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矛盾
"Amore(亲爱的)，你别那么凶，会吓着孩子。"赛琳娜勾起红唇掩面浅笑道，她琥珀色的双眸闪烁着不明的微光。
"Scusi，伯爵大人，茶点来了。"伊莎贝拉端着一套精巧的复古茶具回来，并在桌面摆了个双层点心托盘，里面是Cannoli(奶油填馅煎饼卷)和杏仁甜饼。
"……"马可冷漠的看着这与母亲有三分相似的黑发妇人，她肤色白皙，五官柔和娇媚，黑色鬈发梳着典雅的发髻，穿着二十世纪初风格的高领修身长裙，领口别着一枚伊丽莎白时期的Cameo(贝雕)。
"Marco！"老乔瓦尼看到马可沉默着一动不动，有些不悦的提醒道。
"我实在是没有兴趣陪你玩这种收集的游戏。"马可不咸不淡的说道，然后冷冷的接过妇人的手，在她手背轻轻一吻，他眼眸低垂，面色冷峻。
"孩子，初次见面，希望我们以后相处愉快。"赛琳娜娇笑着从女仆手中接过茶壶，斟了半杯热茶递给马可。
马可默默接过茶杯和托盘，沉吟不语，一言不发。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赛琳娜带着一丝浅笑，目光在马可身上游走打量。
"你搬回来住吧。"老乔瓦尼突然开口道。
"我不会搬回来的。"马可沉声答道，他冷冷的瞥了一眼赛琳娜，目光停留在她领口的贝雕胸针上。
赛琳娜微微一愣，不明白年轻人眼中突如其来的冷意，她不动声色的向沙发靠垫后面瑟缩了些。
"我听皮埃罗说，你最近手臂受伤了？怎么回事。"老乔瓦尼没有理会马可的拒绝，他往茶杯里加了一点牛奶和方糖，拿起杯子低声问道。
"小伤，已经差不多好了。"马可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平静的答道。
"确定是小伤吗，不是已经影响你继续弹琴了吗。"老乔瓦尼扫了马可一眼，肃然板起了脸。
"……快好了。"马可抚着手臂，有些无奈。
"伊莎贝拉，你先带他回房休息，然后叫我的私人医生彼得过来。"老乔瓦尼朝女侍打了个手势，面色凝重的嘱咐道。
"好的，伯爵大人。"伊莎贝拉于是走到一旁，就要领马可回他的房间。
"我说了，不会住下来，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回去了。"马可闷声放下茶杯，看着老乔瓦尼说道。
"这么着急回去做什么，检查完伤势再回去！"老乔瓦尼冷哼一声，眉头紧皱，往后靠在了沙发上，沉着的凝视着马可。
"……"马可闷不吭声，父子之间陷入僵持。
"先带他去休息，有话晚上再说。"老乔瓦尼的话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压，他目露精光指了指侍女，要她强行将马可带走。
"……"马可看了看面露难色的伊莎贝拉，他微微心软的站起身，跟她一起离开了书房。
*
伊莎贝拉无声的领着马可，两人行走在十字拼接的木地板上，直到来到一间上锁的房门前才停下。
只见她从围裙兜里掏出一串钥匙，大概是因为久没被人使用，伊莎贝拉好半天才打开白色木门。
这个房间在二楼长拱廊的尽头，房内布置很有新古典主义的气息。
屋内铺着精致的手工地毯，摆放着巴洛克式的华盖床，墙面上是藤蔓缠绕的淡蓝色墙布，古典的十八世纪桃花心木家具，书桌上还放着一部十九世纪的打字机。
伊莎贝拉去到窗旁打开落地玻璃，又将外面一层绿色的百叶窗打开，橙黄色的阳光投进这间典雅的卧室，屋内的陈设如同时间冻结般，跟马可离开时一模一样，没有丝毫改变。
马可扫了眼熟悉的卧室，他蓦然转身，深沉的望了眼对门被锁住的房间，那是弗朗西斯科的卧房。
昔年美好的记忆忽然涌上心头，他站在原地，思绪渐渐被回忆填满。
"小伯爵，床单已经全部更换过了，如果还有什么需要的，您可以摇铃叫我。"伊莎贝拉整理完内务，朝马可交代了一声就要离开。
"等等，你叫我名字就好。"马可在房门口拦下她。
"但是……"伊莎贝拉不确定的看向他。
"我还有哥哥，爵位轮不到我。"马可沉声强调。
"……明白了。"女仆看了看房门对面那个长年关闭的房间，明了的点了点头。
"对了，劳拉阿姨不在吗？"马可眨了眨湛蓝的双眸，低声问道。
"姑姑回锡耶纳老家了。"伊莎贝拉答道。
"你是她侄女？"马可有些惊诧。
因为伊莎贝拉的肤色偏深，一头暗黄亚麻的小麦色卷发，面上还有明显的雀斑，跟马可童年记忆中乌黑秀发，皮肤白皙的劳拉阿姨完全不像。
"是的，姑姑这几年身体不好，所以跟老伯爵告了长假，并推荐我过来。"伊莎贝拉笑着解释道。
"好的，我明白了，辛苦你了。"马可点了点头。
"您好好休息，医生晚上就来。"伊莎贝拉点头补充道，随后，她拿着换下的床单离开了。
女仆离开后，马可一个人站在童年的卧室，思绪万千，时而感慨童年的时光飞逝，时而想起在莫大歌剧院门口与弗朗西斯科的谈话。
"弟弟，如果真的有事，妈妈就留给你照顾了。"弗朗西斯科高大的身影，坦然的神情，碧蓝的双眸，他的音容样貌仿佛都近在马可眼前。
踱步到落地窗外的小阳台上，他俯瞰庄园背后的灌木迷宫，规整的灌木丛茂密旺盛，正是他小时候跟哥哥一起玩捉迷藏的圣地。
"哥哥，妈妈，你们都去了北方，却独独留下了我们……"马可幽幽的自语道，他知道，即便是在老乔瓦尼的内心深处，也始终给他们留着一条归家的路。
*
晚上的餐厅，长桌上点了三座金烛台。
餐厅在旧宫的一楼，靠近一楼的会客厅和舞厅，餐厅整体是浅米色调的，有一个传统的大理石壁炉，壁炉对面挂了一幅长方形巴洛克式风格的巨幅油画。
油画上绘制的是古希腊特洛伊神话故事的群像，画面最中央是拉奥孔与他的儿子被雅典娜派出的巨蟒缠绕，他表情狰狞而不屈，在尽己之力拼命挣扎。
马可到的时候桌上已经有三人落坐，除了老乔瓦尼和赛琳娜，还有长须医生老彼得，马可对客人点了点头，然后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人齐了，上菜吧。"老乔瓦尼系了块方巾，松了松袖口说道。
"是的。"伊莎贝拉摇了摇铃铛，指挥后厨的几个助手将汤端上。
马可面前被摆上一盘cioppino(意式海鲜汤)，色泽红艳，充满着大海的香气和葡萄酒的果香，是一道经典的托斯卡纳美食。
"听你父亲说你小时候特别喜欢这道菜，所以我今天特意嘱咐厨房做了。"赛琳娜举起葡萄酒杯，跟老乔瓦尼碰了碰杯笑道。
"……"马可拿起勺子抿了一口汤，确实非常鲜美，只是跟记忆中相比，还是少了些什么。
"确实很美味。"彼得医生品尝后不吝的赞扬道。
"Grazie(谢谢)。"赛琳娜满意的笑了笑，目光看向马可。
"很可惜，我觉得这道汤还是少了些东西，不知道父亲您觉得如何。"马可淡淡的说道，他碧蓝的双眸探向老乔瓦尼。
"……确实，差了一点。"老乔瓦尼看着马可跟阿莱娜极其相似的蓝眼睛微微出神，他神色一顿，仿佛在少年的脸上看到了故人。
"有哪里不对吗？"赛琳娜当即茫然的左顾右望，想从他们的神色中看出端倪。
"少了一味香料，其他都很好。"马可说完默默喝汤，不再搭话。
"什么意思？"美貌妇人着急的看向老乔瓦尼求助，她眼神娇媚极为勾人心弦。
老乔瓦尼没有吭声，也没有理会赛琳娜，长桌顿时陷入沉寂。
老彼得察觉到今天的氛围不对，也不敢搭话，只是默默喝汤。
过了好一会，老乔瓦尼才开口说道，"你是不是前段时间去了趟莫斯科。"
"嗯……"马可应了一声。
"她怎样？"老乔瓦尼问的时候完全无视了赛琳娜在旁，他抬眸深沉的凝视着自己的小儿子。
"很好。"马可面无表情的答道。
"那……"老乔瓦尼大概是想问弗朗西斯科，但是他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你为什么会突然跑过去。"老乔瓦尼顿了顿，调转了话头，他探究的目光停在马可脸上，似乎想在他的表情中捕捉到什么信息。
"我想他们了。"马可淡淡的看向老乔瓦尼，与他四目相对。
"我想我应该警告过你，离那个冰天雪地的鬼地方远一些。"老乔瓦尼敲了敲木桌，沉声呵斥道。
"是的，您说过。"马可平静的注视着老乔瓦尼的灰眸，身姿笔挺，巍然不动。
"我发现，你最近的行为举止非常不正常，如果再这样胡来，就别想回雪城了，给我回南方来。"老乔瓦尼神色一凛，音量提高，很是不悦。
"我不会回来的，而且我马上要陪奶奶回一趟波兰。"马可放下银勺，平静的拿方巾擦了擦手说道。
"你什么意思！"老乔瓦尼猛地一拍桌面，把赛琳娜和老彼得都吓了一跳。
他俩纷纷正襟危坐，默不作声的盯着桌上对峙的父子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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