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过后,长安街又恢复往日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几个小孩拿着竹蜻蜓,嘻嘻哈哈地穿梭在人堆里,“喔——!飞咯——!”小孩子聚精会神地看着随流风扇动翅膀的竹蜻蜓
“哎呀!”
“小孩一边去,别挡着!”被撞到的行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匆匆走了。
“我的竹蜻蜓!”那小孩焦急地看着掉在地上的竹蜻蜓,就要伸手去捡。
“喀——!”竹蜻蜓被路过的行人一脚踩烂。什么东西?那人觉得脚下踩到什么硬物,一低头,就看见几个小孩含着眼泪、愤怒地盯着他。那人不明所以,伸手推开几个小孩,“走开走开!”
看着竹蜻蜓的残骸被踩得稀巴烂,小孩们还想去捡,却被汹涌的人浪越推越开,一直被冲到街边。
马子良蹲在睿王府外面的石墙下,百无聊赖地数蚂蚁。
李瑄今日被传旨大太监亲自来请,已经进宫面圣了。生在皇家,没有那么多时间感慨离合,多少双眼睛盯着李氏皇族,等着撕咬这块肥肉。皇帝给了李瑄足够的时间去接受李琮离世的事情,现在,李瑄必须振作起来。这是关乎生死的命令。
足够?马子良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再多的时间,也很难消化这件事吧。只是还有太多事情需要阿瑄去做,他只能将痛苦埋在最深处,重新戴上一副比之前更加坚不可摧的面具。
忽然,马子良看见自己面前,有几个小屁孩,被人群冲到一边,仍然不依不饶地要往人堆里挤。“哎哎!你们干什么呢?”马子良一手提一个、一手提两个地把他们领到石墙下,教育道:“小孩子怎么自己跑到街上,被踩到怎么办?”
听到“踩”这个字,一个小孩想起自己不幸遇难的竹蜻蜓,“哇”一下就嚎啕大哭起来,其他两个小孩听见哭声,也憋不住眼泪,此起彼伏的三重奏就这样在睿王府外有节奏地上演。
“你们这......”马子良怔住了,摸了摸脑袋:我也没说重话啊......
不过......马子良看着哭得满脸通红、止不住啜泣的三个小屁墩:哭得怪可怜的。马子良在背后偷偷捏了个法诀,变出了几张纸。“你属什么?”马子良一边折,一边问正对面的那个小孩。
小孩的注意力很快被马子良转移,“我属猪。”那小孩说完,打了个哭嗝,很是呼应。“哈哈哈!”另一个小孩戳了戳他,“你打猪嗝啊!”“不许笑!”属猪的那个小孩愤怒地跺脚,推了笑他的小孩一把。
“别打别打。”马子良手很巧,一会儿功夫,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白猪就出现在他手里了。“喏!给你。”马子良把小猪递给那个小孩。
“哇——!”那个小孩如获至宝,双手捧着纸猪托到面前,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小猪。“你真厉害!”小孩感叹,“你是神仙!”
马子良动作略微僵住,尴尬地笑笑:你可真厉害。
“我也要!我也要!”另外两个小孩挤到马子良身边,叫嚷着。
“今天不行......”马子良看到不远处,行人纷纷让出一条道,一辆马车向睿王府正门驶来,“我要回家吃饭了。”
“啊......”小孩子失望地垂下了脑袋。
马子良从兜里摸出一把松花糖,塞到小孩子手里,“你们也赶紧回家吧。走吧走吧!”马子良推推几个小孩,让他们别往人堆里扎。
“喔!”拿到松花糖的小孩一蹦一跳地跑走了,刚跑几步,护着怀里那只小白猪的小孩就回头,冲马子良喊道:“谢谢哥哥!”一不留神,又一个平地摔。不过这次,马子良出品的小白猪非常结实,在地上滚了两圈,一点也没变形。小孩焦急地把小白猪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泥灰,头也不回地朝马子良挥挥手。
马子良一脸无奈地看着几个小孩跑走的背影,转身朝睿王府走去。
“喀吱!喀吱!”雪见鹿鼓着腮帮子,松花糖在牙齿间吱吱作响。雪见鹿一边翻过一页戏本子,用舌头舔了舔牙齿上残留的甜味,一边伸手去够桌上的糖。
“嗯?”雪见鹿抬眸,秦贺从半路截住雪见鹿拿糖的手。秦贺拿出手帕替雪见鹿擦了擦手指上的松子粉,“别吃了,待会还要吃饭。”
雪见鹿对秦贺看不起他饭量这件事发出不满的抗议,“这些糖都吃完,我也还能吃下饭。”坐在对面的柴静默默喝了一口茶:雪公子,这不是吃不吃得下的问题。您老人家看了一上午戏本子,一句话也没搭理我们鬼帝大人啊......
当然了,看破不说破,这是柴静作为一个称职下属的必备素质。
雪见鹿心安理得地任秦贺给他擦手,另一只手继续翻过一页,一双眼睛也没闲着,牢牢粘在戏本上。“啪!”秦贺终于没忍住,一下把雪见鹿的戏本子合上。秦贺施施然将雪见鹿已经看第三遍的戏本子抽走,义正言辞,“该吃饭了。”
在雪见鹿恋恋不舍的目光里,秦贺把戏本子背到身后,另一只手轻轻把雪见鹿的脑袋转了过去,“走了。”雪见鹿嘴里嘟嘟囔囔地不知道说些什么,却乖巧地顺着秦贺的力道转过身去,走向院外。
柴静跟在后面,接住秦贺抛给他的戏本子。“不要再让我看到这本东西。”秦贺的声音淡淡地传入柴静脑中。
“遵命!”柴静郑重喊道。
“嗯?”雪见鹿不解地转头。柴静赶紧把戏本子揣到怀里,对雪见鹿扯出一抹端庄的笑容。
等雪见鹿被秦贺带走后,柴静翘着个二郎腿倚在石桌旁,一把将戏本子摊开放在桌上。“我倒要看看,什么故事啊?比我们秦老板好看吗......”
柴静翻开第一页,上面赫然写着“菩提仙缘启凡胎,玉鹿雪影赠莲心”。“嘶......”柴静翻来翻去,“这不就是凡人最爱看的神仙与凡人相恋的老旧故事嘛?没什么稀奇的啊......”
算了。柴静将“菩提仙缘”的戏本子扔到自己的芥子储物袋中,吃饭去了。
柴静一只脚刚跨过门槛,就停在原地,目光看向已经落座的陈九思与药泉。
天界的人......
柴静又看看坐在另一边,神色如常的秦贺,另一只脚也自然地迈过门槛,走到秦贺身边坐下了。
陈九思和药泉不约而同地打量了柴静一眼,又默契地收回自己的视线。双方都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探听对方的身份,就这样坐着等待主人回来。
“抱歉,晚辈来迟了。”李瑄匆匆步入内屋,身上面圣的礼服还没来得及更换。亲王礼服形制复杂,外衣和配饰的细节多到繁琐,厚重的衣袍让李瑄本就消瘦不少的身形显得更加瘦削,肩膀却死死地绷直成一条线,显出一股倔强的不屈。
“无事。”雪见鹿轻笑道。
在座都是李瑄认识很久的人了,他也不端着。王府侍从送完菜合上门后,李瑄就迫不及待地把最外层的几件沉闷厚重的外袍给脱了,随意挂在椅子上,微微松了一口气。
解除掉外袍的负担后,李瑄夹菜的频率都变快了。马子良坐在一边,欣慰地看着还算有食欲的李瑄。不管一个人心里藏有多沉重的东西,只要还能吃下饭,就说明还没到最坏的地步......
食不言。大家顾及着李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形成了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就连平日嘴巴没有一刻是闭上的柴静,在听着秦贺的吩咐、跟了李瑄几天后,也难得地能在吃饭的时候忍住自己话痨的本能。
药泉给李瑄夹了一块鱼肉。没有人能在了解这个懂事又坚强的孩子后,不被他触动的。一个人与外界建立联系的方式可以有很多种:武力、法令、感情、义气、利益......
李瑄的手段,恰恰是最难,却又最润物无声的那一种。他诚恳又不失谋略,有手腕却也愿意为某些人和事在律令外留出三分余地,这样的人,药泉从不担心他的未来。药泉原先只忧心这个过分早熟、知恩而有分寸的孩子总喜欢将事情藏在自己心里消化。但现在......药泉看了看不停用余光留意着李瑄的马子良,有这么个性格乐呵呵的朋友陪在身边,阿瑄的日子会好过不少。
安静的餐桌上,只有银筷子与瓷碗碰撞的声音。
其实在场真正吃饭的人只有三个:李瑄,柴静,雪见鹿。其他人偶尔动动筷子,主要起到一个陪伴的作用。至于今天缺席名单的马子良,则是因为他在等李瑄回来的时候,吃光了东街黄氏糕点铺的一整袋元宝豆蓉糕,现在对着桌上的菜,提不起一点胃口。
桌子下,雪见鹿悄悄抓过秦贺的手,轻轻在秦贺手心写下三个字。
秦贺身边的柴静艰难地管住了自己的嘴,闲不住的眼珠子却无意间瞟到雪见鹿的动作。柴静被自己的唾沫呛了一下,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屁股挪远了一些,坐直身体,目不斜视。
柴静对面,并不需要吃饭的陈九思给同样不需要吃饭的药泉使了个眼色,示意药泉问问之前的雷劫是怎么一回事?
柴静管住自己乱飘的眼神,默默垂下头吃饭了。
不是......没有人会传音法术吗?
欧阳迟。秦贺在心里念出雪见鹿写的几个字。他明白,雪见鹿是在问他要不要将欧阳迟的事情告诉药泉他们?
秦贺反扣住雪见鹿的手,轻轻拍了拍,意思是点头。
雪见鹿抬眸,正好对上药泉看向他的犹豫眼神。雪见鹿嘴角勾起一抹笑,“看来我们都有事想说。”
既然雪见鹿开口了,药泉也不再迟疑,直接问道:“前段时间的雷劫声势很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与雪阁下有关吧。”
雷劫这种东西,属于天地法则中的一种,是当天道发现有人为干扰影响三界正常运转时,降下的警告。不过,你也可以不把雷劫的警告当回事,只要你能保证自己能撑过雷劫。那时候,如果不是秦贺拦着的话,雪见鹿应该是想直接硬扛的。
思及此处,秦贺与马子良皆不悦地看着雪见鹿。雪见鹿讪讪地朝马子良笑了笑,又讨好地用手蹭了蹭秦贺。
雷劫的威力与受罚者的实力是直接挂钩的。天地间的法力能量也不是白来的,好歹也要聚集个十几年,才能化出一次雷劫。天道意志不是傻瓜,杀鸡不会用牛刀,所以对那些实力弱一些的人,根本不会动用到雷劫这个手段。当然了,这些人可能也根本没有干涉三界运行的能力。所以当时,药泉看到那雷劫的阵仗,聚集的方向又刚好是长安,他与陈九思粗略一想,活动在长安的灵修者中,能引发如此规模雷劫的,可能就只有雪见鹿了。
看到对面三人的反应,药泉已经得到答案了。
还没等药泉开口,李瑄忽然起身,朝雪见鹿拜下去。
李瑄刚刚倾下身,就被一只手牢牢托住。雪见鹿天青色的纱袍轻柔地拂过李瑄手臂,李瑄垂下的眼眸愣愣的,清幽的冷淡檀香随衣袍上的垂柳一并浮动。李瑄抬起头,对上雪见鹿温柔的琥珀色眼瞳。
“我没有怪你。不必如此。”雪见鹿轻声说,“不必对我有愧。我与阿良来到长安后,亦受你颇多照拂,你不用太过见外。”
李瑄顺着雪见鹿的力道站直,迟疑的目光越过雪见鹿肩头,落到雪见鹿身后的马子良身上。马子良笑着对李瑄摇摇头。
李瑄在心底微微叹了一口气,一时间眼眶有些酸涩,“李瑄,谢过!”忽然,肩膀被人轻轻拍了拍,李瑄回头,“阿瑄。”药泉不善言辞,只能用行动表达他的关心。
李瑄强忍住喉间的哽咽,“老师......”
“这段时间你跟着李瑄,可有发现什么异样?”秦贺深知转移悲伤的最快方法就是立刻投身到另一件事情上,此时,颇为生硬地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虽然生硬,不过这个方法倒是屡试不爽。
柴静正色道:“并无。我这几天一直跟着李瑄......”柴静瞟了李瑄一眼,“甚至他进宫的时候,我也一直隐身跟着。朝廷的事情我听不懂,但确实没有觉察到对李瑄的杀意。”
李瑄看向秦贺:鬼帝居然一直派人保护我!他......这么在意雪公子,不计较我差点害雪公子受伤吗?
秦贺不知晓李瑄心中的惊讶,听完柴静所说,微微蹙起了眉,“奇怪......”
“怎么说?”雪见鹿看向秦贺。
“除却欧阳迟,科举这件事背后明显还有另外一股势力在暗中推动。”秦贺垂眸,眼底浮动着思索的暗光,“科举的细节,一般只在官员和举子间流传。普通百姓关心的是自己能不能吃饱饭,对科举这种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最多听个乐呵,不会过分关注。但这次的科举舞弊案,却几乎在坊市间传遍了,其中肯定有人在推波助澜。”
“等等!”一直沉默的陈九思忍不住出声打断了秦贺的话,“你刚刚说欧阳迟?他已经失踪好几天了,你知道他的行踪吗?”
秦贺掀起眼皮看了陈九思一眼,淡淡地说:“他在我这。”
“你......你把他关起来了?”药泉震惊。虽然以往有传闻冥府五方鬼帝行事乖张,尤其是对天界之人。但药泉与秦贺接触下来,觉得秦贺也没有传闻中那般不讲理。没想到......今日算是见识了。
马子良替秦贺解释道:“欧阳洵给文棋泄题,干涉凡间科举!欧阳迟发现后,为了避免欧阳洵私自下凡的事情被天京发现,就把文棋杀了灭口。而且......”马子良缓了一口气,“欧阳迟也在服用血丸!”
马子良说完,拿出水影石放在桌上。为了防止天界的人血口喷人、自己扣人师出无名,秦贺特意把审讯欧阳迟的全过程都用水影石记录了下来。
药泉与陈九思看到欧阳迟的瞬间,脸色变得十分凝重。
“那据鬼帝分析,在背后推动这件事的人,会是谁?”药泉揉了揉自己紧皱的眉头。
“与李琮有怨的人。”秦贺看向李瑄,“李琮生前,虽然是严守律法到有些不讲情理了,但确实是严于待人、更严于律己的典范。朝中的人虽然会有很多怨言,但不至于要对他下死手,更何况,朝中太子党的官员一向对李琮很忠心。”
“你后来去见过文瀚吗?”
李瑄深吸一口气,再次提及皇兄,他心中仍是不平,但李瑄知道,现在不是听凭感情干涉理智的时候。李瑄压下心中翻涌起的酸涩,“文氏被处刑前,我去看过她,文瀚也被关在旁边。文氏说:她当时好像被一股怨念支配着,觉得心中的恶意被无限放大,再也顾不得其他事......”
“难道说,又是怨气?”雪见鹿看向秦贺。
秦贺摇摇头,“文氏一死,死无对证,只能是猜测。但如果背后还有一股天界的势力......”秦贺语气一冷,“东方家的可能性最大。”
万宝楼的主人是东方晨曦,至少明面上是。李琮查封万宝楼,坏了东方家在长安的生意,算是与东方家结下梁子了。如果说东方家一直怀恨在心,盯着李琮,打算伺机报复。那在李琮陷入科举案时,在背后添一把火,也是极有可能的。
“这可真是越来越乱了......”马子良听完秦贺的推论后,后背一阵发凉。幸好自己早就已经远离天京这个是非之地了。
“那我们现在就会天京,向院长汇报!”陈九思一拍桌子,拉上药泉转身就要走。
“你们觉得,应渊一定可信吗?”秦贺有些冷淡的话音从身后飘来。
“你什么意思?”陈九思不善地看着秦贺,“挑拨?”
药泉却不似陈九思这般反应激烈,一抹异色闪过眼底。
“在没有百分百信任的情况下,我建议天京的人,你一个也别相信。”秦贺淡淡地说:“你敢说,你在经历这么多事后,对应渊没有一点怀疑?”
“我当然......”陈九思义正言辞,转头看向药泉,正欲给自己寻找一个盟友,却看见药泉神色复杂,没有反驳秦贺。“药泉,你......”
“我也不是怀疑院长,只是这些消息关系重大,越少人知道,就越保险。”药泉顿了顿,“何况......上次在藏书殿。”
陈九思皱眉,“也许院长只是记错了,你一直揪着这个有些小题大做了吧。天界是有些需要清理的蛀虫,但我们自己人之间可不能先互相猜忌啊。”
秦贺嗤笑一声,“你方才是没看水影石吗?欧阳迟用灵修者的血来提升自己的修为,你确定他把你看作自己人?”
“你!”陈九思被秦贺怼得心火直冒,摔门离开了。
药泉看着陈九思愤怒离开的背影,脸色也十分难看。
“你不走?”秦贺问道。
药泉不说话,走到桌边,将桌上的冷茶一饮而尽,压下心中的烦躁。“鬼帝故意激走九思,还是不信任他。”
秦贺不置可否,打了一个响指。一簇泛着冷光的黑色火苗飘向药泉,药泉抬手接住,小火苗在药泉手心化为一条盘曲的小蛇。
“我希望,没有看错人。”
自从支付宝和微信普及之后就没有进行过千位以上的心算了,本人浅浅估计应该能在十一月下旬写完吧。(maybe)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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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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