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痂皮下的血契
鸽灰色的云层裂开一道缝,漏下的阳光像掺了冰碴的蜂蜜酒,泼在插满红黑垂地旗的街道和钟楼上。那些旗帜被夜雨打湿后又冻硬,边缘蜷曲如鹰的喙,风刮过如撕裂皮革。
重建中的新医院钢筋裸露,锈水如血从断裂的混凝土缝隙滴落。巫师们正拿着魔杖指挥砖瓦自动砌墙,旁边有一群家养小精灵在帮忙。
海登·林顿站在“沃克柏曼茨克”医院尚未铺设地砖的泥地上,指间攥着一卷羊皮纸。格林德沃的批注字迹苍劲如刀锋:
“医院与路德吉尔伯特东欧分校需同步完工。波兰巫师儿童,今年九月必须入学。”
一句命令,掷地如锤,又如同裹挟着雪粒的风擦过耳际。而海登·林顿嗅到异味:铁锈、硫磺味,鲑鱼炖到软烂的味道,以及某种尖锐的甜腥——他知道那是黑骨矿场新开采的媒金原石,被重修的炼金厂加工时冒的金属蒸气。更远处,蒸汽机车的轰鸣混着麻瓜劳工修铁路的号子,像钝刀刮擦着冻僵的耳膜。
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纸张边缘,回忆浮上心头。被奇诺科处死的国际事务司孕妇,只因她曾说羡慕柏林给孕妇的生产养护条件。他又想起麻瓜母亲在克拉科夫集市叫卖洋葱饼和酸菜汤的冬日。而那年收到德姆斯特朗猫头鹰信件时,父亲微微颤抖的手是如何将全部傲罗薪金塞进学费存折中。他记得。
“总督阁下,”副官安德烈的低声提醒刺破回忆,“《十二宫日报》的里卡多到了。”
红白相间的厚羊绒袍子,相机和三角脚架,叮当的眼镜金链条,羊皮纸和刷刷记录的羽毛笔,与泥地显得格格不入。
“总督大人!请谈谈您对圣徒重建计划的感想!”里卡多热情地说。
“感想?”林顿避开镜头,冷淡道:“如果一周内矿洞通风管还没修好,你可以报道我被矿工家属扔进维斯瓦河的新闻。”
这时,一男一女走过了风口。
西尔维娅·杜洛埃身穿银灰色束腰长裙,白色高领斗篷勾勒出瘦窄肩线,露出的皮肤白地近乎透明,银金色长发垂落肩膀如晨光下的新雪。她身边的阿尔里克·艾森霍恩生的高大英挺,有着深邃明亮的蓝眼和典雅的金发,一身笔挺的黑色军装,扣子系到了最顶上一颗,胸前别着秘银骷髅徽章和八足马家徽,扶着西尔维娅的手腕步过碎瓦砾时,像捧着一件瓷器。
里卡多的羽毛笔刷刷作响,他仍在激动地表示:“我们会用头版向全欧洲报道圣徒的仁慈!”
“里卡多先生,”西尔维娅不动声色地插话,“《十二宫日报》如果能把头版留给矿洞通风管的设计图,或许比赞美诗更有用。”
“杜洛埃小姐,当、当然!”里卡多鞠躬的样子像啄河蚌的鹤,“文达女士特意叮嘱,要突显格林德沃大人的远见……”
“那就去东边森林里采访路德吉尔伯特的工程师,而不是总督的肩章。”西尔维娅紫眸一斜,“真相不需要镀金,擦亮你的镜片就能看见。”
她转向林顿:“总督阁下。”
林顿对她颔首,接过她递过来的一张柏林瑟柏沃克银行兑换清单。
“格林德沃大人指示,波兰瓦维尔金龙币兑换金瑟斯比国际汇率高两成,一个月后停止流通。但过渡期……你知道,需要代价。”
林顿凝视着数字,握紧了手掌。一个月,多少人能撑过这场风雪?母亲们缝进孩子衣角的金龙币,够买几块发霉面包?
格林德沃用阴尸和火龙让金瑟斯的购买力居高不下,其汇率远超英国的金加隆和法国的金埃居,更何况……波兰的战火让瓦维尔更加贬值。
“金瑟斯的价值是铁与血铸就的。”西尔维娅柔声说,“我们要赢得战争,就要先统一计量一切的尺度。一个月后古灵阁收缴的旧币统一运往纽蒙迦德。”
“妖精不会接受。”林顿淡淡道。
德国巫师本来就对波兰常年保持贸易顺差,现在瓦维尔的淘汰更让他们怨声载道了。林顿敢打赌,妖精一定会收五成以上的手续费。而且,他们会连本带利地从矿场讨回来。
他想起昨夜在棚户区,一个女孩用冻裂的手指勾着他的袖扣:“总督先生,我爸爸为了赚钱已经连续工作二十个小时了……他说赚不到钱……我会被妖精抓走。可他的肺里…咳出的血是黑色的。”
“让你的傲罗监督。无论是谁,妖精、纯血世家、旧贵族,谁胆敢吸血……”她语气一顿,眯了眯紫色眼睛,“格杀勿论。”
“我会亲自监督市场和兑换流程,”他在口袋里握紧魔杖,“确保没有谁的手能从中偷走一枚铜克洛。”
两人回到了总督府。这官邸也是新落成不久,像一座巴洛克风格的罗马神庙。在林顿看来有些富丽了,西尔维娅却说,总督府不威仪则不能震慑他人。
前广场半圆形柱廊如展开的臂弯,红砖砌就的曲面墙体如天鹅颈般优雅扭转,大理石巨柱拔地而起,中央凸起的穹顶裹着鎏金铜瓦,在阳光下泛着蜂蜜色光泽,尖顶上是一只银白色的波兰之鹰。当时安德烈点着图纸,说他很庆幸这家伙没被换成纽蒙迦德的展翅飞鹰,虽然它们看起来像是亲戚。
等他们穿过中庭的青铜喷泉,来到议事厅,却发现新部长大卫·卢波夫早已等候。
他换下了赤金别针的黑水貂袍,穿着一身浆洗泛灰的旧西装,正靠在沙发上慢悠悠地喝茶。
林顿哼了一声,去推窗透气,寒风卷入融雪和冬青的味道。他盯着卢波夫那件廉价西装,那准是他特地去二手市场淘的。前些天他还满身贵气地出席宴会,如今却像是一张麻瓜黑市里的纸币——皱巴又陈旧,还很假。
卢波夫起身迎上来,微笑道:“我听说您二位都去了工地。格林德沃大人的仁慈真是让人感动。我看到那图纸上诺柏特大人绘制的图书馆彩窗,就像当年奇诺科给我父亲的可口蓝莓派……实在是香甜动人呐。”
他语调阴阳怪气,眼里闪过一丝怨恨。林顿知道,奇诺科当年强行用一处浆果种植园收回了黑骨矿场的开采权,让卢波夫家族损失两代人的红利。但西尔维娅不会听出来这些,她面无表情地盯着卢波夫。
“但矿工们更想要面包,而不是梦幻般的医院和学校图纸。”卢波夫压低声音:“您猜矿洞塌方时,那些被封在里面的人,啃的是面包还是同类的骨头?”
“面包在维也纳的烤炉里,”林顿冷眼扫过他手上嵌着金绿猫眼石的猫头鹰家徽,“而你——该想怎么让古灵阁那些长手指朋友掏钱买它。”
卢波夫眼角皱纹堆叠,语气轻柔:“说起古灵阁,华沙的妖精头领托我传话,他们对货币改革充满热情,说很乐意为波兰的‘金融革新’效劳。”
林顿眼神一冷。除了兑换,格林德沃大人不会允许妖精插手巫师货币改革。但西尔维娅强先开口:
“巫师的‘金融革新’和妖精没有关系,它们只需要会数数。我以为路德维希大人当年在柏林的……清洁工作,教会了它们这点。”
屋子里气氛顿时凝滞。
卢波夫尴尬地摸了摸自己手杖。其头部是镶嵌了金绿猫眼石的晶铁,那昂贵的材料和精湛工艺,正是波兰妖精的产品。
他哈了哈腰:“一切按照纽蒙迦德的规矩,杜洛埃女士。”
西尔维娅锐利的紫眼睛扫过卢波夫,语气嘲弄:“奇诺科若知道他的嫡系副手如今坐在新政府的沙发上喝茶,大概会从棺材里爬出来。”
“奇诺科部长……啊不,前部长,”卢波夫轻柔地抚摸着戒指,目光却锐利如刀:“他的失败在于没学会在风暴中调转船头。”
他的目光掠过林顿:“不像我们总督阁下,总能把剑锋对准最恰当的位置。”
林顿抿紧嘴巴,指节在桌下攥紧。圣徒破城前,卢波夫是分管司法的副部长。他曾是卢波夫指挥室里沉默的棋子,如今却成了执棋者。
“部长先生该去慰问矿工家属了,”西尔维娅突然开口,“您曾说服奇诺科派阴尸驻守矿场,再把死难矿工做成阴尸,这创意堪称循环经济典范。”
卢波夫的笑意未达眼底:“历史会记住谁带来了面包,而不是面包上的霉斑。”
西尔维娅歪歪脑袋,用波兰语问了一句话:“暴风雪里的鹰有几个头?”
卢波夫身形一顿,笑容僵住。他鞠了一躬,啪地幻影移形离开了。
屋内沉默。西尔维娅转身看向阿尔里克,后者坚定地缓缓点头。
风从窗棂掠过,像雕枭在呼啸。林顿忽然感觉,这看似在愈合、生长血肉的波兰其实暗涌着难以剜除的沉疴弊病,那是旧世界巫师签下的血契。
猜猜西尔维娅最后的问话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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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痂皮下的血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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