行礼。
“不过是教训不懂规矩的下人罢了。”冯婕妤回答道。
德妃看见为首的林司衣，又瞧见她身后站着的黎萱文瑶两张新面孔，看向冯婕妤说道：“教训人也要看场面，不要接着皇上恩宠就任性妄为。”
“是。”冯婕妤满不服气地应道。若是她的孩子还在，就连德妃都要敬她三分，只可惜她可怜的胎儿还没见到这天日，便被人害死了。
宫里个个都是人精，德妃在来之前就已知晓此次参宴的有哪些人。
“这二位就是衣展胜出者吧？长得真乖巧，年龄和我家轩儿应该相仿。”德妃慈爱地拉过黎萱和文瑶的手说道。
“只是这小子刚回来不久，也不知道又去哪儿疯去了，成天不着调。”德妃嘴上说着自家孩子魏明轩的不好，可语气里确实满满的宠溺。
“罢了，不说他了，”德妃歇下爱子回归的喜悦之情，继续说道，“本宫看了你们的参赛作品，蜡染真真好看，这手怎能制出那么精细又好看的衣裳来呢？我可得好好看看。”
“娘娘少打趣我们司衣司的人了，您若是喜欢蜡染，回头我叫司室给您制两件。”林司衣答道。
“那可好，劳烦你们司衣司还给我家轩儿制几套衣裳，他刚回宫也没几件新衣可穿，料子到我那儿拿。”德妃话里意有所指。
林司衣知道这是在说太子的人连衣裳都要争的事，皇室里面的勾心斗角难免牵扯到他们这些小罗喽，哪边都得罪不起，只好担下这多出来的工作量，嘴上应着一声“好”。
德妃这一打搅，冯婕妤挑事暂时熄了火。
大家各自回到席位上，等待宴会正式开始。
直到丝弦管竹开始奏响，最上方的位置始终空缺着。
“皇上事务繁忙，这后宫大大小小的宴会并不是每次都要来的。”林司衣为黎萱他们解答道。
她接着说：“自从皇后难产离世，这位置就一直空缺着，后宫大大小小的事情皆由相应部门负责，皇上不来，那位置自然无人坐。”
开场曲结束后，一袭人这才到场，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母后，儿臣来迟，自罚三杯。”魏明轩清澈响亮的声音传至每个人的耳中。
黎萱听着这声音属实耳熟，顺势看去发现这人是她们之前在苗岭救下的人。
从以往的相处就知道魏明轩并非常人，原是天龙之子。
黎萱淡定喝茶，并未太过惊讶。
反倒一旁的文瑶捏着手中银镯，瞪着一双圆眼，咬着牙齿小声怒道：“好哇，莫名消失原来是享受好日子来了！亏我白担心一场。”
同魏明轩一同而来的还有萧宜。
和魏明轩惹眼的黄色不同，他身着素雅宝蓝长袍，如松挺直而立，面容并无迟到发慌之意，对上黎萱视线也只是微微点头示意。
“父皇今天一大早喊孩儿去问政，已结束就往这边赶来，还是迟到了。”魏明轩此话一出，德妃更是喜笑颜开。
“快落座，忙了一早肯定饿坏了。”德妃赶忙招呼魏明轩坐到自己身旁。
德妃发话，自然无人有异议。目前席上属德妃品级最高，她偏袒自家儿子，况且三皇子这一回宫便收到皇上重视，其他人自然不敢得罪。
萧宜则是低调坐到相应的位置上。
宴会继续，一队身着桃粉的女子上场，伴着音乐轻快舞动。
大家都认真观赏，结束时皆抚掌赞叹。
而这时冯婕妤等待掌声消去，趁机大声说道：“听闻黎萱姑娘在衣展赛上一舞惊人，可否借此机会让我们大饱眼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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