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露消退,阳光透阁照画屏,美人卷帘梳洗施粉黛。
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拿起银簪,娴熟灵巧绕过脑后,固定盘好的墨发。
室内安静,西窗传来细小有节奏的嘶嘶声。
黎萱打开窗户,一条赤瞳银白小蛇见缝溜进来。
在它想顺黎萱手臂缠上来时,被黎萱捏住脑袋,整条被提溜放到桌子上。
此蛇名为“小白”,是黎萱好友文瑶的爱宠,小白在此,那说明文瑶也到了京城。
文瑶是苗蛊传人,从小身居深山幽谷,她采药时救下逃亡昏迷的黎萱,两人从此相识。
之后黎萱救过文瑶一命,从此交情至深,文瑶教黎萱养蛊救人,黎萱把女书教予她。
小白在桌上欢快地扭摆,然后从嘴里吐出一颗珠子,它用头推了推珠子,支起身看着黎萱。
黎萱看着唾液淋漓的珠子沉默了几秒,而后忍了忍,伸手捻起,顺便在小白身上蹭了蹭。
如果当面拿手帕擦拭口水,嫌弃表现得很明显,依小白的性子绝对会缠你一整晚,还要哄好久,黎萱就曾经历过一回。
她不管小白如何嫌弃自己的口水,自顾将珠子碾碎,展开里面的信条。
入眼即是似柳叶般的女书字体,信上并无多言,文瑶只道于京中有事,时装大赛那天再相见。
黎萱看完信,来至最近烛火将其烧烬,她见小白跟来,“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拿点肉给你。”
小白支起头,尾巴左右摇晃,朝原本进来的窗户方向爬去。
黎萱将它拎起来,同时制止它将尾巴缠上自己的手臂,打开窗户往外面放。
小白平日见人就缠着讨肉吃,这会儿估计急着要走,虽说不贪嘴,但揩油的习性是一点也没改。
小白刚沾地,蛇身也不扒着黎萱了,扭着身体头也不回地往外爬去,不知是有什么更大的诱惑等着它。
黎萱轻哂摇头,倚窗看向小白消失的方向,正巧瞧见前来寻她的方青玉。
“昨天经历那么大的事,姑娘们既惊骇又疲乏,况且坊里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今儿歇息。”方青玉将伙房备好的食盒递给黎萱,告知她今天舞坊不营业,看着她整装待发的模样,方青玉眼里露出一丝疑惑。
“多谢,”黎萱接过食盒,将今日行程告诉她:“我现在要去染坊看衣裳制作情况,会晚点回来。”
她见方青玉粉底白霜之下难掩的苍白,知她在强撑着:“多加休息,注意身子,我该出门了。”
早已约好的马车就停在门口,黎萱上了车后,对马夫说道:“去城郊外的春彩染衣坊。”
春彩染衣坊是黎萱专门用来染布的地方。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城,做生意想要有块地需要很大成本,染坊安置在城郊最适合不过。
染坊里染好的布匹,制好成衣再送至城中相应的铺子售卖,这种经营手段在同行间很常见。
待马夫将黎萱送到春彩染衣坊门口,黎萱掀起帘子下车,抬眼便看到一布衣男子佝着背,鬼鬼祟祟贴在她家染坊墙边。
那人瞧见黎萱后,赶忙扭头,佯装自己在赏景散步,就这么灰溜溜消失在拐角。
黎萱视线从男人消失处移到建在春彩染衣坊旁边的染坊,上次她来时,旁边的作坊可不叫“富丽染坊”。
“富丽”在京城可是出名商铺,除了染坊,还有连锁成衣铺,他们家打的就是矜贵名号,深受富家太太千金青睐。
众所周知富丽特别瞧不上城郊所有染坊,现如今却出人意料的成了春彩染衣坊邻居。
黎萱留有疑心,来至春彩染衣坊檐下,扣了三下门环。
里面的人应了一声“来啦”,脚步由远及近,先是开了一条小缝,凑眼往外瞄,见是黎萱后,高兴得把门敞开:“黎姐姐!”
开门者是刘梅,是个苗岭小姑娘,为赡养卧病老母,刚及笈不久就来京城找活计,是个心灵手巧的。
刘梅往黎萱身后打探,见没有可疑人士,招呼黎萱进门:“你快进来。”
待黎萱进门后,刘梅赶忙关上门:“黎姐姐,我跟你讲,前天有个满脸麻子的男人来敲门,说是城里的裁缝铺,想要购些料子,相中了咱家。”
“这本来是个赚钱的好机会啊,可是那人刚进门就直奔我们的染缸,还想动手动脚,明眼看就不是诚心的。我们拒绝后就把他赶走了,之后就老有人在我们染坊附近游荡。”
刘梅声色并茂地给黎萱讲近来染坊发生的事情,这也就说得通她方才为何那样开门。
“我之后会招些人在染坊外护着,你们也注意安全。”黎萱抬手揉了一下刘梅的头。
“我买了些糕点,你们待会儿分。”黎萱将糕点食袋递给她。
“嘿嘿,好。”刘梅伸手去接,看到自己因染布而蓝得发乌的手,转而怯怯避开黎萱手提处,捏住袋子一角。
黎萱自然注意到刘梅的手,亦察觉出小姑敏感的情绪,于是从袖里拿出一小白瓷瓶,“去渍粉,洗手时撒一点就好。回头我多制些,但不宜频繁使用,伤手。”
“黎姐姐你太好了!”刘梅接过瓷瓶,心里说不尽的感激。
因阿娘患重病,家中入不敷出,阿爹打算等她及笄后将她嫁出去,可对方竟是村中出了名的光棍老赖,年纪比她阿爹还大上几岁。
她自然不从,夜里悄悄逃走,独自前来京城找活路,月钱也是托人带回去给母亲治病。
刘梅在这繁华城市无依无靠,毫无经历,多受了些苦头和委屈,听闻染坊招收会蜡染的人,一番打听后便知在外遇到老乡,两眼泪汪汪倍感亲切,尤其是黎姐姐待他们都无比的好。
如若没有乡人告知她,阿爹要来城里卖草药,可能还会找她回去,那目前过得还算苦难中有希望的日子。
“罢了,想这些徒增烦恼的作甚。”刘梅在心里如是说,一扫郁闷情绪,继而为黎萱的到来高兴。
今儿天气晴朗,清风徐来,染布如浪波动,扎染留白好似浮云,天空就像倾倒一般,黎萱行至其中,身上轻轻布着阳光。
她徐徐走在蓝白染布之间,时而驻足将视线流连某一染布上,神情专注。
刘梅被这样的美景美呆了,一时忘记跟上前去,直到黎萱唤了她第二遍,她这才回过神,微红着脸小跑至黎萱身旁。
“这一批质量都不错,我现在要去看成品,你先去忙吧。”黎萱以为刘梅跟着自己不自在,如是说道。
“是。”刘梅脸上浮现红晕,低下头羞愧应道,在心底暗斥自己见到如此美人美景就走不动道儿。
染坊为便于染布到裁布制衣等各环节,特意将室内装修得简约空旷。
黎萱来至敞开的门前,看到屋里的人各司其职,彼此嬉笑打趣,手头的活却没落下,干练利索。
有人瞧见黎萱,脸上的笑意更甚,嗓门脆响有力:“黎萱来啦!快来看看我们做好的衣服,可漂亮了。”
一时间大伙儿七嘴八舌,都让黎萱去看看新出的一批服装,话里充满得意自豪。
黎萱走到成品存放处,衣架子上挂着清一色的衣裙,细看又各有不同,染出来的纹理独一无二,再经过手工绘制独特图案,二者自然结合甚是美哉。
黎萱随机挑出一件,手指轻轻抚上去,小心避开银丝刺绣,仔细检查做工。
“这批还差一件刺绣工序,明天结尾就完成了。”刚忙完的婶儿走过来汇报情况。
“待会儿帮我把这几件包起来,剩下那件后天我再派人来取。”
“哎,好。”婶子多叫了几个人忙活打包。
黎萱选完展览演出所需的服装后,又到其他地方视察,忙活一天,直到太阳移至西山投方才赶车回去。
路上黎萱掐算着时间,催着来时的马夫:“劳烦再快点儿。”
“放心吧,姑娘,来得及,老夫当了那么多年的马夫,能赶得上的。”马夫说着,“驾”的一声开始执鞭赶马。
终于赶在关闭城门前一刻进城,距离月华坊还有一段路。
在黎萱赶回去的当儿,忙完今日要紧事务的萧宜先一步到月华舞坊。
“不好意思,萧大人,黎萱今儿出城到现在还未回来,大人找她可有要紧事?”方青玉想到昨天的命案,心一下提了上去,小心询问。
萧宜自黎萱离开后,心里不禁反复回味那句耐人寻味的“我们很快就会见面”,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拿走账本免不了这一遭,但那双眼睛看向他时没有丝毫胆怯,甚至眸光灵动狡黠。
事关要务,萧宜本想早些来找黎萱要账本,可张荣发的烂摊子太难收拾,忙活一天都不曾歇脚,终于在天尚未完全黑时处理完要紧事务,这才稍微拾掇便赶过来。
萧宜也未料到黎萱不在,心底划过不易觉察的失落,声音仍然平稳清冷:“打扰了,黎姑娘若是回来,请叫她到张府找我。”
萧宜刚走不久,黎萱乘着马车抵达舞坊。
马夫帮忙把装衣裳的轻薄箱子卸下来,黎萱刚落脚,方青玉听着动静闻声过来。
“我以为你今天不回来了。”方青玉瞧着天色愈来愈昏暗,也未得黎萱的消息,一颗心总是挂念着,尤其是萧大人来过一趟之后,更是不安。
想到这儿,方青玉对黎萱说:“今天萧大人来咱们舞坊找你,但你出城去了,他教你回来后去找他。”
黎萱暗暗惊叹萧宜的办事能力,效率真高,不过自己也不好耽误人家公务。
她转头对马夫说:“师傅,您能再送我到西凤街吗?价格好商量,提供晚饭。”
跟着黎萱奔波一天的马夫本就饥肠辘辘,只想回家歇息,可听到地点后,心情转晴:“我家就在那边,顺路的事,钱就不要了,不过我不送你回来嗷。”
黎萱迅速回房拿上账本,搭顺风车一路到张府,下车前黎萱还是将此行的路费放至座位上。
张府大门虽说是敞开的,现却有官兵守着,黎萱上前报备:“民女黎萱有事要见萧大人。”
“黎姑娘,请跟我走。”把守的护卫此前得了萧大人的准话,若是名叫“黎萱”的女子来寻,直接带她去见他。
“大人,黎姑娘来了。”护卫将人带到后便退下。
萧宜从堆满书卷的文案中抬头,紧皱的眉头在见到黎萱后缓缓展平,骨节分明的手在案桌子愉悦地轻敲两下,他嘴角微微上挑:“我们又见面了,黎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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