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缇西喘着粗气,唾沫横飞地吼道:“闭嘴!闭嘴!!”
月色已经随着时间悄然给森林镀了一片银色,归巢的鸟儿被咆哮的声音惊飞,在地上投下无数凌乱的影子。
克缇西好似陷入某种躁狂的状态,双眼猩红,弓腰塌背,半身沉浸在血红色中,像是一只在月光下变身为野兽的怪物:“谁也不能阻止我自由,谁也不能!!”
他仿佛用全身的力气在喊叫,锁骨伤口的剧痛已经被极致的怒火覆盖,再也感觉不到半分,一条条青筋像是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头和脖颈。克缇西猛地扭头,对着狼耳女子怒声道:“杀了他!!我再加一倍的钱,杀了他!!杀!!!”
狼耳女子的耳朵动了动,似乎是要听从他的命令。三只灰狼立刻发出警告的低吼,压低身体缓慢靠近。
克缇西就像有家长撑腰的熊孩子,笑容扭曲地瞪着蒂亚蒙德,畅快而猖狂地哈哈大笑:“你死定了!你死定了!!来,下跪!求饶!让我心情好的话,你还能——”
片刻的时间被什么强行切分成无数段,拉长,伸展,不过眨眼的时间都变得漫长——蒂亚蒙德惊愕地屏住了呼吸,看着面前嚣张的克缇西身上迸发数道血流!
克缇西的大笑很快就变为惊恐的吼叫,他径直摔倒在地上,抱住自己仅剩腿/根的左腿惨叫起来!
蒂亚蒙德举起匕首,警惕地看向对面的狼耳女子,却见刚才还杀神一样的人此刻却收起了影刃,擦了擦脸上的血迹,从魔法袋里掏出一个本子……当场开始翻起来?!
她微微蹙着眉,锋利的眉眼带着些许困惑,仔仔细细地浏览着手里本子上的文字,如同一个在课堂里背书的孩子。
女子甚至还举起一只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等我一会儿,马上。”
蒂亚蒙德经历过无数的险境,峰回路转的,急转直下的,突如其来的……但是他还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莫名其妙”的。
这氛围怎么突然就变平静了?!
他眯起眼睛,眼神不住地打量着面前反应奇怪的女子。若不是旁边有个人叫得像只唱歌的鹅,他大概会直接来一句“你到底想干嘛?!”
狼耳女子看得很认真,用手划过书页,然后点了点头,又把本子塞回了魔法袋里。
她刚才还满是杀意的眼神已经变得清澈透亮,对着蒂亚蒙德点点头,然后瞥向克缇西:“你是我的客户?”
蒂亚蒙德嘴角抽搐,垂下了举着匕首的手。
克缇西的脸因为失血过多而发黄,兀自大喘着气:“你……我要投诉,投诉……”
“现在是第八天的零点,七天时间已过,你已经不是我的客户了。”狼耳女子没理会克缇西的抱怨,转身想走,顿了顿,又扭头补充一句:“你太吵了,吓我一跳,所以我把你的腿削掉了。以后长个记性,好脾气的杀手大概只有……”
她瞄了眼蒂亚蒙德:“只有他了。再见。”
说罢,她也不管剩下的人什么表情,沉入了脚下的影子里,消失在了夜晚那充斥各式影子的森林地面上。
蒂亚蒙德:……
说真的,他第一次见到杀手接限时任务的,也不知道感慨是对方太没责任心,还是怪自己太难杀了。
蒂亚蒙德沉默了好一会,才在这种诡异的氛围里记起自己该干点啥。
克缇西还剩最后一口气,离休克就差一个蹬腿,被蒂亚蒙德往嘴里粗暴地塞了一块吊命用的魔药。他还没来得及道谢,就被蒂亚蒙德拽住仅剩的腿,麻袋似的在地上拖动。
“你到底……到底要干什么?!”克缇西早没了力气折腾,只能徒劳地伸手想抓住身边的大树,后背被粗糙的地面磨破了皮:“放开我……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哇!”
蒂亚蒙德把人当铅球玩儿,用力一抛,轻松甩到了远处。
克缇西在地上滚了几滚,直到被人踩住了胸口才停下来。他被力道撞得肋骨剧痛,冷汗顺着脸颊汩汩留下,一抬头,气得险些背过去:是纳赫特公爵!
可惜他除了生气,也没有别的方法可以反击,进气少出气多,汗涔涔地瞪着一双眼睛。
公爵挪开了差点把人肋骨踩塌的脚,从魔法袋里拿出一张羊皮纸,展开给他看:“嘿,晚上好克缇西先生,这是首领和各个长老批复的逮捕令,给您看一眼。”
说完之后,公爵哈哈一笑,特意把逮捕令拿近了些:“看,这儿,比利先生也签名了喔。”
克缇西颤动着苍白的嘴唇,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这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这个。”
蒂亚蒙德不知什么时候手里抱着一个古朴的木头盒子,上面刻着荆棘锁链,纹路已经风化,露出漆下面泛灰的木质。他将盒子“咣”一下放在了地上,从里面拽出一个东西,笑眯眯地看着克缇西:“认识吗?”
克缇西瞳孔猛地缩小,浑身哆嗦,拼命往后蛄蛹,张嘴发出尖锐的爆鸣——
——是一颗人头!!
“这是你的大伯啊,”蒂亚蒙德将人头往克缇西面前一丢:“来,侄子,叫大伯。”
克缇西抖得像过电,鼻涕泪水抹了一脸。他似乎终于开始觉得害怕,不停地摇头,嘴里的哀求都不成调子:“不,你不能杀我……不能!他们、他们会知道的……别、别杀我……”
“我本来来到矮人族是想杀了你那个禽/兽父亲,却没想到,你居然已经帮我完成了任务。”蒂亚蒙德把人头重新塞回了木头盒子里,拉下了自己一直蒙着脸的纱巾:“你不认识我?没事,你父亲大概也没怎么告诉你,当年他是如何获得来到矮人族的资金,又怎么活得那么逍遥自在的。”
他闪电般伸出手,将克缇西的脑袋搬得面向自己,双目相对,蒂亚蒙德露出这几天最真心的笑容:“记住我的脸,法斯特·克缇西,下去之后告诉你的父亲,菲尔斯麦岑家的人来向你们讨命了!”
“不!!”克缇西瞠目欲裂,像一只出水打挺的鱼一样扭动:“有错的是我父亲!!不要杀我!!不要!!他们会知道、他们会——”
蒂亚蒙德抽出匕首,银光一线,干脆利落地割下了他的头颅。
克缇西的眼睛还瞪得圆溜,张开的嘴里好像还有几个音儿没有冒出,他的眼神骤然暗淡,那些凝聚在他脑后的罪恶立刻变为无数荆棘锁链,紧紧缠绕在他的灵魂之上。
蒂亚蒙德眼前闪过熊熊火焰,直通天穹的火焰。他微微仰起头,看着回忆与现实交错的空间,耳边冤魂的悲鸣似乎少了几声,他痛快地看着克缇西痛苦的死魂,一脚踢开了木盒,将头颅塞了进去。
这个盒子曾经属于因弗厄尔农女神,空间无穷大,完全不用担心塞满。蒂亚蒙德还没来得感伤一把,小腿一痛,忽然被谁踢了一脚。
一直旁观的纳赫特公爵突然开了口:“来了。”
在风里沙沙作响的树林突然静了音,一股不同于秋意寒冷的压抑冰冷从脚底升腾而起——蒂亚蒙德只来得及站直了身体,就看到无数黑烟浮动于地面,缓慢凝结成了一个巨大的身影。
绝望、恐惧与极致的压抑霎时间席卷整片森林,四周鸦雀无声,月亮也被黑烟遮盖。蒂亚蒙德狠狠打了个冷颤,心脏在深海一般的压力中用力跳动,震得胸口砰砰响。
尽管这份寒冷他已经领教了六十年,但突如其来这么一下,他还是没忍住那股从心底泛起的战栗。
纳赫特公爵啧了一声,扭开了脑袋;蒂亚蒙德下意识加重了呼吸,弯下了脊背:“赞美地狱的领主,因弗厄尔农女神。”
复仇女神身材高大,将自己恐怖的外表藏在黑色斗篷之下。祂点点头,接受了蒂亚蒙德的赞美,不着痕迹地微微抬起头,似乎在往蒂亚蒙德身后看去。
但仅仅一瞬,女神就收回了目光,低沉的声音在这片空间中回荡:“恭喜你,你又成功杀死了一个仇人。”
克缇西的死魂匍匐在女神脚下,荆棘锁链的另一头被女神牵在了手里。祂看都没看死狗一样的克缇西,紧接着说道:“按照约定,我来收你许诺的报酬了。”
一只酷似龙爪的大手抬起,对准了蒂亚蒙德心口:“维森海特送给你的烛火。”
纳赫特公爵本来在旁边事不关己似的扭着头,听到这句话,眉头一蹙,立刻又看了过来。
无数金色火焰流水般从蒂亚蒙德的心口流淌而出,在女神手里凝聚成一团温暖的火球。蒂亚蒙德站立不稳,往前跌列了一步,赶紧又低下头。
他脸色苍白,金色眼睛中熠熠生辉的光芒暗淡了许多,瞳孔边缘露出一点点本来的褐色。他不敢再动,直到女神收回了手,才赶紧再将腰弯得更低:“感谢您的帮助。”
因弗厄尔农女神将火团收进袖子里,对着他点点头。黑烟像是喷涌的火山,突然拔起数丈高,紧接着迅速流动,快速向地底钻去。
——风声与虫鸣再次在耳边渐渐响起,周围似乎从地狱重新回到了人间。
纳赫特公爵赶紧一把掺住蒂亚蒙德,才没让这个人直接躺倒在自己的脚下。他有些嫌弃地扶着人靠在树上,看着蒂亚蒙德无精打采地喝着恢复的魔药:“早就和你说了,和祂做交易,不知死活!”
蒂亚蒙德有一口没一口的喝药,闻言翻了个经典的白眼:“切,说得好像有其他神会管这事儿一样。”
纳赫特公爵一梗,蒂亚蒙德就把空瓶子往魔法袋里一塞,掏出了一袋粉尘似的东西:“行了,别聊我了,没啥事儿的话我就处理现场了?”
公爵看着他熟练地把尸体堆在一起,用一种特殊的魔法粉尘化成一坨灰烬,然后又用一种药水消去附近的血迹。
月光下,青年瘦高的身躯如同周围高耸入云的树木一样挺拔,公爵恍然间觉得,这人大概就是一颗树变得。
树干中的年轮记录着他曾经经历多少的风霜与挫折,郁郁葱葱的枝叶之间是世界留在他眉眼之间的故事。他扎根在无垠地狱中,叶却伸展在清朗天空之下,即使岁月如何给予他苦难,他也能长成最坚不可摧、最粗壮有力的枝干,在阳光下告诉路过的鸟儿与虫豸:看,这生活多美妙。*
即便是每日每日计划着复仇,他也没忘了享受生活,每天做饭,夜晚喝酒,必要的时候找自己吵架,从来没见他萎靡不振过。
“说真的,”公爵有些没法控制地开口,顿了顿,调整了一下自己说话的内容:“就是……嗯,你反正也杀了不少仇人了,也算是报仇了吧,”
蒂亚蒙德扭过头,公爵嘴里的话噎了一下,音量又低了不少:“你也赚到了钱,心情也好了,何不……就这样算了,之后去过自己的生活?”
灯火被硬生生从心口抽出,这种痛苦堪比直接削减寿命之后身体遭受的衰老。公爵闭了闭眼,没再说什么——他其实早就知道了答案。
“神爱世人,”公爵有些自嘲地想着,不想听蒂亚蒙德的回复,转身准备离开:“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这个‘毛病’就是改不掉?”
“谢谢。”
身后的声音拉住了公爵迈出的脚步,他有点惊讶地转过头,看见蒂亚蒙德冲他点点头。
平时提到复仇就会炸毛的青年这会儿却很平静,也可能是刚刚遭了罪,现在也没什么力气大吼大叫,心平气和地对他说到:“我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为我好,谢谢,但是我没法接受。”
公爵暗红色的眼睛和那双烛火摇曳的瞳仁对上,一双没了往日刺骨的犀利,一双没了平日里犟种的强硬,像是任何时候、任何时间会发生的视线相撞一样平常。
纳赫特公爵又叹了口气,大手在杖顶饰上抚摸片刻,点点头,头一次口吻中没带上任何的讽刺,平常的就像在聊天打屁的朋友:“我感觉得出来,你的家人一定都很好,好到能让你付出生命去为他们争取正义。”
他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带着点无奈的妥协:“我不会再劝你了,再劝,多少有些不尊重你的家人。”
蒂亚蒙德眼神里带了点笑意,嘴角轻微的挑了挑,又很快紧紧抿住,深深吸了口气,声音有些颤/抖:“他们真的很好,好到即使只有十几年的相处时间,那些幸福也足以支撑我从地狱回到人间。”
“谢谢,公爵阁下。”他扭开头,用胳膊使劲抹了抹脸,重新用黑纱围住脸庞:“你也很好。我真的很感激命运,让我能成为你的同伴。”
纳赫特公爵被他逗笑了,摇了摇头:“这个时候就不用恭维我了。”
他温情了没多久,又开始损人:“再恭维我我也不接受连续的工作了,马匹连续跑几天也会累。收尾工作路易需要花点时间,在这个时间段里请让我在我自己的领地里好好休息。”
蒂亚蒙德立刻顺杆爬:“诶,自然自然。我要去一趟嘉思敏努,回头给您带一些糕点。”
他的话成功平复了公爵心里对于连续几天“干活”的不满,公爵递给他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披风一卷消失在原地,回自己领地潇洒去了。
*化用自黑塞的文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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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森林里的郊狼(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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