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重逢
当Umbria(翁布里亚)山间的最后一缕晨雾散却，山地渐荫，翠绿的山丘被透过云层的曦光洒下几道空灵的光束。
立于山崖之上的阿西西宛如世外桃源，恣意散发着几个世纪以来独属于它的宁静氛围。
娜娜换了条紫色方领长裙，戴了顶遮阳的宽檐帽，早早的来到了阿西西大教堂的上层，在这座结合了罗曼式和早期哥特风的上层大殿中，乔托绘制了一系列有关圣方济各生平的湿壁画。
但是鲜少有人知道的是，除了乔托以及其他本地工匠以外，上层大殿中还保存着乔托的老师Giovanni Cimabue(乔瓦尼·契马布埃)的作品，以及甚少被人提及的锡耶纳画派的——Simone Martini(西莫尼·马丁尼)。
这位画家西莫尼在吸取乔托自然主义的影响后，又在画面中添加了拜占庭式的金底，他喜好抒情式的线条，并十分钟爱梦幻柔美的色彩。
西莫尼当时所服务的是阿维农教廷，以法国人为主导的枢机后期将他的作品传播至欧洲各国宫廷和贵族阶层，从巴黎到布拉格再到伦敦，令他成为了国际哥特式风格的创始者之一。
娜娜行至殿内，在高大的彩绘玻璃花窗之下，仔细的端详起西莫尼的这幅《圣马尔定割袍赠乞》。
从壁画上金箔的装饰，到人物神态的刻画，娜娜极其兴奋能够近距离接触到将近七百年前的湿壁画。
甚至在壁画之上，还能看到画家当年所留下的独特笔触，各种绘制的细节让娜娜受益良多。
正当娜娜专注沉浸于文艺复兴前期的各路杰作时，大教堂的上层也渐渐涌入不少游客，毕竟阿西西既是教徒的圣地，也是艺术爱好者的朝圣地。
"Buongiorno。"娜娜的耳畔忽然传来一声问安。
"Si,buongiorno。(是的，早上好)"娜娜下意识的答道。
"Bella(美人)，你怎么会在这里。"卡洛不知何时，站到了娜娜的身后，他轻抿着唇，略带调笑意味的问道。
"什么？……"娜娜这才发觉不对，她一回眸，就撞到了一对琥珀般水亮的眸中。
卡洛一身端庄肃穆的教士黑袍，他身姿挺拔修长，手中抱着本古朴的经书，一头柔顺的浅金发在透窗而过的圣光下显得璀璨夺目。
"你不是应该在比萨吗…"娜娜愣的慢了半拍，才缓声应道。
"是的。但是，我说过，如果神甫不带我漫游的话。"卡洛轻轻一笑，笑魇如夏花般夺人。
"原来如此，那你是因为Ferragosto(八月节/圣母升天日)的原因在这里。"娜娜当即领悟到，她环顾四周，却并没有看见上次见过的老神甫。
"在找什么？"卡洛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他略向前一步，倾身问道。
"没没没，我以为你的老师也在。"娜娜连忙摆手道，并往后退了一步。
"Hai paura di me?(你怕我吗)"卡洛察觉到女孩与他的距离感，他眸色微敛，沉声道。
"不不是，没有……"娜娜略有点心虚，她对卡洛谈不上怕，只是觉得有些别扭，不知道该怎样来相处。
"你不用害怕我，我是牧者…我的职责……是做引领你们灵魂的牧羊人。"卡洛淡淡的扫了眼身前女孩粉白的小脸，他深沉的说道，浅褐色的瞳微微触动。
"牧者？"娜娜第一次接触到牧灵这个概念，她不解的瞪大了双眼，神情困惑的望着卡洛。
"所以，我们有戒律，有法典约束。我们需要守神贫，贞洁，听命三愿，你……不需要担心。"卡洛边说，边转过身，侧身与娜娜并肩，他看向了壁画中原是罗马士兵，而后却成为了图尔主教的圣马尔定①。
"嗯…我明白了。"娜娜听到他的解释，内心缓和平定不少。
她暗暗瞥向冷峻肃穆的黑袍青年，只见他一手抚着胸前的银色圣十字，一手拿着经书。
乍一看之下，不像现代人，更像是这墙面湿壁画上的圣人。
"娜娜喜欢这位画家西莫尼？"卡洛突然出声问道。
"很美，不是吗。"娜娜笑了笑，与他相视。
"确实有拜占庭遗风，但是并不一样，他的画风更柔和。"卡洛颌首应道，随后，他似乎是想起了些什么，眸色又暗淡了些许。
"怎么了。"娜娜茫然的问道。
"没什么，只不过这位画家跟阿维农教廷过从甚密……"卡洛说着，就朝右手边前行了几步。
娜娜觉得他似乎有话要说，于是也三步并两步的跟了过去。
女孩望着他长袍拂动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仿佛看到了明末传教士，一样的晚明风流，风姿绰约。
"娜娜知道阿维农教廷吗？"卡洛微微一笑，停在了乔托所绘制的圣方济各与白鸽布道的壁画面前。
"大概知道一点，好像是由法国人主政的枢机教廷。"娜娜细想了想，谨慎的答道。
"哦~娜娜连这个也知道。"卡洛似乎有些意料之外的讶异，他俊眉微挑，随后马上清朗的笑道。
"娜娜知道阿维农在哪吗？"卡洛似乎有些期待似的望向娜娜，他抿着一抹浅笑，眉目舒朗的问道。
"在……南法吗？"娜娜突然想到，他也是南法人。
虽说现代的法国除了巴黎行省以外，全都算是次一级，但是在中世纪的时候，法兰西国王并没有统一全境，南法各个公国，以及里昂在教廷的地位都比法国北部更加高。
"嗯，说起这段历史，似乎又跟阿尔卑斯山有扯不开的联系，不知道娜娜有兴趣了解吗？"卡洛目光悠悠，他的视线在乔托的几幅壁画上游移，最后停在了《圣方济各支撑拉特朗大殿》②上。
娜娜点了点头，正要回应，突然大殿正门前传来露娜和一阵嘈杂的谈话声，几位面生的年轻人风风火火的来到了他们近前。
"娜娜，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小组的组长费德里克，这是萨拉，这是西尔维亚。"露娜大咧咧的走过来，朝着娜娜的背影喊道。
娜娜与卡洛几乎同时转过身，面向众人。
费德里克是位浓眉大眼，蓄了短须，标准伦巴第人长相的小青年，萨拉则是一头爆炸的深色羊毛卷，戴着眼镜，看起来像是位稍有些腼腆的学术型女学霸。
西尔维亚扎了两条低马尾，脸上带着些小雀斑，是一位有些男孩子气，五官硬朗的女生。
"这位是？"费德里克见到一袭黑袍的卡洛有些意外，因为这身苏褡代表了他明显不是"小兄弟会"的成员。
"你们好，我是Carlo，我是朱塞佩神甫的学生，由比萨而来。"卡洛当即解释道，他伸出手，与费德里克以及其他组员礼貌的握了握手。
"原来如此，你就是来替代被调走的莱昂大主教的朱塞佩神甫的学生，难怪一身黑袍。"费德里克恍然大笑道，随后又侧目瞥了眼卡洛身旁的娜娜。
"你们认识吗？是朋友？"萨拉手中抱着文件夹，她注意到卡洛与娜娜似乎相识。
"……是的，他们是朋友。"露娜抿了抿唇，她当即明白了自己前些天在脚手架上看到的黑袍青年确实是卡洛，她欲言又止的说道。
"既然大家都是认识的，那么今晚的篝火小会，卡洛跟娜娜一起来参加吧。"费德里克十分热情的邀请道，似乎有着北部人少见的爽朗。
娜娜闻言微微一愣，她抬眸与露娜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都有些面面相觑。
"好的，我很荣幸。"卡洛微微一笑，舒眉应道，他眼角的微光投向了沉默的娜娜。
"既然如此，我们还有些工作没完成，就先行一步。"费德里克朗声笑道，他抬手招呼了一下其他组员，示意他们准备出发。
"是的，恰好刚刚露娜说她朋友在大殿，所以就先顺路过来打个招呼，我们晚上见。"萨拉也点头应道。
"嗯嗯，小'神甫'晚上见。"西尔维亚嘻笑道，她显然对卡洛十分感兴趣。
修复小组的众人来去匆匆，眨眼间就一前一后的踏出了大殿，独留下了露娜。
露娜看了眼站在娜娜身旁端庄肃然的黑袍青年，她迟疑片刻后无声的将娜娜拉到身侧，悄声叮嘱道。
"虽说可能性不大，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戒律严苛……"露娜说时，非常审慎的瞟了眼娜娜。
"什么意思？"娜娜杏眼微睁，莫名紧张道。
"尤其此处是苦修们的圣域所在，你千万不要与他过从甚密。"露娜盯着娜娜，十分肃然的警示道。
"嗯，我明白了……"娜娜当即领悟到了露娜的意思，她不做声的点了点头。
黑袍青年的侧影直挺挺的立在圣方济各的壁画旁，他面容沉稳，神态祥和，仿若自带几分中古修士的气韵。
露娜和小分队离开后，教堂大殿内的游客也逐渐多了起来，许多的旅游团带队来观赏壁画，嘈杂的说话声不绝于耳，娜娜也没了独自赏画的兴致。
"要不要出去走走。"卡洛主动提问道。
"可是，你……"娜娜担心与他一起，会累及他被其他修士留下话柄。
"就当作是，我在接受你的告解，这样想，你会不会舒服一些。"卡洛勾起嘴角，似乎猜到了娜娜的顾忌，他语气平淡的说道。
娜娜听后略微低下了头，深感自己无法反驳。
于是二人一起离开了上层大殿，沿着殿前的空地一路行至茵茵草地。
在大教堂对面正好可以望见古典高耸的中世纪建筑和残旧的城墙，卡洛带着娜娜来到一截城剁边。
由此可以俯瞰山下连绵不绝的翠绿山丘，以及遍布城池内部，在玫瑰色石头堡垒中透出的一丛丛茂密的橄榄树林。
Giovanni Cimabue(乔瓦尼·契马布埃)1240-1302，乔托的老师，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先驱画家，被誉为文艺复兴绘画的原动因。
Simone Martini(西莫尼·马丁尼)1284-1344，意大利锡耶纳画派画家，其作品极大地影响了称为“国际歌德主义”的歌德/哥特主义后期风格。
①Saint Martin（圣马尔定/圣马丁）316～397，法国的主保圣人，图尔的主教。
②《圣方济各支撑拉特朗大殿》又被称作《教皇英诺森三世的梦》，1297-1299，拉特朗大殿是罗马教宗的正式主教座堂，是罗马四座特级宗座圣殿之一，在此处代表教宗的权柄。典自：在中世纪时期，教会愈发离岸平衡，插手于世俗君主事务，不再潜心修行自身时，圣方济各会的出现，扶起了摇摇欲坠的教宗之权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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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第 1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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