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子良刚一说完,便意识到自己打断了秦贺的话,愣愣地看着秦贺。秦贺方才的话虽然没有说完,但大家只听了个话头,便也知道他的态度了。
“这......”马子良无措地扭头看向雪见鹿。
雪见鹿敛眸,神色不明。秦贺也没有再开口,就这样静静地等着雪见鹿。
方才秦贺开口时,药泉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其实药泉心知,这场交易自己给出的筹码实在是没有分量。甚至谈不上是一场交易,而是自己单方面求雪见鹿帮忙。药泉自己与雪见鹿尚且还谈得上有几分交情,但陈九思与雪见鹿非亲非故,甚至初次相见还是为了抓马子良,弄得刀剑相向的。雪见鹿不帮忙是常情、常理,毕竟这样特殊的灵力,会让多少人趋之若鹜,必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桌下,雪见鹿没有挣开秦贺的手。雪见鹿感受着从秦贺手心传来的温度,抬头,看向药泉。
“好。我可以试试。”
药泉很是惊喜,“多谢!”
马子良也松了一口气,“太好了。”
雪见鹿说完,看向秦贺。秦贺没有怒色,目光柔和,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我料到你不会拒绝的。”
雪见鹿歪了歪脑袋,“这么了解我啊。”
秦贺轻笑,“是你的作风啊。”语气有几分熟稔与怀念。话音刚落,秦贺便有些愣住了,因为自己语气中的情感。似乎很久以前,他也对雪见鹿的决定有过这样的评价:虽明晰善恶混沌,却仍然愿意向善而行,磊落坦荡地立于世间。
看似柔软可欺,实则如磐石般守着自己的那份坚持。
雪见鹿没有注意到秦贺隐微的情绪变化,起身走到陈九思身边。
“等等。”秦贺上前一步,拦住雪见鹿。“我要你们自下禁术,对今日之事守口如瓶。”秦贺低头看着药泉与陈九思,语气坚定不容拒绝。
“好。”陈九思与药泉点头同意。
“几位前辈,我先去书房了,还有一些皇兄交代的事务需要处理。”李瑄适时提出离开。
李瑄掩门离开后,秦贺左手上青黑色的骨戒光芒一闪,银紫的电光在虚空中闪动,秦贺将法器取出。挽了个剑花,秦贺顺势将双刃插入地面。银紫色的法力从秦贺手心自双刃一路直下,冲入地面,在四周蔓延开形成一个巨大的法阵,将几人所在的屋子笼罩起来。
做完这一切后,秦贺就静静靠在门上,没有说话了。
雪见鹿坐在陈九思身后,轻声说:“我开始了。”
“嗯。”陈九思凝神,将思绪沉入体内,灵力仍然在与侵入体内的戾气抗衡。
雪见鹿抬起左手,宽大的袖袍滑落,露出手腕上的木珠。
药泉眯起眼,目光沉沉地看着雪见鹿左手上的念珠。
马子良站在秦贺身边,隔着一段距离,看着雪见鹿几人。
雪见鹿闭上眼睛,左手并指落在陈九思后背。木珠上的金色丝线如同被唤醒一般,开始相互游走缠绕,似游龙舞动。千万股金色的法力散开后,又汇聚成一道金光,没入陈九思体内。瞬时,以雪见鹿为中心,室内几人的衣袍无风而动,一股幽微的檀香无声无息地在室内弥漫开,清冷而凛冽。雪见鹿的灵力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没入陈九思体内,顺着经脉,游走在陈九思的灵脉上。陈九思端坐,平稳地呼吸,清冽的檀香沁入鼻尖,陈九思觉得自己连日与体内戾气抗衡的疲态被一扫而空。灵脉上的附着的戾气与其余杂质被雪见鹿的灵力一一梳理、驱赶,慢慢的,无数经脉上的灵力汇聚成一个密不透风的法阵,将陈九思体内戾气牢牢围住。
“你能将他体内戾气逼出来吗?”秦贺不知何时走在雪见鹿的身后,轻声问道。
“嗯。”雪见鹿低声回应。他本来想直接将戾气在陈九思体内净化掉的,不过这样可能要多费些时间。
雪见鹿收回左手,改并指为掌,在陈九思后背一拍。
陈九思闷哼一声。
一团被金色丝线牢牢禁锢住的黑红色气体从陈九思胸口飞出,秦贺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准备四处乱飞的戾气。黑红色的戾气在秦贺手里横冲直撞,无声地咆哮着。秦贺面不改色,银紫色的法力带着雷声,紧紧地环绕着戾气,在雪见鹿金色的法力外又上了一层法阵。戾气被雪见鹿与秦贺的法力一起压制着,终于安分了下来。
雪见鹿收回手,一挥衣袍,金色的灵力如水花迸溅,化作无数小水珠,消散在空中。
药泉收回落在雪见鹿手腕上的视线,为陈九思探脉,喜道:“当真是将戾气消除殆尽了。”药泉笑着,扶起陈九思,“现在可还觉得有什么不适?”
陈九思摇摇头,“戾气已经完全去除了。剩下的不过是皮肉伤,休养一下便会好了。”说完,陈九思目光复杂地看向雪见鹿,语气郑重,“多谢阁下。九思欠阁下一个人情。”
“没事便好。”
“阁下的灵力非同寻常,以往却并未听过阁下名号。”陈九思显然还想再了解一下雪见鹿。虽然刚刚已然证实雪见鹿的灵力确实能够克制戾气,但陈九思亲身感受过雪见鹿的灵气入体,比起药泉只是肉眼看,要更能体会出雪见鹿灵力的特殊。一般修炼者的灵气多少会有些相互排斥,除非是治疗需要,否则很少有人会允许其他修炼者的灵力进入自己体内。但方才,陈九思却并未对雪见鹿的灵力产生任何排斥的感觉,反而觉得十分亲切温暖。一个人的灵力竟然能够有如此的亲和力,此人到底是什么来历?陈九思看着雪见鹿,眼神从一开始的警惕,变为敬重与感谢,同时也更加好奇了。
“既然没事了,便好好休息吧。”秦贺没让陈九思继续问下去,结束话题的意思很明显。陈九思对冥界鬼帝不喜与天界之人打交道的性情十分了解,毕竟当年他还待在勾陈上宫,那次追捕恶蛟的行动他也参与其中。那道将恶蛟瞬间劈为焦骨的雷霆震怒,陈九思现在还觉得如在眼前,想起来心有余悸。因而陈九思识趣地没再追问。
雪见鹿看了秦贺一眼,知道他有话要与自己说。于是便对药泉与陈九思说:“二位先休息吧。秘境的事情先不急,过两日再议也无妨。”
“两位师长先随我去休息吧。”马子良看秦贺已经将屋外的法阵撤去,便推门,带药泉与陈九思去住处了。
陈九思与药泉跟着侍从,走在回廊上。陈九思见药泉一直若有所思,问道:“在想什么?”
“雪见鹿手腕上那串木珠,你可曾见过?”
陈九思回忆片刻,摇摇头,“不曾在别处见过。那应该是他的法器吧。怎么了吗?”
药泉垂眸,“对戾气有净化作用的东西,我似乎在哪里见过。罢了,等回天京之后,我再去藏书殿看看吧。”
室内只余秦贺与雪见鹿两人。
雪见鹿听到药泉和陈九思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伸手从秦贺手中接过被两人的法力牢牢禁锢住的戾气,“你刚刚想到了什么?这戾气有何用处吗?”
“嗯。”秦贺轻声应道,“这戾气是在玄都学院秘境之中的,我怀疑它的来历不是那么简单。”
“怎么说?”
“冥府血池的戾气与怨气,全为死去后进入到归墟的凡人亡魂所滋生。虽然有时会逸散,比如一些冤魂化为厉鬼前去复仇的时候,但一般也只存在于凡间。天界与凡界之间有屏障,戾气一般不会跑到天界去。”
“所以你怀疑这些戾气不是凡人的,而是......”雪见鹿顿了顿,神色凝重,“天界之人的。”
“天界之人修炼灵力,除非羽化,否则寿数很长。虽然也有一些不幸早逝的,比如外出历练与妖兽搏斗时不慎丧命,但也不至于产生出马子良所描述的那样浓重的戾气。”秦贺垂眸,目光如炬地盯着雪见鹿手中的戾气,“玄都秘境,说是天京的后花园或者围猎场,也不为过。在这种给历届毕业学生试炼的地方,居然藏着这样一个妖邪的血池,实在是很难不让人怀疑这些戾气的来历。”
“我们回冥界一趟。”
“好。不过......”雪见鹿迟疑片刻,望向门外。
秦贺顺着雪见鹿的目光,瞥向门外,轻哼一声,打了个响指。
“啪。”房门大开。刚刚意识到自己偷听被发现正准备悄悄溜走的马子良被抓了个正着。对上秦贺幽深的目光,马子良眼神有些躲闪,尴尬地笑笑。
“听了多少?”秦贺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马子良想向雪见鹿求救,却发现秦贺挡在自己与雪见鹿之间,将雪见鹿的身形遮得严严实实的。无奈的马子良乖乖回答:“从老师说你怀疑这些戾气不是凡人的开始。”
每次几人谈事时,李瑄都让侍从退散到院外。因而方才马子良领着药泉与陈九思找到侯在院外的侍从后,便让侍从带陈九思和药泉去住处休息,自己折回来找雪见鹿了。没想到刚走到屋外,就听见雪见鹿与秦贺的对话。理智告诉马子良自己应该回避,但强烈的好奇与隐隐的忧虑盘绕在心中,致使马子良无法挪动脚步半分,于是便一直站在门外。
“嗯。”秦贺上前几步,朝马子良走来,抬起手就要向马子良的脑袋覆去。
“你要干什么?”马子良警惕地后退一步。
秦贺挑挑眉,未见他如何动作,马子良便觉得自己浑身僵硬,被定在原地,手脚皆不能动弹。
“你......”马子良见秦贺向自己逼来,上位者强烈的压迫感犹如一头巨兽,向自己张开獠牙。秦贺难道要杀我灭口!
忽然,一只手抓住了秦贺的手臂。
“别逗他了。”是雪见鹿。
雪见鹿从秦贺身后走出,拉住了秦贺的手臂。
秦贺任由雪见鹿将他的手拉下,“你怎么知道我是在逗他?”
雪见鹿不解地看向秦贺。
“知道太多不是好事。”秦贺淡淡地说,“我把他方才的记忆抹掉。”
雪见鹿沉默片刻,神色复杂地看向马子良。在马子良瞪大的眼睛中,摇了摇头。
“不必了。”
秦贺垂眸,看着雪见鹿,“你确定?知道太多秘密不是一件好事,知道越多越危险。你不是想保护他吗?”
雪见鹿走到马子良旁边,抬手搭上他的肩膀。马子良觉得浑身一松,自己又能动了。
“老师。”马子良看着雪见鹿。
“阿良想知道吗?知道更多的真相,即使会伴随着危险。”雪见鹿温柔地看着马子良。
“我......”马子良犹豫了。他低着头,思考最近发生的事情。长这么大,马子良其实一直是一个平凡而不普通的人。能够驱使灵力而不普通,但比起欧阳洵那些生于天京、长于天京的灵修世家的子弟,马子良无论是生活习惯还是思考方式,都更像是个凡人。
凡人耕地为生,乐业而安居,盼望着一年年风调雨顺,岁岁丰收。因而骨子里安土重迁,只希望能平平顺顺度过一生。对与安顺相悖的灾祸、变数,避之远之。
如果一开始没有被卷入血池,马子良想,自己应该会选择抹去这些记忆,当个什么也不知道的糊涂蛋,安安稳稳地继续待在天界,或者是河洛。但既然已经牵涉其中,马子良无论如何做不到不顾真相、不顾方恺、不顾张生和其余那些惨死秘境之中尸骨无存的同窗。
其实自己也做不了什么。马子良有些自嘲地想。那么多比自己有天分、实力比自己强的人,都死在了秘境之中。如果不是因为遇见了老师,自己也难逃一死。但既然自己没死在秘境里,那就总要做点什么,才不辜负自己于秘境之中大难不死、捡回来的这条命啊。
马子良抬头,看向雪见鹿。雪见鹿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一边,温柔地看着马子良,等着他的回答。而现在,雪见鹿已经从马子良的眼神里,知道答案了。
“不后悔?”雪见鹿笑着说。
“不知道。”马子良抬头,冬日的天空没有什么云彩,显得特别干净,“但若是明知能帮上忙,却因为怕死而置身事外,也太懦弱了。要是让爷爷知道了,肯定得抽我一顿。”
“那便一起走吧。”雪见鹿拍了拍马子良的肩膀,转身看向秦贺,“鬼帝大人同意吗?”
“你做主就行。”秦贺将戾气收起来,往院外走去,“走吧。事情尚未明朗,先别惊动其他人。”
一阵寒风穿门而入,卷起地上的枯叶,院内三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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