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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燕羽裁

幼年时,莫斯星与封庭筠拉钩为誓:三月必赴杏花坞,夏秋同游,待朔风一起,便窝在暖阁里下棋煮茶。不觉间,檐下的燕子已来回十四遭了。

第十四载的春,似乎与往年并无不同,却又仿佛处处透着新生的悸动。太傅府的书斋,窗明几净,临窗的老梨树虬枝上已爆出茸茸新绿,几只早归的燕子正衔着湿泥,在雕花檐下穿梭往复,修补旧巢,呢喃软语打破了午□□院的寂静。

莫斯星搁下手中的紫毫笔,那笔杆是上好的湘妃竹,带着天然的泪斑。他指尖修长白皙,因长久执笔,指腹微微泛红。他轻轻按了按微涩的太阳穴,目光从面前摊开的《地域图志》上抬起,望向窗外那方被屋檐框住的、流动着春意的天空。书案上,除了主要的图志,还散落着几张薛涛笺,上面写满了清隽工整的小楷,是他阅读时随手记下的地理考辨与心得。空气里弥漫着墨香与窗外泥土、青草混合的清新气息。

一阵熟悉而略带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在回廊的木地板上,笃笃作响,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生命力。

他未抬头,只那清冷如玉石相击的面上,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像是平静湖面被投下一颗小石子,漾开极淡的涟漪。

“斯星!斯星!”

声音先于人至,清朗明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未经磨损的热忱。

下一刻,封庭筠的身影便笼罩在书斋门口的光影里。他穿着一身利落的玄色窄袖骑射服,袖口以牛皮绳紧束,勾勒出劲瘦的手腕。额角与鼻尖还带着刚从校场回来的薄汗,在春日暖阳下泛着细碎的光。几缕不服帖的墨发被汗湿,贴在饱满的额角,整个人像一棵吸饱了阳光雨露、恣意生长的白杨,蓬勃,鲜亮,将这书斋沉静的氛围也搅动得活跃起来。

“你瞧我给你带了什么来?”他几步跨到书案前,带着一身室外阳光与青草的味道,将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掌心小心托着的,是一只以柔韧细密藤条精巧编成的鸟巢,巢里铺着层层柔软的干草和不知名的洁白绒羽,两只羽毛未丰、嫩黄小喙的雏鸟正依偎其中,感受到动静,努力仰起头,张开稚嫩的喙,发出细弱而急切的啾鸣。

莫斯星的目光从那些艰深的地理线条与文字间,完全移到那小小的、充满生命力的鸟巢上。他清冷的眉眼如同春雪初融,瞬间柔和下来,带着一种专注的怜惜:“从哪里得来的?母鸟可知?”他的声音比平时更轻,仿佛怕惊扰了这脆弱的生灵。

“就知道你要问!”封庭筠得意地扬了扬剑眉,将那鸟巢如同供奉珍宝般,小心放置在书案一角,仔细避开了那些堆积的书籍和笔墨纸砚。“就在校场边那棵老槐树下捡的,许是昨夜风雨太大,从高处的枝桠被吹落下来的。我守着看了足足半个时辰,绕着那树走了好几圈,也不见有大鸟回来寻它,雏鸟饿得直叫唤,我这才捡了来。”他看向莫斯星,眼神笃定,“你心思细,又通晓这些生灵习性,定能养活它们。”

莫斯星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尖带着淡淡的墨香,极轻极缓地碰了碰其中一只雏鸟颈侧细软的绒毛。那雏鸟竟不怕生,反而像是寻到了依靠,努力往他温热的指尖蹭了蹭,细弱的叫声也平息了些。他眼中掠过一丝清晰的怜爱,轻声道:“虽是风雨所摧,非我强取,亦需谨慎对待。万物有灵,既入我手,便是缘分。需得寻些细软的粟米,用温水泡发了,再寻根细竹签,慢慢喂食才好。”

“这个交给我!保管寻来最好的粟米!”封庭筠拍着胸脯,劲瘦的腰身挺得笔直,满口应承。随即,他又凑近了些,几乎要碰到莫斯星的肩膀,目光好奇地落在那本摊开的《地域图志》上,那上面勾勒着蜿蜒的山脉与河流,旁边还有莫斯星刚刚写下的批注,“你又在看这些山川志?瞧着密密麻麻的线条,头都晕了。后日便是上元灯会了,听闻今年宫中下了血本,扎了九丈九尺高的鳌山灯,与民同乐,定然比往年还要热闹十倍!我们早些去,我定要凭你的才智,替你猜中那盏最精巧、最大的走马灯!”

莫斯星抬眼看他,见他眸中光华流转,比窗棂间透进来的春阳还要炽亮灼人几分,不由莞尔,那笑意很浅,却真实地抵达了眼底:“灯谜之道,在于机巧心思,观微知著,非蛮力可及。你忘了?去年你将那‘武’字谜,硬是猜作‘止戈’,虽意境高远,暗合圣人之道,却非谜底‘斐之解,可不就输给了吏部侍郎家的公子?”

封庭筠被他提起旧事,丝毫不觉窘迫,反而朗声大笑,笑声爽朗,惊得檐下燕子都扑棱了一下翅膀。“止戈为武,本就是正理!那些文人墨客,尽出些弯弯绕绕、刁钻古怪的题目。不过无妨,”他话锋一转,信心满满,“今年有你在旁提点,我们双剑合璧,还怕夺不了那魁首?”他说着,很自然地拿起莫斯星方才搁下的那支紫毫笔,在指尖灵活地转了一圈,墨汁险些溅到他宝蓝色的腰封上,“说起来,杏花坞的花信风也该吹到了,我前日派人去瞧过,花苞已缀满枝头。待上元灯会一过,我们便骑马去如何?我让人备好你的画具和澄心堂的宣纸,你上次不是还说,想画一幅《春山杏雨图》留存这建安春色么?”

他的话语跳跃,心思也活络,从风雨摧落的鸟巢到辉煌的鳌山灯会,再到即将盛放的杏花坞,仿佛胸中揣着一团永不熄灭的火,要将这春日里所有美好的、有趣的光景,都迫不及待地与身边这个沉静如玉的挚友分享。

莫斯星静静听着,偶尔点头,或应一声清淡的“好”。他起身,动作优雅从容,走到靠墙的多宝阁旁。那多宝阁上除了几件古朴雅致的瓷器、玉器,还摆放着一些药草标本和矿物奇石。他取下一只小巧的、以细竹篾编成的篮子,里面早已铺好了干净的细软棉布,示意封庭筠将那只承载着生命的鸟巢放入其中。动作间,他宽大的素色袍袖拂过封庭筠紧束的玄色腕袖,一静一动,一文一武,材质与色彩的对比鲜明,却又在这春日午后,异常和谐地交融在一起。

檐下燕子依旧呢喃,堂前雏鸟发出满足的细弱啾鸣。书斋内,一个声音清越如溪涧敲冰,冷静剖析着典籍疑难;一个声音朗润似长风振松,热烈描绘着市井繁华与自然野趣。两种截然不同的声线,交织在这被书香与春意浸润的空气里,构成独属于他们的宁静时光。

封庭筠仔细将鸟巢在竹篮中安置妥当,确保稳当不会倾覆,又兴致勃勃地谈起今日校场骑射,说他如何挽弓如满月,一箭正中百步外杨叶的叶柄,赢了某位藩王世子心爱的匕首。莫斯星则一边分神听着,一边重新铺开一张上好的宣纸,用白玉镇纸压平四角,从青玉笔山上另取了一支狼毫小楷,在端砚中徐徐研墨,准备将方才翻阅图志时,关于《水经注》与《元和郡县图志》对洧水源头记载差异的考辨心得,详实地记录下来。

“《水经注》所言洧水出河南密县西南马领山,然则前朝李吉甫所著《元和郡县图志》却明确记载出自嵩山北麓。两地虽同属中原,相距亦有百里之遥,我疑是历代河道变迁,或古人观测记录有误所致……”他似是无意地提起话头,声音平和,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与身边的挚友探讨。

封庭筠虽对典籍考据、水道变迁兴趣不大,平日里更爱研读兵书战策,此刻却立刻接道,语气带着理所当然的笃定:“这有何难?纸上得来终觉浅。待我日后领兵,或是巡边勘察地形之时,亲自去那嵩山、马领山走一遭,帮你看看那洧水究竟从何处发源,流经哪些州县,水势如何,回来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你!”

他说得那般自然,仿佛将领兵出征、勘测天下地理视作囊中取物,是必将到来的、且不远的前程。那飞扬的眉宇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未经世事磋磨的笃定与豪情,仿佛天下之大,无不可往,无不可为,无不可探知。

莫斯星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饱满的墨汁自笔尖坠下,在雪白的宣纸上迅速洇开一小团深色的痕迹,像骤然凝结的心事。他垂下眼帘,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他轻轻“嗯”了一声,未再多言,只是将那张染了墨点的纸轻轻移开,重新铺开一张,专注地蘸墨、落笔。

书斋内重归宁静,只闻彼此清浅的呼吸与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封庭筠起初还强打精神,在一旁翻看莫斯星收藏的几本地域杂记,时不时点评几句奇闻异事。然而,午后暖阳透过窗棂,晒得人周身暖洋洋的,校场驰骋的疲惫渐渐涌上,加之书斋内安神香氤氲的气息与莫斯星身上清浅的冷墨香交织,他靠在宽大的太师椅中,声音越来越低,终是抵不住困意,头一点一点,沉沉睡去。

莫斯星写完最后一段考辨,搁下笔,抬眸便见封庭筠歪在椅中,呼吸匀长,睫羽在眼下投出安静的阴影,平日里的张扬跳脱尽数敛去,只剩下全然的放松与信赖。他睡着时,眉宇间仍带着几分少年人的稚气与固执。

莫斯星静静看了他片刻,眼神柔和。他起身,动作极轻,走至门边,对候在廊下的贴身侍从低声吩咐了几句。侍从领命,悄然退下。莫斯星又回身,自屏风上取过自己一件较厚的墨青色氅衣,小心翼翼地披在封庭筠身上,动作轻柔,未曾惊扰他分毫。

封庭筠在睡梦中似乎感知到这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无意识地往氅衣里缩了缩,唇角微微弯起一个模糊的弧度。

待到晚膳时分,封庭筠才被莫斯星轻声唤醒。他揉了揉惺忪睡眼,有些赧然地咧嘴一笑:“竟睡着了……还梦到咱们在杏花坞比剑呢。”

“先用晚膳吧。”莫斯星语气平淡,仿佛他只是恰好完成功课,又恰好到了用膳时辰。

膳食很快被端上偏厅的小桌,皆是清淡易消化的菜式,却有几样是封庭筠偏爱的。封庭筠饿极了,风卷残云般用了两碗碧粳米饭,又连喝了一盏热热的笋蕨汤,才满足地叹了口气,笑道:“还是在你这里用膳舒坦。”

膳后,夜色已浓,星子初现。封庭筠虽有些不舍,却也知时辰不早,该回府了。他系好披风,行至院中,又回头,眼睛在夜色里亮晶晶的:“说好了,后日上元节,我早些来接你!你可不许又埋首书堆,忘了时辰!”

莫斯星站在廊下,灯火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暖光,他微微颔首:“忘不了。”

窗外,最后一抹晚霞早已被墨蓝浸染,檐下雏鸟发出细弱满足的啾鸣,与书房内残留的暖意、晚膳的余香交织,构成独属于他们的宁静时光。这满室的安宁,挚友的陪伴,足以让人沉醉其中,暂且忘却那遥远边关可能存在的马背风霜,以及庙堂之上或许正在酝酿的、无形的波澜。而明日,乃至后日上元之约,都如同这渐次亮起的星辰,清晰而令人期待地悬于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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