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秦贺一惊，赶紧上前查看。
雪见鹿对上秦贺担忧的眼睛，微微摇摇头，目光看向马子良。
“老师！”马子良看到雪见鹿清醒，松了一口气，灵魂被强行抽离肉身的震荡还未消散，马子良眼前阵阵发昏，脑子里天旋地转搅成一团。
雪见鹿掀开身上的锦衾，抬手在马子良额前一点。熟悉的清冷檀香幽幽地在周围浮现，一股灵力轻柔地钻进马子良体内，柔和而不容抗拒地安抚着马子良体内每一根暴躁的灵脉。“睡吧......”雪见鹿有些低哑的声音在马子良脑海中响起，下一刻，柴静接住了秦贺丢过来的马子良。
石居内只剩下雪见鹿，秦贺和秦东岳三个人。
秦贺率先开口，“帝君方才......是何意？”
秦东岳收回一直落在窗外的视线，刚刚他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某处，好像在放空思绪回忆着什么。“抱歉。”没想到秦东岳第一句话是这个，雪见鹿蹙起了眉头，“方才差点伤到那位小朋友了。”
“他身上，似乎有我一缕魂魄。”秦东岳感受到雪见鹿与秦贺惊异的眼神，继续解释道：“所以方才下意识的，想取回散落的那一缕魂魄，才贸然出手了。”
魂魄不全的人会失去大部分的记忆，终日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雪见鹿之前见到秦东岳的时候，见他表现一切如常，不像是魂魄有残缺的样子。如果说马子良身上真的有秦东岳的残魄，那想要取回自己的魂魄是本能反应。但方才的情况下，如果不是雪见鹿在马子良身上设下的守护符文感知到马子良有危险，强行唤醒雪见鹿的话，马子良就凶多吉少了，魂魄离体后很难再恢复，刚刚只是灵魂有震动，马子良便已经去了半条命。
但马子良身上为什么会有秦东岳的魂魄......
“帝君魂魄有缺？”秦贺与秦东岳共事多年，从未听说过。
“是真的。”白九的声音从屋外传来，石居的门被推开，白九的身影又出现了。他刚刚和柴静一起将马子良带去休息，此时回到石居，就听到几人的对话。
“帝君三魂七魄中，灵魄缺失了一缕。”白九掌管功曹簿，可以说是三界中对所有人生平过往、轮回命数最清楚的人了，甚至可能比本人还要清楚。由于执掌功曹司的特殊性，白九的法术对魂魄有独特的感知力，人是可以说谎的，但魂魄撒不了谎，很多年前，白九就发现秦东岳的魂魄有缺了。
“灵魄决定了是否能够驾驭法力修行，凡人一般没有灵魄，只有天界之人，生来便有。而冥府之人的灵魄是在冥府挂职后，由白九以秘术赋予的。”秦贺低声给雪见鹿解释。
雪见鹿眼神一转，看向秦东岳，“你是冥府三主之一，却有灵魄？”
秦东岳已经从刚一见到马子良时那种不对劲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悠然地在石居中找了一把椅子坐下，笑道：“这有什么？秦贺也有灵魄。”
雪见鹿居然没有过多惊讶，视线又转向白九。
“我没有。”
雪见鹿在床边坐下，手指有些焦躁地在床板上以极快的频率敲击着。一直默默留意着雪见鹿的秦贺传音道：怎么了？不舒服？
雪见鹿抬眸看了秦贺一眼，眸色闪动，似乎有千言万语涌在心间，满得几乎要溢出。
白九意外雪见鹿竟然没对秦贺有灵魄这件事继续追问。在场四人没一个是蠢的，从其余三人的反应中，多少能猜出些什么。
秦贺想到雪见鹿昏迷前看向他的眼神，心头无端一紧，无名的心疼铺天盖地蔓延开。他知道我有灵魄......什么时候知道的？我没有对他提起过，白九和秦东岳更加不会无故对他说。一个秘密，除却知情人，就只剩秘密关系的双方了......秦贺深深地盯着雪见鹿的侧脸：他是不是记起了什么？
一时间，好几个模糊的画面从秦贺脑中一闪而过，却转瞬即逝。渡过冥河水后，人心中最刻骨铭心的记忆会不受控制地被忘记。秦贺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冥府的了？也不知道自己当初在天界到底发生何事？自己身上的灵魄又是如何获得的？
多嘲讽啊......偏偏是忘却了那些最重要的......万般思绪被压在舌尖，秦贺刻意偏头错开雪见鹿的身影，余光却又舍不得，缱绻地留恋。
白九感受到这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挑挑眉，却并不打算通情达理地离开。
雪见鹿努力忽略秦贺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热目光，将话题拉回到秦东岳身上。
“秦故将军。”雪见鹿看向秦东岳，“好久不见。”
秦贺的目光“唰”一下落到秦东岳身上，不可置信地盯着秦东岳。
白九眨眨眼，目光在雪见鹿和秦东岳身上转了转。哇塞，真是精彩......
秦东岳对这句话倒是毫无反应，沉默一瞬，无奈笑道：“前世的事，我是真的不记得了。秦故......是我以前的名字吗？”
听到秦东岳这话，雪见鹿微不可察地皱了眉头，“为何会来到冥界，你也不记得了吗？”
秦东岳摇头。
他也不知......雪见鹿垂眸，那当初到底......
“帝君就是秦故？”秦贺冷冷地盯着一旁的白九，“你早就知道。”
白九错开秦贺冷锐的视线，悻悻一耸肩，“那我也不能告诉你啊，这不合规矩。”白九向后退了两步，靠在石居的书柜上，上面一摞一摞的戏本子好像比之前更多了，随白九的动作小山一样的戏本子晃了晃。“不过反正现在你也知道了，知道一点和知道全部也都无所谓了。”
虽然秦贺也可以去问雪见鹿，雪见鹿方才的反应摆明了是知道情况的，不过白九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据他的观察，这两位之间的问题还多着呢。要是这位铁了心不想让秦贺知道，秦贺也不敢如何，保不住后面还要找我去和他蛇鼠一窝......
“帝君前世姓秦，名故，字东岳，是周秦国的开国国主。周秦国的第七任国君，名唤秦贺。”秦东岳听着白九介绍自己的前世，好似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之人的故事。在白九提及秦贺时，秦东岳抬眼，对上了秦贺看向自己的双眼。他方知道为何秦贺刚刚是这般反应了。秦东岳舒朗一笑，对秦贺点点头。
秦贺一愣。他分明记得秦故的样貌，与秦东岳完全不相同，是以秦贺一直没有认出秦故。但此时，秦东岳的笑容，又与记忆中师傅给秦贺的感觉一样，磊落舒怀，肆意潇洒。
容貌会改变，灵魂的特质却不会......
“你只是记忆被冥河水洗去一部分，而帝君是转世轮回。”白九特意点了点秦贺，“所以前世的事情，帝君已经完全不记得了，样貌也改变了。”
听到白九的话，雪见鹿眸色暗了暗：既然白九断言秦东岳不会记得以前的事情，那秦故就是真的不记得了，看来还是只能我自己去查了......
“那阿良身上的那一缕灵魄......”雪见鹿忽然想起最初的疑惑。
白九单手支着下巴，思考道：“按理说转世时，三魂七魄会伴随着一起，更何况帝君前世的灵力定然不俗，魂魄不会残缺才对。只可能是帝君，也就是当时的秦故，主动分出了自己一缕灵魄，虽然不知为何要这样做？或者是，秦故当时受了很重的伤，神识受损，没办法维持魂魄与肉身的稳定，才会无意中有一缕灵魄逸散。河洛位于三界交接处，那一缕灵魄偶然降落在河洛，融到了灵魂波动相似的一个婴儿的魂魄里。”
“或许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河洛马家从没出过灵修者，马子良是第一个。”白九一口气说完，转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这是什么？”白九看到茶壶旁一个小纸包，看着不像是秦贺的东西。
闻声，雪见鹿瞥了那边一眼，微微一愣。酸酸涩涩的感觉哽在喉间，脑海中刻意不去想的那些记忆在愣神之际不受掌控地再次翻涌在心头。
“是糖啊......”白九嘀咕道，见没人理会自己，白九便自顾自地拿出一颗抛进嘴里。“帝君要来一颗吗？是杏干味道的。”白九“嘎吱嘎吱”地咬碎牙齿间的糖，很不客气地将糖分享给了秦东岳。
没人理他。
秦东岳从容起身，打量了坐在床边的雪见鹿一眼，又瞥了瞥默不作声一直盯着人家看的秦贺，眼底笑意一闪而过。
“记得待会来十八层地狱找我，今日是初七。”秦东岳的声音悠悠传来，身影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每月初七，天地怨气一个小轮回，届时血池会躁动，秦贺一般都会去十八层地狱给秦东岳搭把手。
白九见两人没反应，秦东岳也走了，终于大发慈悲地离开了。
其实是刚才，秦贺冷厉的声音在白九脑海内炸响，“快滚！”
所以白九把桌上的杏干糖顺手拿走了。
秦贺盯着雪见鹿苍白的脸色，走到桌边给雪见鹿倒了一杯热茶。雪见鹿小口小口地喝了，干裂的嘴唇染上莹莹水色，被秦贺盯着，雪见鹿不自在地抿唇。
雪见鹿猛地起身，“我去看看阿良。”
擦身而过时，被秦贺拉住。
“阿雪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秦贺一双墨色如深的眼睛盯着雪见鹿垂下的纤长睫毛。睫毛似蝶翼颤动，遮住眸中神色。
“血池里，你看到了什么？”秦贺语气听不出情绪，雪见鹿余光瞥见秦贺抓住自己的手上青筋突起，落在自己手上的力道却很柔和。
“妖木的意识已经完全混乱了，什么也看不出。不过我在它的识海里留了标记，我们随时可以再回去，或许需要再在血池其他地方看看。”
“是你留了标记，还是它给你留了标记？”
雪见鹿一僵，笑道：“什么意思？”
秦贺盯着雪见鹿。自从雪见鹿清醒后，他对事情的逻辑分明与之前不同，一个人的思维方式不可能短时间发生改变，那就只能是他知道了更多的线索，弥补了之前事情未知的空白部分。雪见鹿一直记不得自己之前的事情，但从血池出来之后的反应，却像是都想起来了。秦贺相信自己看到的蛛丝马迹，雪见鹿不会掩饰自己的心迹，他肯定是想起什么了......
而且，秦贺清楚地记得雪见鹿昏迷前看向自己的眼神......明明自己就站在那里，他却还是要独自一人走进大雪中......
雪见鹿慌乱地掩去眸中情绪，伸手拨开秦贺的手，“我......”
秦贺一把扣住雪见鹿脑袋，额头贴近雪见鹿，闭眼就想与雪见鹿识海相连。雪见鹿心头一惊，抬手就去推秦贺。
左手的伤还没愈合，雪见鹿用力一挣，深红色的血又顺着秦贺衣襟流了下来。
“你！”秦贺死死咬着牙，托起雪见鹿鲜血淋漓的手，正欲施法术。雪见鹿却做贼心虚地抽回自己的手，一个灵巧地翻身，从秦贺与身后木床间的空隙处飘了出去。雪见鹿贴着秦贺擦过，身影消失在石居，徒留清幽檀香盖过衣袍上的血气，萦绕在秦贺周身。
秦贺盯着空荡荡的门口，勾起一抹冷嘲的笑，目光垂落在胸口的大片血迹上，心疼得喘不上气。
“雪见鹿......”秦贺咬牙，“你给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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