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数日,莫斯星将追踪的重点完全放在了张校尉身上。他如同附骨之疽,悄无声息地潜伏在军营外围以及张校尉可能出现的任何地方,仔细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试图找出他与外界联络的更多渠道和上线。
这张校尉名为张贲,在封家军中担任后勤辎重营的一名副尉,官职不高,但位置关键,负责部分军械物资的调配与记录。平日里看起来行事谨慎,甚至有些平庸,与同僚交往也不算密切,若非那夜亲眼所见,很难想象他竟是潜伏在军中的一颗毒牙。
莫斯星发现,张贲行事极其小心,除了必要的公务,几乎从不离开军营,与外界的接触更是少之又少。这让他追踪的难度大大增加。
然而,再狡猾的狐狸,也总有露出尾巴的时候。在连续监视了三天后,莫斯星终于发现了一个可疑的迹象。每隔两日的傍晚,张贲都会以“检查马匹”为由,独自前往军营马厩附近的一处僻静角落,在那里停留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看似无所事事,但目光总会不经意地扫过马厩外侧墙垣的某块砖石。
莫斯星心中一动,趁张贲离开后,夜深人静之时,悄然潜至那处墙垣。他仔细检查了张贲目光所及的那几块砖石,很快便发现其中一块的活动有些异常。他运起内力,小心翼翼地将那块砖石抽出,果然,后面露出了一个不大的空洞!
这是一个死信箱!
洞内空空如也,显然信息已被取走,或者尚未放入。莫斯星并不失望,反而精神一振。找到了联络方式,便有了守株待兔的机会。
他并未动那砖石,而是将其恢复原状,然后选择了一处既能观察到死信箱、又极其隐蔽的位置,如同蛰伏的蜘蛛,开始耐心等待。
这一等,便是两日。到了张贲惯常去“检查马匹”的时间,他果然又出现在了那里,依旧如同前几次一般,在附近徘徊,目光扫过墙垣。但这一次,他看似无意地用手拂过那块活动砖石的位置,动作极其轻微迅速,若非莫斯星一直紧盯着,几乎难以察觉。
张贲停留片刻后,便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莫斯星心中冷笑,待张贲走远,他立刻上前,再次抽出那块砖石。这一次,洞内多了一小卷被蜡封好的纸卷!
他强忍住立刻打开的冲动,迅速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空白纸卷和特制印泥,极其小心地将蜡封的印记拓印下来,然后才轻轻剥开蜡封,展开纸卷。
纸卷上的字迹很小,用的是某种暗语,并非直接书写。但莫斯星心思缜密,早已料到对方不会如此大意。他仔细辨认着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符号和数字,结合他之前对朝堂官员书写习惯和某些密语方式的了解,在心中快速推演破解。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他眼中精光一闪,已然破译了大部分内容。纸卷上的信息主要是询问“货物”是否安全送达,以及催促张贲尽快搜集更多关于封庭筠近期与西洲人员接触的“细节”,以便“丰富”证据。落款处没有姓名,只有一个奇怪的符号,像是一只收敛了翅膀的鸟。
这符号……莫斯星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他凝神细思,忽然想起,在潜入敦煌刺史府翻阅公文时,曾在某份不太起眼的、关于京城物资调运的批文副本上,见过一个类似的印记,似乎是……工部某位官员的私印?
工部?竟然是工部的官员在插手军方事务,甚至构陷边关大将?这背后牵扯的势力,恐怕比他想象的更为盘根错节。
他将纸卷上的内容牢牢记在心中,然后依原样用拓印下的印记重新封好蜡封,将纸卷放回原处,砖石复位。他不能打草惊蛇,必须放长线,钓大鱼。
带着新获得的信息,莫斯星离开了军营。他需要重新梳理思路。张贲的上线,很可能隐藏在工部,或者与工部关系密切。而他们的目的,不仅仅是陷害封庭筠个人,更深层次的,可能是针对整个封家将门,甚至是皇帝借文官之手,削弱军方势力的一步棋。
他想起了西洲公主阿娜尔的憎恨,想起了那被逼迫的和亲。这一切,似乎都指向了那座遥远的、金碧辉煌的京城,指向了那个坐在龙椅上,掌控着无数人命运的帝王。
不过当前最重要的,是确保封庭筠能平安回到京城,并且,要设法让他对军中的内鬼和朝中的阴谋有所警觉,但又不能暴露自己的存在和所知的信息。这其中的分寸,极难把握。
同时,西洲公主这条线,也不能放弃。或许,在适当的时机,他可以尝试与她接触……
莫斯星抬头望向东方,那是京城的方向,也是漩涡的中心。他的复仇之路,注定要与这朝堂天下的风云变幻,紧紧纠缠在一起了。
掌握了张贲与其上线通过死信箱联络的规律后,莫斯星并未急于采取进一步行动。他深知,对付这种潜伏极深的暗线,耐心比武力更为重要。他需要更多的证据,需要弄清楚那个“敛翅鸟”符号究竟代表工部的何人,以及其背后是否还有更高级别的指使者。
他暂时放缓了对张贲的贴身监视,转而将调查方向拓宽。一方面,他利用神秘刺客的身份,在敦煌的江湖黑市中,悬赏搜集与京城工部官员、特别是与军械、营造事宜相关的官员之信息,尤其是他们的背景、派系以及不为人知的阴私。江湖自有江湖的路子,许多官面上查不到的东西,在这些见不得光的角落里,或许能窥得一二。
另一方面,他再次将目光投向了归鸿馆驿内的西洲公主。既然有心利用,甚至结盟,自然需要更多的了解。他需要确认这位公主除了憎恨之外,是否有足够的智慧和勇气成为合作者,以及她手中是否掌握着一些对扳倒那位皇帝有用的、关于西洲被迫和亲内幕的证据。
他选择了在一个细雨霏霏的夜晚再次潜入馆驿。雨水能很好地掩盖行踪和声音。他依旧如同暗夜幽灵,避开所有明哨暗卡,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听雪轩外那株古柏之上。
轩内烛光温暖,阿娜尔公主并未安寝,而是坐在窗边,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丝,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造型古朴、镶嵌着绿松石的银质项链,眼神空洞而哀伤。阿依夏静静地侍立在一旁。
良久,阿娜尔幽幽开口,声音轻得如同梦呓:“阿依夏,你说……我们还能回到西洲,回到那片有雪山和湖泊的故土吗?”
阿依夏眼中闪过一丝痛色,低声道:“公主,只要活着,便有希望。”
“希望?”阿娜尔唇角勾起一抹凄凉的弧度,“希望在哪里?在那座冰冷的京城皇宫里?在那个素未谋面、却决定了我命运的老皇帝身上?还是在那些只会用刀剑说话的中原将军身上?”她的语气中充满了绝望的嘲讽。
“公主……”阿依夏欲言又止。
阿娜尔忽然转过头,看向阿依夏,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阿依夏,你说……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能帮我们,帮西洲摆脱中原的控制,哪怕只是制造一些麻烦,让那个老皇帝不那么顺心如意……我们该不该抓住机会?”
阿依夏闻言,脸色微变,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公主!此话万万不可再言!此地隔墙有耳,若被中原人听去……”
“听到又如何?”阿娜尔似乎有些激动,声音提高了一些,“大不了就是一死!总好过像现在这样,如同行尸走肉般,被送往陌生的地方,嫁给陌生的人,成为父王和西洲屈辱的象征!”
树冠中的莫斯星,听到此处,心中微微一动。这位公主,并非只有憎恨和绝望,她的内心深处,还藏着一丝不甘的反抗之火。这很好。
阿依夏连忙上前安抚:“公主,小不忍则乱大谋。西洲如今势弱,还需隐忍。或许……或许到了京城,会有转机也未可知。”
“转机?”阿娜尔冷笑,不再说话,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的雨夜,那背影显得无比单薄而倔强。
莫斯星知道,今夜不会再听到更多了。但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信息——这位公主有反抗之心,只是缺乏力量和途径。这便足够了。
他悄然离去,融入雨夜之中。
接下来的几天,莫斯星如同一个技艺高超的织工,耐心地将各方获取的线索一点点编织起来。从黑市传来的零碎信息显示,工部右侍郎周谨,其门下清客惯用的标记中,似乎便有一种与“敛翅鸟”相似的变体。而这位周侍郎,素与朝中以清流自居、实则对将门多有打压的御史大夫李甫一党过往甚密。
与此同时,他也密切关注着封庭筠的动向。封庭筠似乎并未察觉军中的暗流,依旧在积极筹备回京事宜,只是对西洲公主的冷淡态度似乎有些无可奈何,加强了护卫,决定按原计划,在公主“休息”半月后启程。
莫斯星心中渐渐形成了一个初步的计划。他需要在封庭筠回京之前,设法给他一个警告,让他对军中内鬼有所警惕,但又不能直接暴露张贲和那份“罪证”,以免打草惊蛇,或者让封庭筠追问起来难以解释。同时,他也要为将来可能与西洲公主接触,埋下伏笔。
这需要精妙的算计和恰到好处的时机。
他选择了一个封庭筠独自在书房处理军务的夜晚。利用欧阳睿换防的短暂间隙,他如同一缕青烟般潜入归鸿馆驿,并非去往听雪轩,而是直奔封庭筠的书房。
书房外守卫森严,但对于莫斯星而言,并非无法逾越。他避开巡逻队,从书房后窗潜入室内。封庭筠正伏案疾书,并未察觉。
莫斯星无声无息地将一张早已准备好的、没有任何落款的纸条,放在了书案一角,用砚台轻轻压住一角。纸条上只有一句用左手写就、歪歪扭扭的话:“军中藏钉,谨防粮秣。”
做完这一切,他深深看了一眼封庭筠专注的侧影,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毫不留恋地转身,如来时一般悄然离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封庭筠处理完手头事务,舒展了一下筋骨,正准备起身休息,目光无意中扫过书案,顿时凝固了。他猛地站起,抓起那张纸条,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军中藏钉,谨防粮秣……”他低声念着这没头没脑的八个字,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是谁?是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纸条放入他守卫森严的书房?是谁在提醒他?是敌是友?
他立刻唤来欧阳睿,厉声询问今夜守卫情况,得知并无任何异常,心中更是惊疑不定。他拿着那张纸条,反复查看,字迹显然是刻意伪装,无法辨认。
“军中藏钉……粮秣……”封庭筠沉吟着,眼神锐利如刀。他想到了白日里张贲前来汇报辎重清点时,那看似恭顺、却偶尔闪躲的眼神。难道……
他不敢怠慢,立刻下令,以即将启程、需彻底清点物资为由,对辎重营,特别是张贲所负责的区域,进行了一次突击的、极其严格的秘密核查。虽然最终并未查出那匣子“罪证”,却也发现了几处账目上的细微不清和物资摆放的疑点,足以让他对张贲此人,产生了极大的怀疑。
封庭筠站在书房窗口,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手中紧紧攥着那张纸条。那个神秘的青铜面具人,那个潜入他书房留下警告的人……他的身影,与莫斯星清冷的容颜再次交错,带来一阵强烈的心悸与难以言喻的恐慌。
斯星……你到底在哪里?这一切,又是否与你有关?
而此刻的莫斯星,早已远离了归鸿馆驿,立于敦煌城中最高的钟楼之巅,任凭夜风吹动他青色的衣袍和冰冷的青铜面具。他望着馆驿的方向,目光复杂。
他能做的,目前只有这些了。剩下的路,需要封庭筠自己去走。而他,也将继续隐匿于黑暗之中,沿着自己的复仇之路,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敦煌的篇章即将翻过,前方的道路,通往更加波诡云谲的京城。命运的丝线,将再次将他们缠绕,引向那无法预知的、充满血与火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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