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夜晚
夜晚逐渐拉下星幕，夕阳缓缓落下山丘。
在尼歇米别墅的地面层厨房内，几名妇人正在娴熟的分工合作，除了伊瑟拉制作的菠菜奶酪饺，另外几人正在准备美味的鼠尾草炖阉鸡。
娜娜拎着编织篮与伊瑟拉一同回到后厨的时候，恰好碰上殿内点亮灯火，屋外的晚霞泛着紫光，而室内的火光灼灼。
这一路上通红的火烛，淡紫色的编织地毯，复古的铜制厨具和精美的石膏装饰线条，共同为这座历史悠久的行宫增添了古典的独特韵味。
靠近前厅的长走廊不时有音乐声传来，除了钢琴的琴音以外，还有小提琴和其他乐器的伴奏，仿佛是一整个小型乐队在现场。
"安娜，不要分心，制作Zabaglione(萨芭雍)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果酱的熬制必须十分注意火候。"伊瑟拉将娜娜带回到工作的位置上后，不时的从旁叮嘱，大概是出于对晚宴食物的谨慎。
"Si……"虽然娜娜以前吃过萨芭雍这种甜点，可是在家却很少实践制作这种卡仕达酱。
现在临时赶鸭子上架，她只能硬着头皮在并不熟悉的铜锅与炉火旁，状似熟练的准备起了蛋黄浆液。
幸好这种甜点并不算是太难，在搅拌好加了玛莎拉酒的鸡蛋浆液，与炉火稍微熟悉之后，娜娜便有条不紊的制作起了甜点的基底。
而伊瑟拉在将炖的差不多的阉鸡放进烤箱后，也开始准备起了开胃的小菜，煎鳟鱼搭配香草酱。
"哒哒哒……"屋外的长走廊上突然传来脚步声。
"Buonasera(晚上好)，伊瑟拉~今晚的宾客们将于两个小时后抵达，我一会要亲自去安排座位。"比人影先到达厨房的是一道妇人柔和的嗓音，随之在厨房的入口处出现了一个穿着紫色长裙的老妇人。
她的衣饰精致典雅，发色金中带白，贵妇人的身量不大，略显干瘦和疲态，看起来不太常出门进行社交。
"丽莎夫人，您怎么亲自来了？"伊瑟拉当即放下手中的预备工作，她睁大了眼睛，显然对于老妇人的出现颇有意外之感。
"因为今夜……弗洛里安和艾斯特，以及奥尔西尼都是亲王的座上宾，所以，我没有理由不出现……"老妇人苦笑道，她的一双眼睛温润如玉，仿佛在烛光下有些异样的神采。
"安娜，你们小心控制火候，别将今夜的甜点做的过硬了。"伊瑟拉临时交代了句，便拿起桌面上的白布擦了擦手，与典雅的老妇人一同踏出了厨房。
看她们俩似乎是熟识，娜娜不敢作声，只能默默专心做好自己的事。
长廊内不时传来两位妇人的窃窃私语，但是因为厨房内沸腾的水声，两旁备菜妇人的说话声，娜娜无法分辨贵妇人究竟跟伊瑟拉说了些什么。
与此同时，娜娜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止，她在炉火旁缓慢的利用温水加热着鸡蛋浆液。
过了没多久，白色长廊内再没有说话声传来。
似乎厨房的话事人伊瑟拉也去了前厅，大概是趁客人来之前帮贵妇人布置好座位次序。
又是一阵安静的忙碌，厨房内仅剩的两名备菜妇人拿起备好的香料，转场去给户外厨房送上已经准备好的酱料，为待烤制的禽鸟类菜肴增香。
眨眼间，偌大的厨房只剩娜娜一个人。
她沉默的从高橱柜里拿出高脚玻璃宽杯，正要将准备好的新鲜卡仕达酱铺底，白色长廊中又传来一阵微小的动静。
"A fuori(出去)。"一道冷酷的女声，但是传入娜娜耳中却有几分熟悉。
娜娜抬眼望去，发现竟是一身黑裙的玛蒂娜，她的面容不同以往洒脱，显得有些忧郁愁苦，眼中隐隐约约透出疲乏感。
"……"娜娜动作停滞，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与玛蒂娜相认。
"出去……"玛蒂娜再次冰冷的重复道，她指着娜娜的方向做了个明显驱逐的手势。
"Si(是的)……"娜娜只好放下手中备好的卡仕达酱和木勺，敛起裙摆略迟钝的走向门边。
两人擦肩而过的短短一瞬，娜娜注意到玛蒂娜的脸颊苍白，嘴角也没有多少血色。
不知道这段时间内她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娜娜低着头，双拳紧握，就在她刚刚踏上长廊内得地毯时，玛蒂娜适时的回过头，她的眉目有些变化，目光也突然紧锁在娜娜身上。
"你是谁？"玛蒂娜问。
"我是侍女安娜。"娜娜即便内心有些许挣扎，但还是面不改色的垂眸答道。
"不对，你身上有我的药草气味。"玛蒂娜的眼神瞬间从凌厉转变得柔和，她的一双乌瞳眸光微动，脸上的冰霜逐渐化冻。
在玛蒂娜的注视下，娜娜知道还是瞒不过，于是稍稍抬起头，摘下面上的口罩，两人四目交汇，在电光火石间仿佛已经与对方交换了问候和关切的话语。
"娜娜，你怎么会在这里？"玛蒂娜大为吃惊，脸上还有一闪而过的慌张，她下意识的看了眼长廊外，幸好此时屋内外除了她俩空无一人。
"玛蒂娜，你听我说，我们今晚一起离岛。"娜娜连忙捉住她的手，专注的盯着她说道。
"今晚？"玛蒂娜的目光一顿，内里有些意想不到的闪烁，一时间心中既惊又喜。
"是的，我们离开，你与我们一同离开。"娜娜紧紧握住她的手，玛蒂娜的手心冰凉，凭借着娜娜的手温才恢复些许温热。
"可是，我可以吗……"她略微哽咽，皱了皱眉欲言又止，她生于斯长于斯，在遇见艾斯特以前，她离家乡最远的距离，不过是能够看见巴勒莫蔚蓝的海港。
可是彻底的离开西西里，离开这片赤色土地以及宽广迷人的海域，那将会是她想都不敢想的美梦。
"怎么，难道你不想离开西西里吗？"娜娜看她面有难色的样子心下一沉，顿时有些七上八下的咚咚打鼓。
"不……我不能……"玛蒂娜沉思了片刻，倒舒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往身后退了一步。
"为什么？"娜娜不解，如果可以离开南方，去到北部过不寄人篱下的生活难道不更好吗。
"你不懂，我与他们不同，即便去到北部，北部……依旧不会有我的容身之地……"玛蒂娜黑亮的双眸微动，缓缓将目光收敛。
此时此刻站在这里，就是她的价值所在。
如果她真的离开了艾斯特以及这片赤色土地，那么无论她去到哪里，都将永远无法脱离往日的阴影。
"玛蒂娜……"娜娜不知道玛蒂娜为什么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她的眼中蕴含着深沉的思绪，仿佛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亟待她去完成。
"娜娜，我明白你的好意，但……"似乎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玛蒂娜躬身贴近娜娜，并在她身旁轻声耳语道，"Ascoltami(你听我说)……"
*
入秋后的日照没有夏天长，没过多久夜幕便彻底降临。
与玛蒂娜最终商议后，娜娜在伊瑟拉回到厨房前制作好了萨芭雍甜品，然后趁着其他人往前厅传递菜肴的空隙，她悄悄的偷溜回到花园内。
夜色下的常春藤爬满了小礼拜堂的外墙，随着月色浮动，屋背高耸的树冠将半圆形的穹顶一同掩藏在了随风招摇的阴影中。
娜娜踏上冰凉的大理石门槛，与下午时不同，此刻昏暗的殿堂因为格外的安静而多了几分阴森。
"Carlo，你在吗……"空旷的小礼拜堂中多了一道清脆但微弱的女声。
花园的小礼拜堂内不时飘起**阵阵，娜娜有些忐忑的独自走进黑暗。
她隐约能够听到一道细如蚊蝇的晚祷声，但是礼拜堂内没有点灯，四面的柯斯林立柱，以及环绕中庭的形态各异的雕塑，共同给这个空间增添了无名的压迫感。
"铛……铛铛……"不远处的钟楼恰好敲响了整点的钟鸣。
自穹顶而下的一抹冰凉月色铺洒到地面上，淡淡的浅蓝色光泽，如同水波荡漾。
趁着月色，娜娜走近后才注意到。
主座祭台前正屈膝半跪着一个人，他的背脊挺拔，身姿修长，若不是泛着光的淡金色短发，那一身黑袍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
"我在，你很准时。"卡洛面对圣座，缓缓站起。
娜娜望着黑衣修士半是熟悉，半是生疏的背影，一时心中有些难言的触动。
在夏日最后的几天中，五渔村山崖之上的诀别还深深的烙印在她的记忆深处，娜娜原本以为两人就算再见面，也只会是在遥远的以后，在南法某处的无言偶遇。
或许是出于默契，又或许是其他的什么，两人似乎同时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因为没有点灯的原因，礼拜堂四面悬着的挂画都变得暗淡。
不过在台面上的金色十字背后，那副最高大的油画上恰好有一束天光。
这抹光点亮了画面正中央，抱着胸口被人群簇拥着的，披裹着白色长巾的，鲜血淋漓的Sa'agata(圣阿加塔)。
"告诉我……"卡洛率先开口打破了平静，他望着眼前三四米高的巨型油画，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晦涩，"你是怎么想的？"
"可是你为什么会在西西里？难道，你……"娜娜不知道卡洛对于岛上发生的事情究竟知道多少，她只觉喉舌一紧，面上顿时有些难言的尴尬神色。
他不应该掺和到这些事中，他本应该在千里之外的尼斯，而不是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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