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诺曼宫
罗马旧宫的书房内，屋内还点着昨夜未燃尽的残烛。
老乔瓦尼大约是看了一夜的文件，他眼神疲惫双目满是血丝，面容显得有些憔悴。
将手中的最后一件文件拾起，堆到一旁垒垒的书案上，老乔瓦尼这才摘下眼镜，略微松乏一对臂膀，并不经意的轻叹了一声。
"Conte(伯爵),桑德罗刚刚传了消息来，西西里那边似乎有不小的动静。"老管家多曼尼克突然踏进书房，他拧着花白的眉毛，额间透出些急迫。
"什么？他不是一直在雪城盯着吗？"老乔瓦尼一记眼刀迅捷的投射到西装革履的老管家身上。
"本……本来是一直在雪城，但是自从您周三与蒙席主教见过面后，便……"多曼尼克解释时的神态不太自然，似乎带着些许纠结。
"他去西西里做什么，去找Este(艾斯特)退婚吗？好小子，这是要越过我，直接做Orsini(奥尔西尼)伯爵了。"老乔瓦尼猛地站起身，他拿起搁置在旁的权杖，一步一步，沉默的走到拱窗边。
"不仅试图私自定下誓约，还妄想将婚约取消……"老乔瓦尼咬牙切齿的说道，他嘴角的肌肉抖动，额头青筋攀缘浮动。
"那小子，仗着我曾经答应过母亲，在他登台巴黎演出以前不干涉他的生活，就这么肆意妄为！"老乔瓦横眉冷对窗外的园景，他单手抓扶着冰冷的石柱，语气也越发生冷。
"但是，奇怪的是，这次桑德罗传回的消息，似乎是有些不同寻常。"多曼尼克低声强调，并给了老乔瓦尼一个谨慎的眼神。
"他现在在哪？"老乔瓦尼望着园中的喷泉，略带深思的问道。
"去了巴勒莫……"老管家躬了躬身。
"巴勒莫？为什么？"老乔瓦尼脸色一肃，瞬间收敛起怒气，用带着几分探究的古怪眼神瞥了老管家一眼。
"据说是收到了亲王的邀请，并且……"多曼尼克不急不慢地低语道，他简要地解释概括了一下最新收到的消息。
"不对……"老乔瓦尼摸了摸自己细密的胡茬，他沉思了片刻，又在窗边踱了几步。
不许久，老乔瓦尼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挥挥手让多曼尼克近前，并在他耳边叮嘱了几句。
"这样……"多曼尼克听后有些惊讶。
"就这样做，另外，让桑德罗和保罗继续暗中保护他，如果有非常因素……也可以使用一些非常的办法。"说这话时老乔瓦尼的眼神瞬间沉了下来，灰蓝的眼底泛着冰冷的寒光。
"可是，伯爵，那毕竟是亲王的领地。"
"但是他是奥尔西尼，他不能有意外，你明白吗？"老乔瓦尼声色低沉，暗哑沉重的话语与院外的水流声重叠，仿若一阵金石之声令人警醒。
*
马可刚刚落地巴勒莫机场，便遇见了来接他去诺曼宫的管家，一位模样亲和的中年男子。
时值正午，西西里的艳阳高照，停机坪上刮着湿润的海上罡风，马可站在空旷的停机坪前，身上的白衬衫被大风勾勒出朦胧的廓形。
这座与亚平宁半岛板块相连的海外孤岛，四面被湛蓝的大海环绕，又与活跃的艾特纳火山比邻。
在充满了亚热带风情动植物的橙红色土地上，整座岛屿的基调既古典，又热情，岛上的建筑物糅合了阿拉伯，拜占庭和诺曼的风格，从神殿的构造到装饰风格全都独树一帜。
"你们的待客之道，可真是特殊……"马可一声冷哼，眼中带着些愠色，能在这里与他们碰上说明对方显然早有准备。
管家笑而不语，只简单的做了个自我介绍。
这位身着深灰色西服的管家名叫丹尼尔，在诺曼宫服侍了亲王十三年，此行正是来接马可去诺曼宫参加晚宴。
"晚宴？什么晚宴？"马可皱眉反问。
"您放心，我们并不会对那个女孩做什么，亲王只是想诚挚的邀请您与艾斯特一同参加晚宴。"丹尼尔边说边打开一旁车辆的后座车门。
"亲王想做什么，总不会是好事到来调解这场联姻？"马可沉了沉嗓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自然不会，毕竟Este(艾斯特)自十六世纪登上西西里岛，数个世纪以来都在Tortorici(托尔托里奇)安分守己的生活。"
"那是为什么？"马可眸色微动。
丹尼尔沉肩笑了笑，显得非常守规矩且恭敬。
"尤其在西西里公投并入联合王国后，Este(艾斯特)家族就不再参与其他重要的活动，亲王只是想一尽地主之谊，招待久未谋面的拉齐奥大区的旧主。"中年管家的声线柔和，模样诚恳，举手投足之间亲和，谦逊的姿态令人信服。
"娜娜在诺曼宫？"马可脸色稍凝。
"您会见到的，我向您保证。"丹尼尔点头道。
马可眼中虽然不免犹疑，但还是躬身坐到了后座上，他双手抱胸，俊眉落锁，神色凝重。
既然在雪城时能够收到西西里民谣的纸条，那必然就是来自诺曼宫亲王的意思，不然他也不会顺着线索找到这里来。
但是，西西里亲王一直以来都跟西班牙王室以及法国国王关系暧昧，自中世纪以来，亲王从来没与作为教皇国传统势力组成部分的奥尔西尼家族有过多少交集，二者之间向来泾渭分明。
马可清俊的脸上愁云密布，两西西里王国的旧家族他往日里接触不多。
尤其南方的势力组成比北部更加复杂。
此时此刻，在意味不明的情况下他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车辆发动，一行人顶着热烈的暖阳，在火红色的古老城区内穿行，街道两侧高耸的热带植物给这座水火交融的城市增添了浓厚的异域风情。
*
诺曼王宫从外部看有些残旧，天空中云幕低垂，整座王宫在阳光下时而明媚，时而沉静。
诺曼宫拥有着浅玫瑰色发黄的外墙，石质建筑共垒了三层，最上层还有半圆拱形的穹顶，即便古老的穹顶早已被风雨添筑了一层斑驳暗色。
王宫面前广场上的喷泉雕塑栩栩如生，顶部的人物是西班牙国王兼西西里国王菲利普五世，代表着当时西班牙统治西西里半岛的岁月史书。
马可经由丹尼尔的带领，很快便跟他一同到了诺曼王宫的二楼。
与普通的宫殿又或者是市政建筑不同，诺曼宫内部居然藏着一座瑰丽出奇，摄人心魄的大教堂。
王宫的二楼是一座礼拜堂，被称作Cappella Palatina（帕拉提娜礼拜堂），有着以黄金马赛克铺贴的主祭坛，阿拉伯风格的尖拱门和蜂窝结构的天花板。
马可刚刚踏进大殿，放眼望去，顶上是高耸的拜占庭风格圆顶，入目所见四壁铺满了马赛克镶嵌画,正循循讲述一个个传统的圣经故事。
丹尼尔不疾不徐地将马可领到礼拜堂的圣座前，只见祷告台旁已经坐了一位面容和善，衣饰典雅，须发微微泛白的老者。
"Principe(亲王)，我已将人带到。"丹尼尔站在老者身后，躬身低语。
"明白了，你去吧。"老者背对着丹尼尔，他双手合十，面朝马赛克镶嵌的巨大基督圣象，头也不回的颔首道。
"……"马可静伫在他身后，一时无声。
白衣少年的目光循着伊/斯兰风格装饰华丽的木质天花板，渐渐挪到宫殿内部经典的阿拉伯式长回廊，金碧辉煌的礼拜堂内堆叠有一排石柱，它们两两成对，在殿内形成一道纵深空间。
在踏进礼拜堂之前，所见到的皇宫外表的残破，与此时此刻内部装潢的华丽，在马可心中形成了极其强烈的视觉反差。
"欢迎你，Orsini(奥尔西尼)。"老者的身体还维持着对圣象祷告的姿势，他的神态虔诚，目光炯炯，仿若真的在与神明沟通。
"初次见面，亲王。我是Marco Orsini。"马可不卑不亢的应道。
"很高兴认识你，一位如此年轻的，来自教皇国属地的……"老者缓缓回头，他锐利的眼神仿若有勾魂摄魄的力量，"一位，新的伯爵……"
"……您见笑了，我还未继承爵位。"马可被老者的目光所摄，语句微有停顿。
"但是迟早的事不是吗？Orsini(奥尔西尼)只有你一个孩子。"亲王从容的抬起头并勾起一抹浅笑，仿若只是在闲话家常。
"不是……我还有一个哥哥。"马可说着，不自觉得紧抓了抓双手。
"你也知道，自从加里波第率领他的热那亚远征军登岛，这许多年来，本岛几乎陷入了沉寂……那些公侯王爵的旧家也几乎消散在了历史的烟尘中。"年迈的亲王突然追忆起了往昔。
只见他动作缓慢地走出祷告椅，来到了中间的宽阔步道，与马可面对面的对话。
"您究竟想说什么？"马可听出亲王似乎话里有话，他挑了挑眉，一双透亮的眸子紧紧盯着亲王的双眼。
"现今残存的贵族本就不多，更何况，你与Este(艾斯特)都是有着深重历史渊源的古老家族，我希望你们能够摈弃前嫌，携手与共。"亲王眯眼轻笑，他苍老的面颊微微颤动。
"但是您应该知道我是为什么来到西西里。"马可一声冷哼，直白的打断了亲王接下来的话语。
"如果见不到人，休想叫我妥协。"
Felipe V（菲利普五世），1683—1746，是西班牙波旁王朝开国君主，也是两西西里王国的君主（那不勒斯与西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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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第 17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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