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老宅,午后的阳光像是一把钝刀,缓慢地割着斑驳的影壁。
苏衡前脚跨过门槛,苏景南后脚便迎了上来,表情里写满了慌慌张张。
他的声音里更是带着刻意的热络:“阿衡,你总算肯回来了。”
那声“阿衡”像是火星落进油桶,苏衡抬眼,眸色冷得骇人。
他一字一顿道:“爸,我一年前没有出车祸死去,你很失望吧?”
苏景南眉心一跳,却仍然端着父亲的架子,不肯接话。
“你怎么能这样跟爸爸说话?”苏景南改口扯开话题。
苏衡懒得跟他周旋,侧身而过,表情像是冰渣冷得苏景南内心不安。
“我明天就走,最迟不超过一周,这次再也不会回来了。”
“逆子!”苏景南终于撕下温情的皮,嗓音拔高,“你非去伦敦不可?是不是在那边有人了?”
苏衡脚步一顿,回头,眼底浮出森然笑意:“别把谁都想得跟你一样,没了女人就活不了,我最痛恨的便是你这幅样子!”
他压抑多年的恨意,在这一刻全面失控。
“别问我为什么恨。”苏衡一步步逼近他,嗓音压得极低,却字字见血:“我妈是怎么死的,你忘了吗?她下嫁给你,把全部嫁妆捧给你,最后连命都是因为产后抑郁跳楼而死,你却拿她的嫁妆换今日的风光!”
苏景南唇角抽搐,声音软下来,像哄一个闹脾气的孩子:“那年你不过几岁而已,我以为……你会慢慢忘掉。”
“忘掉?”苏衡嗤笑,指节捏得青白,“我怎么忘?你拿舅舅的前程、拿我妈留下的最后一点念想,逼我留在你身边!舅舅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为了我,跪在苏家门外一整夜!你呢?步步高升,迎娶初恋接回私生女,午夜梦回时,你就不怕我妈妈的鬼魂坐在你床头吗?”
苏景南踉跄一步,是二婚妻子随安慌忙扶住了他。
他看着他手腕上的佛珠串“哗啦”一声散了一地,没有心软半分。
那串珠子滚进阴影里,对他来说像极了他童年碎了一地的尊严。
他转身一步两级踏上楼梯,背影孤绝得像一柄出鞘的刀。
直到午后,他才拎着一只黑色旅行袋下楼。
皮鞋跟敲在青石板上,声音清脆而短促,像是在为这座老宅钉棺材钉。
——
几十分钟后,餐厅的玻璃旋转门外……
暮色刚落,灯牌在暮色中亮得很早,苏衡第一次来,却找到了地方。
心不在焉的走进玻璃旋转门,盯着身前的那道背影微微皱起了眉头。
苏宠和江肆坐在靠窗的卡座上,低声交换眼神,像在下一盘不能落子的棋。
慕凝雪刚刚走出旋转门,苏衡便跟在她身后踏了进来。
霎那间,两人隔着半臂的距离,却在慕凝雪侧眸时撞了个正着。
苏衡惊讶的盯着她,却足够远离她,把两人相隔的距离划得泾渭分明。
“我妹约我吃饭。”
“我小舅舅也约我吃饭。”
苏衡说罢,右手绅士的请她先走,指尖没碰到她半寸衣角。
苏宠见状,像是被弹簧弹起,三步并作两步迎了过去。
“哥,你们来了。”她笑得很甜,故意把尾音拖得老长。
苏衡垂眸看着她,语气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妹,你找我什么事?”
苏宠把无辜写在脸上:“也没什么事呀!你跟嫂子一起来的?”
苏衡侧过视线,落在慕凝雪身上,只是停留了一秒。
那一秒里,他眼里的意思分明暗想:你们两口子设的局,你会不知道?
可他什么也没戳破,只是收回目光选择了沉默。
最后只能是慕凝雪淡淡补刀:“宠宠,我舞蹈团还有排练,要不你们吃,小舅舅也没告诉我,你哥哥也要来。”
她的语气客气得像是在念菜单,像是跟苏衡不熟悉似的。
苏衡攥了攥手掌不好言说,苏宠因此一把挽住了慕凝雪。
在服务员询问苏衡有没有定位置了的时候……
他听到苏宠撒娇似的晃了晃慕凝雪的手臂:“嫂子,你跟我哥还生分呢?”
慕凝雪被她拽得微微踉跄,唇角勉强弯了弯,没出声的看向了哥哥。
只见苏衡望见江肆,这会儿已经自顾自往包厢走去,背影好似写着“随便”!
苏宠冲他的背影努努嘴,压低声音,却足够让慕凝雪听见……
“嫂子,你看我哥那副样子,估计早把你当空气了。
我们好久没一起吃饭了,你就当他不存在,吃顿饭。”
“那好,我吃完了再走。”
慕凝雪无语垂眼,轻轻“嗯”了一声,与她一起走去了窗边的位置。
在水晶吊灯亮起的餐桌上,四副碗筷摆成了工整的四方阵。
一场心知肚明的鸿门宴开席,菜单很快便在江肆指尖打了个旋。
——
当菜单稳稳推倒苏衡面前的时候,苏衡并没有打开菜单。
他只是侧目瞥了慕凝雪一眼:“女士优先。”
那嗓音温温淡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慕凝雪指尖刚要探过去,苏衡手腕一转,把菜单推给了对面的妹妹。
“既然是妹妹做东,妹妹来吧!”
那一瞬,慕凝雪抬起的手悬在半空中,像是被冻住的鸟。
片刻后,她才默默收回,落回膝上,可是手却攥得指节泛白。
苏宠尴尬的冲着慕凝雪笑着,笑得眉眼弯弯,一口气报出了几个菜名。
“毛血旺、酸菜鱼片、麻辣鸡丁、剁椒鱼头。
最近就想吃辣的,哥……你和嫂子再补几道。”
“好啊!我看看……”
苏衡应得随意,拉着菜单,指尖却沿着菜单慢慢下滑。
他停在“佛跳墙(清汤版)”上,指腹摩挲了两秒,像在丈量什么旧伤口。
下一秒,他又不动声色地掠过那道菜,准确地点在了“清蒸桂花鱼”上。
江肆坐在慕凝雪对面看好戏,只听苏衡抬眼问服务员:“鱼已经点过了?”
“是的,剁椒鱼头。”服务员第一时间回应。
苏衡因此喃呢:“行,那就不点这个了。”
他是故意的,他甚至把菜单竖起来,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接着,他的声音清晰地穿过菜单,语言散漫:“西餐我在伦敦早吃腻了,那就白芍虾、胡萝卜羊肉汤、红烧排骨、清炒鱿鱼、清蒸桂花鱼,都要。”
落下菜单那一刻,他顿了顿手掌,补了后半句:“跟刚才的辣菜一起全上。”
菜单被“啪”一声合拢,慕凝雪早已蓦地抬头,眸子里掠过难以置信的潮气。
那些清淡的、不碰辣的菜系,全是她从前惯点的口味。
她刚才还以为苏衡会点满桌赤红的辣,给予苏宠偏爱。
苏衡并没有看她一眼,只是把身子往后一靠,像是在等一句评论。
空气静得能听见杯壁轻颤的细声,慕凝雪抿了口热水垂眸沉默。
她的唇瓣好似被烫得微红似的,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
苏宠见缝插针,托着腮问:“哥,你回老宅了,你跟爸爸谈得怎么样?”
“谈了。”苏衡转着无名指的戒指,懒洋洋地嗤笑一声:“差点把他气吐血。”
苏衡说完随手慢悠悠地抬起手,像是在给谁拖延时间似的。
他的食指勾着铜制茶壶,拎起壶柄手腕微倾而下。
滚水顺着壶嘴拉出细细银线,恰好把慕凝雪的杯子注满七分。
“哥,你可真贴心!”苏宠夸张地捧着脸,低声磕糖:“对嫂子好周到。”
“可能是习惯了。”苏衡放下壶,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以后大哥会改。”
他的话尾落在桌面上,像是一枚冰渣,慕凝雪垂眸,依旧没有说话。
白灼虾就在这时上桌,蒸汽裹着葱香腾起。
苏宠只是抬了抬下巴,江肆便自觉戴上一次性手套:“能让我亲自动手剥虾的人,在这星海市也只有你了。”
他捏起虾头,三两下剥出完整虾仁,放进了苏宠的碗里。
慕凝雪余光扫过去,指尖微微一抖,虾壳在她指腹碎成不规则的月牙。
苏衡把她的停顿尽收眼底,对视她的视线,懒洋洋打开了筷子的包装。
“你看我干嘛?想吃自己剥。”
慕凝雪咬了咬唇,低头继续与虾壳较劲,动作笨拙得像第一次拿筷子。
“笨死了。”苏衡自责加嗤笑,语气却软了一分:“这一年我不在,你都没吃虾么?”
“我……我是一年都没吃过白灼虾。”慕凝雪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尾音却带着潮气补充:“除了吃虾仁、还是吃虾仁!”
她忽然低头,眼泪砸在空盘里,发出了“啪”的一声轻响。
苏衡愣住,随即吊儿郎当地笑道:“一盘虾而已,不够再点,你至于哭吗?”
他的后半句失了火,淹没在了她抬眼的瞬间。
慕凝雪攥着筷子,鼻尖微红,像是把委屈都写在睫毛上。
苏衡叹了一口气,手套都没戴,直接上手剥。
指尖被虾壳划出一道细口他也没停,三两下剥出莹白虾仁,递到她的嘴边。
慕凝雪张嘴,牙齿却不小心磕到他的食指,让他轻轻皱了一下眉头。
四目相对,他眼底掠过明显的暗爽,面上仍然淡淡道:“吃别的,碗给我。”
慕凝雪慢慢咀嚼,将白色瓷碗放在他的手边,泪珠在睫毛上就快坠下来了。
几分钟时间,苏衡抽纸巾擦碗手,将装着几颗虾仁的碗放在了她的手边。
下一秒,他的余光瞥见她背着手,悄悄拉开了包链。
只见她的手指探进去摸出了一片薄薄的卫生巾,攥在掌心。
“我去一下洗手间。”她起身,声音平稳,耳尖却通红。
她背影转弯的瞬间,苏衡的指尖敲了敲桌面,目光骤冷。
“宠宠,说实话,你今天到底在唱哪出戏?”
“哥,我就想让你和嫂子和好。”苏宠放下筷子嘟囔,心虚补充:“没别的。”
“不可能了。”苏衡望向门口,眸色暗得像深井,叹息道:“我们不可能了。”
他的话音未落,视线扫到慕凝雪留在椅背上的手包上。
手包的拉链没有合严,一抹红色露出了头。
他两指一夹,抽出了一张烫金邀请函。
“这张邀请函我也有。”江肆半天不说话,这会儿突然开口:“北城职高二十周年庆,下周各大股东都会到场。”
苏衡的指腹摩挲着凸起的校徽,嗓音发沉:“我怎么没收到?”
“爸爸说邀请函送到苏家了。”苏宠多嘴一说,下一秒才顿了顿补充:“或许是……是他忘了转交给你了。”
苏衡还没说话,手机铃声传来时,他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
邀请函在爸爸手里,你想要……必须正式接受苏家在国内的所有产业。
我已经通知职高的校长,没有邀请函,股东席位上不会有你的位置存在!
-
“这个老东西,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苏衡气得不行的喊道,还倒吸了一口冷气。
苏宠对于此事一清二楚,苏衡什么都不用说,他们夫妻便知道答案。
瞧着他迅速把邀请函塞回包内的原位,拉好拉链,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们很清楚,苏衡不会走了,这一次……他也走不了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