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三点半，冬末的薄阳从高窗斜射而下，落地玻璃滤成了柔软的蜜色。
广播女声循环的播报着航班的动态，慕凝雪的行李箱滚轮刚刚碾过地面。
一阵空旷而急促的“哒哒”声，夹杂着无数个混乱的回话和杂音肆意而起。
届时，苏衡站在3号行李转盘旁，背光的轮廓像是刀锋，肩线绷得笔直。
他的风衣下摆随冷气微掀，露出了右膝不自然的僵直。
尽管他这一年治疗和保养，那次的车祸还是给他留下了的残缺。
可能是不适应国内的气温，他的掌心这会儿攥得很紧，指节因为用力泛白。
李生追逐着他的步伐，俯身在他的耳侧，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
“老二，你说真的？严恒那小子真的差点欺负她？”
“张姨的话假不了，要不我跟大哥先一起去找他算账去.”
李生话音刚落，手里头开机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着【慕凝雪】的大名，李生挑眉间直接将屏幕对着苏衡。
他语气诧异道：“大哥，看来嫂子对你挺执着的。”
“老二，她跟严恒的事你怎么看？你觉着他们有事没有？”
“不是吧大哥，你对自己就这么没信心吗？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她是哭着说在等你的！”
苏衡沉默、点头间，按下李生嗡嗡作响的手机，点开免提。
电话一接听，慕凝雪的声音便急切传了过来。
那声音混着机场的嘈杂，像被风吹散的细雪……
“李生，我定了最快的机票，一会儿飞去伦敦。”
她的话语落入两人耳畔，苏衡胸口随之提起一口气，拳头攥得咯吱作响。
李生见状，第一时间回复，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她听见真相。
“雪儿小姐，你不用去伦敦了，我和苏少下飞机了。”
对面忽然安静，只剩呼吸声一下、一下的敲在听筒里。
几秒后，慕凝雪慌乱地“喂”了一声，像被人抽走全部力气：
“李生，你让苏衡在出口处等我。
你让他等着我，我想立刻见到他！”
电话挂断，苏衡抬眼，透过人群缝隙看去。
他拉着李生快速坐进了黑色轿车，车门合拢，好似是要把慕凝雪隔绝在外。
李生站在车外，差异弯腰敲窗问：“大哥，你真的不打算见一见嫂子？”
车窗缓缓降下来，露出苏衡紧绷的下颌线，他叹息了一口气。
瞧着慕凝雪还没有来，他声音低哑提醒他：“老二，我不是不想见她。在见她之前我得先去见见严恒，你帮我照顾好她。”
两人一个车内，一个车外，僵持对视。
直到远处的慕凝雪拉着行李的身影，快步奔向接机口。
苏衡望着那抹穿着粉色皮草，在暮色中像是一簇不肯熄灭的火的背影。
他一直坐在车内捕捉着那抹粉色的背影，只见她的毛毛袖皮草被冷风吹得微鼓。
她的行李箱在身后，这会儿被她拉得很快，踉跄地跳着。
她踮着脚，仓皇地喊着苏衡的名字，尾音被哭声撕得破碎。
“苏衡，你在哪？苏衡……”慕凝雪松懈行李箱的拉杆扶手喊话，慌乱地四处张望道：“你为什么不等我？你在哪啊？”
哭声在到达层里回荡着，引得旅客纷纷侧目，慕凝雪却只想找到心上人。
她拉着行李箱走到接机口尽头时，李生悄无声息跟上去，躲在不远处看她。
她等了几分钟，忽然接起电话，指尖发抖。
电话那端苏宠的声音透过电流，带着特有的亲热与关心。
“嫂子，我有大喜事要告诉你，爸打电话说哥哥回来了，你知道吗？”
“这件事我知道，我现在就在接机口，可是我……我没有见到他。”
慕凝雪攥着手机，语气哽咽，自责不已。
“宠宠，我放不下你哥，我是真的爱他。
你帮我劝一劝他，让我们复婚好不好？”
“嫂子，你别哭啊！我知道这一年是你受委屈了，我一定会帮你的。”
苏宠说这话时，不屑地“哼”了一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现在就跟阿肆哥哥一起回家，到时候我一定帮你。
爸说大哥可能晚上才到家，要不我们见面商量？”
“好，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苏家老宅。”
慕凝雪急不可耐地掐断电话，奔向出租车出口。
在她看来，苏衡的腿伤严重，所以才故意躲避她。
事实上，苏衡一下车便去收拾情敌，为她抱不平了！
——
二月份的傍晚，五点钟不到，天空便渐渐陷入了黑沉……
天色像打翻的黑色墨汁，此刻泼在苏衡的眼底，夹杂着正月份的冷风四起。
严恒穿着拖鞋踩在羊绒地毯上，衬衫领口开到第三颗，袖口随意挽起。
他露出了线条分明的小臂，壁灯昏黄，却映得他眼底一片晦暗。
门铃声骤响那一刻，严恒皱眉，盯着棉拖鞋走去了门口。
门一开，苏衡的身影几乎带着室外的寒气撞进来。
他的风衣下摆沾了一些冰冷的冷气，眼神也像是淬了冰般，带着寒毒。
“严恒，你是我的好兄弟，雪儿是我的前妻，你他妈的是真的敢啊？”
苏衡进门喊话，丝毫没有给严恒留下一点儿好脸色。
严恒倚在门框，嘴角扯出一点儿笑，声音却也冷得十分占理。
“你们都已经离婚了，我为什么不能追她？
为什么我们不能好？你不珍惜、不代表我不会！”
苏衡愣了半秒，眸色瞬间沉到底，醋意直冲脑门。
“严恒，我他妈的打死你，你为什么要上我家试图去欺负她？”
“我什么时候欺负……不，那不是欺负，是她心甘情愿跟我好的！”
严恒改口说完，苏衡一拳头抡过去，狠狠将他按在了换鞋凳子上。
他的手肘用力抵住严恒的脖子，青筋暴起，咬牙切齿的喘着粗气。
“严恒，别再自以为是，收起你这副样子吧？
雪儿爱的人是我，她的儿子也是我苏衡的种！”
苏衡说罢站起身子，风衣下摆划出了凌厉弧线。
严恒瘫坐在那里，沉默几秒，忽然笑了一声，接着点燃了一支烟。
苏衡却再次俯身，动手按着他的肩膀，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
“严恒，从你追求慕凝雪那天起，你便不再是我兄弟了。
至于她，她是我的妻，我儿子的母亲，我不会让给任何人。”
警告落地，苏衡掏出手机，来电显示“老二”。
他接起，声音还带着未褪的戾气……
“老二，怎么了？”不知李生说了什么，苏衡忽然拔高音量：“你说什么？雪儿回苏家老宅了，真的假的？”
得到肯定回答后，苏衡挂断手机，低低笑了起来。
那笑声在昏暗客厅里回荡，像一把钝刀，慢条斯理地割着严恒的神经。
“严恒，你瞧见没有？雪儿回苏家老宅了，你从来都没有赢过我。”
那一刻，严恒靠坐在换鞋凳上，指间夹着半支烟，火光在暮色里明明灭灭。
他抬眼去看，却只是看见苏衡的背影走出了玄关与门外。
当他关上门走去客厅窗口的时候，只见苏衡关上了汽车后排的车门。
那辆汽车的车尾灯，却像是两簇猩红的眼睛，刺痛完他的眼眸，没入了夜色。
——
苏家老宅二楼，苏衡的卧室内，亮着一盏暖黄色的壁灯。
光线像是一汪化开的蜜，肆意的淌在了胡桃木的地板上。
空气里残留着淡淡的奶香与消毒水味，温度适中，房间里没有一丝尘埃。
慕凝雪在楼上哄着孩子睡觉，全然不知道苏衡此刻已经回到了这里。
他一走进入户门，保姆便开口惊讶道：“苏少爷，你总算回来了。”
苏衡闻言侧眸看着屋内，第一句话便是追问：“慕凝雪在哪？”
“苏少，雪儿小姐和孩子在你的卧室。”保姆第一时间回应着苏衡。
苏衡低声“嗯”了一声，立刻挪步越玄关处，走过客厅一侧，奔向楼梯口。
“苏衡，你这个逆子，你竟然还知道回来？”
苏景南坐在客厅里的身形站起来时，右手火冒三丈的抓起了手边的拐杖。
苏衡闻言止步，侧过身子看向了父亲。
他用拐杖头敲击着地板，激动的嚷嚷道：“你怎么不死在外面啊？”
“是啊！我怎么不死在外面哪？你这个做儿子的也这么想过！”
苏衡冷眼瞪着父亲，反驳着父亲，而后头也不回的走上了上楼的楼梯。
届时，他的耳侧正在回荡父亲的咒骂：“混账啊！这个混账是想气死我。”
在觉得讽刺和心疼的同时，苏衡更加难以忍受的是父亲对自己的不待见。
他轻轻推开门，右腿迈过门槛，在楼下之人的注视中，直接将痛苦翻译成了自己的冷漠。
至于面对慕凝雪，他想用沉默的方式，先让慕凝雪开口对他说话。
听闻开门声，慕凝雪从床边上坐起来，第一时间看向了卧室的门口。
熟悉的背影闯入她的眼底，她恍如隔世的看着苏衡，停止了所有的动作。
她的右手手掌停在宝宝脸蛋上方半寸的地方，这会儿没落下、也没抬起来。
她回过神低眸那一刻，对于苏衡的自责，像是一把刀刃扎进了她的心口。
一年不见，她眼里的苏衡看起来跟以往没什么区别。
他的风衣没脱，左手抄兜，右手垂在身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的右腿微微外旋，膝盖不自然地僵了一下，慕凝雪因此眼睛被刺痛了似的。
她拉着裙摆快速起身，含着泪水的目光掠过苏衡的腿，悄悄走向了苏衡。
苏衡见状侧过身，打算走向了卧室的沙发处。
“苏衡……”慕凝雪的声音像从干裂的唇缝中渗出的血，颤抖得几乎碎裂。
她猛地扑过去，双臂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死死环住他的腰。
“你终于回来了，这不是梦，对吗？”
她贴在他背脊的掌心滚烫，却止不住地抖，仿佛稍一松开，他就会再次消失在黑暗里。
苏衡的喉结滚了滚，嗓音低哑得像钝刀刮过砂纸：“不是梦，是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地掰开她紧扣的十指，动作又快又冷，像甩开一块烧红的烙铁。
曾经的他，一定会转身把她揉进骨血，吻到她喘不过气。
可是现在——他不能！
他拖着僵直的右腿，一步步挪向沙发，在慕凝雪看来，他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他坐下时，手掌只是无意识地覆在了右腿的膝盖上。
他的指节因紧张而泛白，慕凝雪却认为是他的骨头快要捏碎了般。
慕凝雪僵在原地，泪砸在地板上，碎成无声的雪。
他们之间分明只是隔三步，却像是横着一条汹涌的河。
“苏衡，我都知道了……”她哽咽得几乎听不见：“我什么都知道了。”
“孩子在睡。”苏衡偏过头，声音冷得像冰碴。
他的余光却死死锁着她，补充了一句：“别哭出声。”
慕凝雪咬住下唇，血腥味漫开，一步步挪到了他的身侧。
她刚想伸手碰他的腿，他猛地侧身避开，像是被火烫到了一样。
她的指尖只能僵在半空，心脏仿佛被重锤砸中似的，疼得眼前发黑。
苏衡抬眼看去，眸色深得像无星无月的夜，渗人的几乎让她喘不上气。
他右腿的刺痛顺着神经窜上脊椎，他只能残忍对她说出狠话。
“慕…凝…雪。”苏衡的话语一字一顿，像一把刀捅进她的胸口。
“你现在是我前妻，请你自重。” 苏衡最后四个字将空气瞬间凝固。
慕凝雪望着他，泪突然停了，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那笑意像是手术刀落在他的腿上，再次割得他的皮肉鲜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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