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窥视
娜娜被两位侍女带到了一间相对独立的沙龙套间，紧挨在Salotto di amore psiche(爱神与普赛克厅)隔壁。
房间内有两扇高耸的玻璃拱窗，从窗外深沉的夜景可以推断，大致是在得特宫的左侧，套间内的家具古朴，并不是特别奢华，但是款式经典。
"好了，我不会走，可以放手了。"娜娜兀自挣了挣手腕，冷面对两旁的侍女说道。
两名侍女这才松开手，其中一名谨慎的前去门边，拿出钥匙将入口锁住。
"您需要更换服饰，才可以出去。"右侧的圆脸侍女低声说道，她站在一侧，打开了靠着墙面的衣柜。
这个衣柜内的衣裙从二十世纪初的古典审美，到现代的高定一应俱全，除此之外还有琳琅满目的华丽配饰，以及梳妆台上的各色珠宝。
"得特宫不是已经变成博物馆了吗，为什么你们会出现在这里？"娜娜含着疑问，走到满载衣裙的柜子旁。
这些繁复衣饰看的人眼花缭乱，简直堪比萨伏伊王宫内的私藏又或是茜茜公主的衣橱。
"我们是从Palazzo Ducale(公爵宫)过来的，这间房间是得特宫的未开放区，属于Gonzaga(贡扎加)家族的私产。"左侧的侍女低声答道，她从一旁搬出一面全身镜，放到了娜娜面前。
"你是说，请我来的，是Gonzaga(贡扎加)的公爵？"娜娜杏眼微垂，不太确定的说道，毕竟她与这位完全不相识，简直可以说是八竿子打不着。
"是的。"圆脸侍女说着便挑起娜娜的一缕发丝，并大力将她的身子按压在镜前左右翻看。
"做什么？"娜娜突然头发被扯到，吃痛的反问道。
"要给您梳妆，如果您不反抗的话，也能够更快的完成。"圆脸侍女说着便拿起一条米黄色坠满花叶刺绣的典雅长裙放到娜娜身前比量了一下。
"身形高度都合适，一会给您梳个半披发的侧发髻吧。"另外那位侍女点了点头，直接确认道。
娜娜眼看她们似乎完全不需要她的意见，于是也干脆摆烂，像个乖巧的，任人打扮的布娃娃一般，既不反抗，也不消极抗争。
窗外的夜色愈发浓重，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
两人分工合作，一位给她侍弄妆发，一位给她铺粉描黛。
在侍女们的左右饰弄下，娜娜换了她们挑选的一字肩长裙，原本柔顺的黑发也被她们打理成了法式微卷的侧披发髻。
就在侍女们要给她戴上耳饰珠宝时，娜娜终于忍不住开口，"抱歉，我没有耳洞，可以不需要戴。"
两位侍女拿着饰品，面面相觑了一会，还是坚持给她改了耳饰挂到侧旁，并配了同系列的一条叶脉流线型华丽颈链。
就在她们准备的差不多的时候，隔壁骤然响起一阵优雅的合奏曲，似乎有现场乐队在进行演奏，娜娜依稀能够分辨出其中大小提琴和长笛的声音。
"时间差不多了……"圆脸侍女说着便牵起娜娜，但是并不是将她带到门边，而是将她带到大理石壁炉旁。
娜娜困惑不解的看着侍女熟练的取下墙上的挂画，原来这间沙龙的壁炉旁还有另外一条暗道，娜娜抿着唇不动声色，正待再观察片刻。
却见两位侍女先是摇动了挂绳，得到回应后，突然便将娜娜一把推进了黑洞洞的甬道。
"Voi！(你们)！！！"娜娜连连在通道中酿跄的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维持住平衡。
但是下一秒，她的身影瞬间被黑暗淹没，就连哀嚎声也被立时封闭的厚墙隔断。
娜娜的脸色霎时苍白，急忙猛拍了拍面前的墙面，很厚，很重，冰凉刺骨的石墙，非她一己之力可以撼动。
她额间不禁浮出点点细汗，大意了，刚刚在室内做妆发的时候没想到她们会先礼后兵，现在被关在这样黑不隆冬的鬼地方，真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娜娜略微平复心绪，这才仔细观察起身处的环境。
刚踏进这条阴森潮湿的通道时，娜娜只觉得伸手不见五指，等她的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后，才看清原来是一条半拱型的幽深空间。
"算了，起码暂时自由了……"娜娜拾起精神，一边摸索着窄小的壁道，一边沿着通道深处走去。
她沿着仿佛是直线的通道前行，两旁不时闪过古时候放火把的金属挂架，这个通道内空气潮湿甚至夹杂着一股土腥味。
娜娜眉头微微蹙起，一路走来虽然没有碰到什么蜘蛛或者老鼠，但是一直有一股若有似无的腐朽气味相随，幸好刚刚换衣裙的时候侍女在她身上喷了香水，令她不至于完全无法忍受这个通道的气味。
不许久，她觉得耳边听到的乐声越发明显，便下意识的朝热闹的合奏曲方向走去。
黑暗窄小的通道逐渐变得开阔，就在娜娜以为自己终于来到出口时，她看到在一个半圆形的平台上，赫然站着手持折扇的赛琳娜。
"Buonasera(晚上好)。"赛琳娜站在一面透光的墙边，墙上有两个小眼，娜娜一直听到的悠扬乐声，就是从其中穿透而来。
"你怎么在这里……"娜娜面色不定的走近道。
"我在等你。"赛琳娜用一种令人难以捉摸的目光，将娜娜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
她咧嘴一笑，娇媚的说道，"还不错，是个美人~"
"……"娜娜抿唇不语，只身踏进了这个稍显开阔的空间。
"Ragazza(小姑娘)，你知道这间爱神厅的故事吗？"赛琳娜状似亲和的朝娜娜招了招手，似乎在邀请她过去与她一起。
"来自希腊神话中的爱神维纳斯？"娜娜与她并肩，面无表情的答道。
"是的，既是维纳斯，也是阿佛洛狄忒~"赛琳娜挂着意味不明的笑，眯眼道。
娜娜沉吟不语，她朝墙面的透光处看了过去。
令她惊讶的是，墙上的两个小洞正好可以窥见整间爱神厅内的情形，甚至视角还略微有些高，似乎是在半空中俯视。
此时的爱神厅与她下午经过时完全不同，现在如同是一座辉煌古典的殿堂，里面簇拥着许多衣冠楚楚的客人，男男女女衣饰华丽，侍从穿插于人群中，勤快的递送着美酒。
"这里是密室，又或者说是窥探室？"娜娜手扶在墙上，眉头紧蹙，感到恶寒的问道。
"是的，充斥着中世纪贵族的恶趣味不是吗？…"赛琳娜说时，面上挂着一抹冷笑，半是嘲讽般的瞥了一眼墙外热闹的大厅。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娜娜双眸紧盯着厅内的觥筹交错，沉声道。
"你听说过‘维纳斯与普赛克'的故事吗？"赛琳娜容色稍顿，缓缓问道。
"你说……"娜娜回头瞥了她一眼。
"由我来说的话，这就是一个关于'妒忌'的故事~"赛琳娜浅褐色的眸子一暗，透出些许冷光，手中的折扇也微微拂动。
"你知道，在阿普列乌斯的《金驴记》中曾经记载过一个爱神与普赛克的故事。"赛琳娜的音色难得柔和，仿佛今夜她拥有了额外的耐心。
"所以呢。"娜娜随声应和。
"普赛克是个美人，但是她不是神灵，只是一届凡人。"说着，赛琳娜拿起折扇，轻轻的摇曳道，"据说她的美貌堪比维纳斯，这令维纳斯感到无法忍受，她无法忍受在美貌上被凡人超越。"
"Cara(亲爱的)，你也是个美人。"娜娜微微侧首，将冰冷的目光停驻在赛琳娜身上。
赛琳娜先是一怔，随后很快掩唇轻笑道，"但是普赛克并没有因为她的美貌得到夸奖，反而陷入到了一系列由维纳斯制造的不幸当中。"
"然后呢？"娜娜目光幽幽的盯着她。
"然后维纳斯的儿子，丘比特爱上了普赛克……"赛琳娜红唇轻轻勾起，顾盼生辉的美目探向了一墙之隔的爱神厅。
"丘比特爱上了普赛克，违背了她母亲的意愿，并设法劫走了她，在众神的帮助下与她成婚。"
娜娜越听越觉得这个故事有一股说不出的借古讽今之感，特别是今晚从赛琳娜的嘴中说来，简直就是在明示她，或是警告她。
"但是，他的‘母亲'显然更加希望儿子能够跟一位血统高贵的人成婚，由此来延续血脉，你……明白吗？"赛琳娜的声音很轻，很柔，似乎是在好言规劝。
听着赛琳娜的解说，娜娜抿唇不语，她躬身探向洞口处的狭窄光源，此时一众客人都聚拢到了门厅入口处，似乎是有什么大人物要来。
"普赛克因为空有美貌，而不是神灵，所以遭到了维纳斯的无端针对，难道这就是对的吗？"娜娜冷冷的反问道，她望着隔壁的喧嚣火烛，似乎想从人群中找到熟悉的面孔。
"小姑娘，看来你还是不懂，要跟Este(艾斯特)家族相争，你还是太稚嫩了些。"赛琳娜眸光微动，她缓缓直起身，靠在了一旁的粗砾石柱上。
"你……"娜娜手扶着冰冷的墙壁，突然感觉，她们仿佛是两个失意人，只能同病相怜的躲在这个阴暗不见光的角落。
"又或者说，我们……哪里有资格去与他们那样的人相争。"赛琳娜的这声轻叹，莫名的真诚，甚至还夹杂着些许伤怀。
娜娜眼眸微垂，内心突感酸涩，从眼角的余光中，她明明白白的捕捉到赛琳娜的一丝郁色，那丝郁郁不得志的自嘲又或是叹息。
只是娜娜还来不及张口说些什么，耳边就传来一阵欢呼声，是从其乐融融的大殿内传来的。
"Duca(公爵)！Buonasera(晚上好)。"
"Marchese(侯爵)！"
"Buonasera(晚上好)！"
"Conte(伯爵)！"
"Salvi(大家好)！"
一阵嘈杂的呼声交叠，娜娜即便倾身贴在壁上，也分辨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既然你想不明白，那就在这里待到想清楚为止吧。"赛琳娜说着就往后退了几步，靠在了一面边缘的墙壁上。
女孩急忙回过头，将赛琳娜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她可不想第二次陷入被动。
娜娜当即跨步跟上，并试图伸手去抓她，谁知赛琳娜不知道按了什么机关，只一晃眼，她就骤然消失在了娜娜眼前。
"这里有出口？！"娜娜当即反应迅速的跑到这面墙，在一片黑暗的壁上摸索起来，无暇旁顾此时的室外是何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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