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彻底被黑暗吞噬的前一秒，鼻尖传来一阵淡淡的柠檬皂香，如沐浴了夏季的雨般，带着水汽的清冽。
失重感消失，温软的手臂已环住她的后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柔却坚实的、带着少女体温的怀抱。
脸颊贴靠着的地方，是略显单薄而温弹莹软的胸口，衣襟下传来心脏轻轻的跳动。
刘悦的意识在混沌的黑暗中浮沉，剧烈的腹痛并未消失。
她听到身边人清唤她名字，她感到自己被半抱起。
还有另一个声音，带着熟悉的焦灼，紧紧跟在旁边，时而唤着“学姐”，时而唤着“刘悦”。
刘悦半睁开眼，心跳还在快速地跳动着，不知是因为跑步，还是因为被她抱着。
“怎么样？”姜盼关切问她。
刘悦虚弱地摇摇头。
有种违背人性的想法油然而生，刘悦此刻居然希望自己肚子更疼一点。
但依偎在学姐怀里，她的疼痛居然已缓解了很多。
刘悦眼巴巴看着学姐，一副柔弱可怜的样子。
跑步的时候还挺想死的，现在不想了。
“学姐，她没事，别管她。”高傲然见刘悦意识清醒起来，啧了声就离开了。
后续的同学们也逐渐跑到终点，陆陆续续拿到手中的号码牌。
有人直接躺倒在地上，被老师拎起来：“别躺，起来。”
姜盼拿起地上的卡牌：“高傲然，你过来一下。”
听到学姐清甜的声，高傲然后退几步：“好嘞！”并乖乖接过学姐手中的卡牌。
“帮刘悦登记一下成绩，麻烦你啦。”
“好嘞！”高傲然爽快接过去登记成绩。
姜盼抽出小包纸巾，折叠好，擦拭掉刘悦腿间的不堪。
动作慢条斯理的，很小心、很谨慎。
纸尖擦过的地方，带来细密的痒意，刘悦不由得一缩。
刘悦缩在学姐怀里，抬眸看她。
她感到有一种难言的羞窘。
“学姐......脏......”她想推拒。
“没事。”学姐动作温柔，继续帮她擦拭干净，很自然很温柔。
但好在，没人看过来。
大多数人都围着孙期。
并且，原先的崇拜变成了取笑：“孙期，丢人哦！连女生都跑不过！”“关键是你还是体育生，还跑不过人家！”“哈哈哈！”
孙期脸红到脖子根：“可你们也没跑过她们啊！”
“那不一样！你是体育生啊！”“我们平时天天躺平的，跑不过很正常！”“你还是男的呢！男的连女的都跑不过，羞不羞啊？”同学们纷纷继续嘲笑他。
刘悦轻抬双手，任学姐将脱下的外套系她腰间，帮她遮住裤上的不堪。
塑料兄弟情。
一开始忠诚地喊着哥，输给女生后，就嘲讽起来。
“可她们确实很厉害啊......”孙期像要辩解，却好像没理由反驳。
他涨红了脸，声音越来越小。
这时，一声清亮的笑响起来。
张扬明媚的女生拨开人群，站到孙期面前：“孙期，输给我，你无需自卑！”
还为他在其他男生面前解围：“有时候，承认女生的优秀，也是一种值得赞赏的小男子气概！”
身边的女生笑起来，纷纷道：“是！”“要勇敢承认女孩的优秀！”“孙期，高傲然很棒，你也很棒！”
孙期的脸上蓦地浮现一丝绯红。
他看向高傲然，羞怯问：“什么是......小男子气概？”
高傲然正帮刘悦登记成绩，有女生替她回答：“比大男子主义好多了！”
“嗯哼。”高傲然挑眉，笑得明朗。
孙期的脸更红了，犹豫半会儿，他走到高傲然面前：“姐，谢谢你。”
真诚地要与她握手：“你真的很厉害，我也一定会努力追赶上你们的。”
“哎，不必了。”高傲然摆摆手。
孙期往前一手，她就往后缩一手，孙期往前一脚，她就后退一步，好像很嫌弃与他有肢体接触。
不过，为表礼貌，高傲然还是扯着嘴角笑：“好，加油啊。”
孙期娇羞地点点头：“嗯。”
“刘悦，我们去医务室。”刘悦听到学姐温柔的声音。
“嗯。”刘悦正要设法起身，学姐却在她身前蹲下身。
“学姐？”刘悦疑惑。
“我背你。”还没等刘悦推脱，学姐就拉住她手腕搂住自己。
刘悦面色一烫，很快整个人就趴伏在学姐身上。
她感到，自己被学姐背上身时，学姐的身一沉。
刘悦双手环住学姐的颈，方才半躺下时，意识恢复了些，但被背起时，眼前又白朦了一瞬。
她闻到她的味道，带着一丝清甜的浅香，然后是她背起她时，支撑起她摇摇欲坠身体的、坚定而柔软的力道。
她从未与人如此贴近。
肌肤相贴，前胸贴着学姐的后背。
刘悦的头沉沉依在她单薄的肩上，湿透的碎发黏在额角，感官迟钝地恢复着。
她垂眸，见学姐白莹莹的脸在阳光下弯着很好看的弧度，很漂亮。
姜盼咬咬唇，双颊因为用力微微泛红，却稳稳支撑着她的重量，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不远处的校医务室走去。
刘悦听到她急促的心跳和极力压抑的喘息。
方才剧烈运动流的汗，落在身下人颈侧。
她感到丢脸。
“学姐......”刘悦不想自己脏了学姐。
“嗯？”姜盼的声音带着点喘息，却依旧柔和。
“放我下来。”刘悦不想学姐那么幸苦。
“不放。”姜盼将她抱得更紧了，也加快了步伐。
刘悦感觉血液顺着腿继续流下，还脏了学姐的手。
但学姐像是一点都不在意似的，只是背着她，往前走。
肚子好疼，浑身都疼。
方才流的汗，被风吹了吹，刘悦不禁打了个哆嗦。
僵硬的身体似乎本能地想逃离这份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
从小到大，刘悦习惯独处，习惯与人保持距离。
但此刻这种相贴的姿势，让她全身的每一根神经都叫嚣着尴尬与窘迫——尤其是在她面前。
可身体却背叛她，让她舍不得逃离这份亲密。
眩晕和脱力如同巨大的漩涡，让她残留的力气毫不留情地卷走。
刘悦感觉，她像个溺水者，浑身的疼痛被无数阻力包围着，连挣扎的念头都生不出。
而那支撑起她的、带着淡淡柠檬皂角香的柔软力量，竟成了这无边白茫中唯一的支点。
又偏偏是倚靠着的这片柔软，正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暖意。
学姐背着她，腰肢明明纤细得不堪一握，后背明明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却意外地坚韧，牢牢支撑起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好狼狈。
“学妹，坚持住，马上就到了。”学姐的声音再次响起，透着坚定，如羽毛般轻抚，将她在疼痛边缘的意识拉回一丝。
刘悦埋在她的肩头，身体不由自主地、想要更加靠近这份安定感。
可鲜血流了下来，一点、一滴。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为什么偏偏是今天来。
学姐那么干净的一个人，却被她弄脏了。
刘悦有点想哭。
“学姐，你别背我了......”
“没事的。”她听到她温柔的回应。
她感到身下人步履沉重，自己的意识也在眩晕和清晰中反复拉扯，感官集中在与她贴近的身体上。
背起她的手传来的细微颤抖、呼吸间努力压抑的喘息声，肩膀上承受她重量时的轻颤......都清晰地烙印下来。
随后，医务室刺鼻的消毒水味取代了清冽的柠檬香。
身体被小心翼翼地放在硬质座椅上。
那份支撑着她的、带着体温和香气的柔软力量骤然抽离。
......别走。
依赖的念头毫无预兆地从混乱的思绪中炸开。
刘悦捂住强烈泛疼的腹部，抬起双眸，沾着薄汗的发丝黏在前额，凌乱又可怜。
眼前人对上她的目光，一怔。
而后很快离开了。
一股失落感蓦然涌上心头。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白大褂，她垂眸看着刘悦腰间系的外套上蔓延开的微红，嫌弃地啧了声。
刘悦感到羞耻，她垂下脑袋，想要起身，手脚却绵软无力。
“老师，我先带她去换卫生巾。”清甜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刘悦感到有人搀扶起她，把一包纸巾和卫生巾塞到她手中。
绿色针织衫折叠后挂在她手臂上，刘悦垂眸，心头染上一丝不知名的羞愧。
可身边人眸光清澈，毫不在意，反而打趣道：“应是绿肥红瘦。”
“没关系的。这不是很正常嘛。”
没关系的。
在告诉她，这是一件很平淡无常的事，不必感到羞愧。
学姐打开门，刘悦往前看。
高傲然正喘着气，她扶上门框：“刘悦，你没事吧？”
视线落在姜盼手上悬挂着的染血的针织衫，她微蹙了眉，没说话。
刘悦收回目光，她也不知如何解释。
三个人的气氛有些尴尬。
倒是身边的学姐率先开口：“高傲然，你下午有空吗？”
“下午一点前都有。”高傲然想都没想，直接道。
“那可以麻烦你帮刘悦带条新的裤子来吗？”
“好啊，可以。”高傲然爽快应道，“我下午有场辩论赛，一会回寝换衣服。”
“嗯，谢谢你了。”学姐嫣然一笑，带刘悦到卫生间。
刘悦见高傲然低了眉，顿了顿，但没说什么，快步离开了。
学姐扶着刘悦，来到无障碍卫生间，帮她打开无障碍卫生间的门。
刘悦脸颊微热：“我来吧。”她轻推学姐。
她平时不用无障碍。
学姐轻笑，好像看透她在想什么：“怕你站不稳。”
“不会。”刘悦打开另一边门，耳朵发烫。
姜盼看着她，眨巴着清澈的双眸。
刘悦感到更加羞耻了，捂上门边的手不自觉出了手汗。
这扇门，好似她的遮羞布一般。
可学姐好像又偏偏能透过来看到她。
学姐笑了，没说什么，径直走到卫生间门口。
门“啪嗒”一声被轻关上了：“有什么事叫我。”
刘悦也赶紧关上门锁住。
她背靠上门，方才惊羞未定的心跳个不停。
换好后起身，刘悦感到眼前一片白花花的，忍着腹中的疼痛，她扶住隔间的门板。
打开隔间门，她来到洗水池旁，打开水龙头。
纸间沾上水，她俯身，要擦净腿上残留的红色印记。
门口敲了敲，刘悦连连道：“别进来！”
但门还是打开了，一个白大褂女人进来，瞥她一眼后：“我洗手。”
刘悦叹了声气，还好不是学姐。
说着，医务室老师打开刘悦身边的水龙头，挤了两泵洗手液，搓起泡沫洗手。
突然，刘悦感觉一阵恶心，腹中也一阵翻江倒海，她丢了纸巾，俯下身，朝水池吐。
“呕——”
医务室老师：“......”淡定地继续洗手。
吐过一次，空荡荡的胃痉挛得厉害。
此时，门外有人惊慌地进来，帮她打开水龙头。
紧接着，手轻轻落在她紧绷的后背上，像一块温润的暖玉。
只一眼，刘悦就尴尬地别开眼，几乎是踉跄地撞上墙上的瓷砖：“你.....出去。”
医务室老师抽出了张擦手纸，擦完手后，扔掉，果断出去了。
不是......
她想让学姐出去的......
但此时，又是一阵更剧烈的恶心翻涌上来，逼得刘悦再次弯腰，吐得更凶。
胃酸烧灼着喉咙口，每一次剧烈的干呕都像是有一把锉刀在喉咙深处用力刮擦。
火辣辣地疼。
连带牵扯着小腹深处的绞痛，痛得眼前阵阵发黑，视野中完全是跳跃的、破碎的光斑。
冷汗已把后背的衣料完全浸透，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生理性的泪水失控地涌出来，混合着嘴角的污迹往下淌。
浑身都在不受控地发抖。
“没事的，没事的......”温柔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安慰她、轻抚她、拥抱她。
可她不想让她看到。
还没等刘悦挣扎着想摆脱，胃部又是一阵凶猛的痉挛，身体不受控地往前一倾。
下一秒，让她大脑一片空白，连疼痛都短暂地遗忘了。
就在她低头再次呕吐时，一只莹白的、温润的手，伸到了她的下方。
那些污秽物，不受控地涌出，部分溅落在她温热的掌心里。
她喂她遮挡住，不让它们落在衣襟上。
“别碰......”灼痛的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声，带着小声的哭腔和急切的抗拒，“脏......”
太脏了，太恶心了，怎么能让学姐碰这个！
巨大的羞耻感油然而生，身体挣扎着要脱离她的支撑，蜷缩起来，她恨不得把自己藏进角落里。
而且，好疼、好难受。
但学姐将她的身子稳稳地环住，反而搂得更紧了些：“没事的，刘悦，别怕。”
温软的胸口贴着她的后背，温热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传来，像一张温软的网，兜住她不断下坠的身体和意识。
她温柔地拍她。
吐到后来，胃里空空如也。
姜盼将洗手台里外清理了个遍，而后在手上挤上泡沫，净手一番后，将刘悦的手也放到流动水下，帮她细细洗净。
刘悦用水抹了把脸，在学姐的环抱下起了身。
“刘悦，转过来。”
刘悦下意识听话，转过身来。
姜盼一手护住她的腰际，另一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叠干净的纸巾。
窗外的光透过一丝窗缝，落在她的眼睛里。
那双好看的双眸，便染上了一角明媚的光彩。
漂亮得让人心跳漏拍。
带着微糙触感的纸巾，及其轻柔得落在她唇角。
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擦拭着。
一手轻轻托住她的下颌，一点点引导她。
隔着纸巾，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指尖的轮廓和温柔珍重的力道。
她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
为什么，为什么呢。
欣然接纳她全部的尴尬和不堪，安抚她、保护她、告诉她，没事的。
从小到大，她向来冷淡、向来社恐、向来将一切推开在外。
心里，那道对外隔绝的保护层，在这份毫无保留的温柔触碰下，无声地裂开一道缝。
积蓄已久的委屈、身体的剧痛、被她看见不堪的痛苦、以及心头那份隐秘而汹涌的悸动......一切的一切，在她的温柔下，被冲溃。
滚烫的泪水难以抑制，从轻颤的眼角滚落，一滴又一滴。
怎么就哭了呢。
这么大人了，还在学姐面前哭鼻子。
姜盼莞尔，指腹抹上她的泪珠。
然后，俏皮地弹掉。
脸颊下意识地躲避，却被学姐掰过来、正视她。
刘悦垂眸看她。
学姐轻笑，拍拍她的脑袋，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
学姐她笑什么。
肯定是在嘲笑她。
刘悦咬咬唇，委屈地看她。
“想哭就哭吧。”姜盼保住她的脑袋，让她靠上自己的胸口，轻拍她的后背。
刘悦埋在她胸口，喉咙哽咽着，发出压抑不住的、细碎的呜咽。
可是......太丢人了。
刘悦僵硬地蜷缩着，脸颊几乎贴在学姐的胸前，怕冒犯她，又怕泪水脏了她的衣襟。
她不敢起身，不敢抬头，甚至不敢呼吸。
额角的冷汗黏住了几缕碎发，贴在皮肤上。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局促，学姐踮起脚尖，让她依靠时不那么累。
“好些了吗？”她听到身下人低声问。
喉咙依旧火烧火燎地疼，刘悦含糊不清地“嗯”了声。
身体却依旧不舍香软安心的怀抱。
她好想她，想她抱着，一直抱着。
此时，门外有人轻咳一声。
门不知何时早已被打开，两人一起将目光投向门外。
高傲然负手，依靠在门边，冷冷道：“刘悦，你裤子还要不要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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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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