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亚历克斯的房门便被斯涅尔敲响,他难得睡得这么沉,一夜无梦,并且竟然连清晨的鸟鸣都没听到。
更难得的是,奥利弗几人竟然都已经起床了,还帮他和斯涅尔备好了马,这在救雪精灵之前是连想都别想的事。斯涅尔拒绝了奥利弗要帮她找个像样的马车的提议,坚持要和亚历克斯一样骑马前往斯科尔沁。
雪精灵昨夜和斯涅尔睡在同一个房间,斯涅尔帮她简单擦洗了一下脸颊和四肢,她半夜醒来了一次,喝了一点水后,便又昏睡了过去,苍白瘦弱的小脸依然没有血色,并且已经重新带上了隔绝魔法的面纱。
亚历克斯和斯涅尔此行并不能带上雪精灵,因此便暂时将她交由奥利弗照顾,赐福祭典一般举行三天,再算上来回的路程,两人大概要离开六天左右。斯涅尔不太放心让几个雪精灵猎人照顾她,不过奥利弗热心地再三向她做了保证。
斯涅尔最后去房间里查看雪精灵的情况,亚历克斯便得空叮嘱奥利弗一些事情,首先便是让奥利弗替他观察雪精灵的动向,毕竟雪精灵出现在大陆极南的情况真是太少见了,而且也要注意控住雪精灵的魔法,不要让她给他们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其次便是……亚历克斯取出了行李中所有值钱的东西,其中也包括一路上他让他们采集的珍稀植物。
“这些大概能从沃姆尔的领主手中换你一条命了。我虽然不知道他要雪精灵角有什么用处,但是……灵角毕竟是精灵最重要的部位,就算是雪精灵,也是会痛的。并且雪精灵十分记仇,派人猎杀他们绝非好事,据说现在的北方城邦已经和雪精灵十分不睦了,这样继续挑起与他们的仇恨是十分不明智的事,希望你能帮我传达一下。”
奥利弗震惊的看着亚历克斯,感动得几乎说不出话,然后迅速收下了亚历克斯给他的东西。
“一定,一定。”奥利弗兴奋地嚷,差点激动的拥抱亚历克斯,他手伸到一半,又不好意思地放下了,“等您回来,我们就不干这短命的活计了,我们跟着您!您去哪我们就到哪,还有斯涅尔小姐,也一起!”
亚历克斯笑得无奈:“我哪里需要那么多人跟着,我也养不起你们。”
正说着,斯涅尔也准备好了,于是亚历克斯也上了马,两人告别奥利弗和其他人,向南出了沃姆尔城,前往火精灵圣殿的所在地,红炎之城斯科尔沁。
他们出发没多久,就在路上遇到了几个结伴而行的乐师,最近几日火精灵举行赐福盛典,这也实属正常,可走着走着两人便察觉出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往斯科尔沁方向去的人着实不少,而且各种族的都有,有挺多人甚至像是临时起意来的。
按理说,斯涅尔已经向火精灵们送出了预警的消息,火精灵应当严格禁止其他种族入内、严防死守才对,可看这架势,火精灵似乎是反其道而行之了?
他们沿路甚至看到了火精灵热情似火的宣传烟花,“不同往届的盛大庆典”,“盛邀八方旅人前来参加(包括小偷)”等等,大有耀武扬威向盗贼宣战之意。
“不愧是他们!”亚历克斯由衷赞叹。
“……你真是什么都能夸。”
亚历克斯似乎是看着新鲜,于是掏出了一颗见闻灵石,沿途记录了下来,斯涅尔注意到,这一路上亚历克斯似乎经常这么做。
“见闻灵石是一次性的高级水系灵石,产量又少价格还贵。您竟然用这么珍贵的灵石记录这些平常的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见闻灵石最多只能保存两年。”斯涅尔好奇地问。
亚历克斯笑了笑:“这是我的习惯,它们有助于我了解并复盘各地的情况。”
越往南走,天气就变得更加炎热了,木精灵和水精灵都不喜欢炎热干燥的天气,特别是亚历克斯,像一棵萎蔫的蔬菜,斯涅尔看着好笑,便将自己随身带着的哨笛借给亚历克斯。哨笛上附着的魔法清爽冷冽,让人想起北地深谷中的溪涧或者寒潭,亚历克斯珍惜的将哨笛收在怀里,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了不少。
他们一路留意着进入斯科尔沁的人,可奈何人数实在众多,全部可疑的结果就是无人可疑,无奈之下,两人只好暂时放弃,等祭典上再见机行事。
在所有精灵中,火精灵的祭典是最热闹的,他们热烈奔放,崇尚烈火一样的疯狂与狂欢,也是唯一一个有极多外族参与一起玩乐的精灵祭典,几乎可以用大型庆典来形容。在前两天他们唱歌、打架、□□,在火焰中燃尽所有激情和仅剩的魔力,然后在最后一天,安静的在灰烬中聆听火龙之歌,接受赐福。王族之歌要在最后一天吟诵整整七遍,待精灵歌毕,魔法重生,火苗再度燃起,一年一度的祭典结束,他们便如绚烂的大型烟花一般告别新认识的朋友和情人,重新四散到大陆各处,等待着来年新一轮的盛会与狂欢。
亚历克斯一直对火精灵的祭典十分好奇,但作为木精灵,又隐隐有些畏惧,他敬畏着那些可以将生命多年存储的能量瞬间释放的火焰,吞噬一切并毁掉一切,明艳靓丽,又美又绝望,听说他们甚至会将自己的恋人昵称为“我的燃料”。
这会不会是我最终的归宿?每一个木精灵或许都这样想过。
而斯涅尔对此的态度则是毫不掩饰的厌烦,“任务完成我立马就走”的表情几乎随时出现在让她抓狂的时刻,诸如被人询问两人是否是情侣需不需要可以快速办事的旅店,诸如炎热的天气让斯涅尔快要融化般晕倒在路上,再比如过多凑热闹的乐手随时以盛夏般的热情拼命奏响着无数千奇百怪的乐曲、并最终融成一场可怕的噪音盛会。斯涅尔几乎数次处于失控的边缘,但都在关键的时候恢复了她那一碰就碎的优雅。
终于,在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下,斯涅尔在到达斯科尔沁后只坚持了区区半天,就病倒了。
他们先要去火精灵圣殿递送官方文书,火精灵圣殿内的所有人都在为第二天的火龙表演装置做准备,根本没有人理睬他们。
从火山上飞下的火龙是每次祭典最精彩的表演,有许多人专程为此而来,火龙自然不可能是真的,大陆上最后一头火龙已经在二百年前的大战中和魔王同归于尽了,现在祭典上的火龙是火精灵专门向风景零定做的假龙,届时会有专门的操龙师用气流和灵石操纵火龙从火山上飞下。
两人等了许久,斯涅尔终于忍无可忍抓了一个正在排演训练的操龙师让他递交一下文书,那个操龙师似乎是新手,不过学得非常快。
“这不是我的职责,大人。”被叫住的操龙师惊讶地说。
“什么?原来火精灵做事还讲规矩吗?”斯涅尔故作惊讶,不由分说将文书塞到了对方手里,“反正我是带到了,丢了就只能赖你们自己了。”
斯涅尔本可以在火精灵圣殿附近的官方客舍居住,不过她不喜欢那里“看起来就十分炎热”的一应餐食用品,所以执意要和亚历克斯出来居住。火精灵也乐得甩掉这些“病弱又矫情”的他族使节,没有一丝挽留和客气,就让斯涅尔走了。
亚历克斯在斯科尔沁水源附近找到了一个旅店,旅店几乎由一个巨大的山洞规划而成,房间内缺少阳光,阴冷清凉,附近还有一汪天然的潭水作为水源,居住在这里的都是不太适应炎热的外族客人,两人对此都很满意。
一切都安顿好之后,斯涅尔神情怏怏的睡下了,亚历克斯照看了半天,见她无甚大碍之后,便出了门,到街上去了。
只是亚历克斯没有注意的是,他出去没多久,便有一个人敲响了斯涅尔的房门。
如果他看到了的话,便能想起来那人是刚才在火精灵圣殿前演练的操龙师,亚历克斯和斯涅尔离开后,他就一路跟着他们来到了这里。
斯涅尔开了门,男人在门口左右看了两眼,然后很快闪身进了门。
“你怎么来了?”斯涅尔语气有些生气,她病得脸色绯红,嗓子也哑了许多,“不是说了在祭典之前不要见面的吗?”
“您忘了这个。”男人从衣兜里掏出了两只珊瑚做的犄角,“备用的这对假角落在你妹妹那了。”
“……你把奥利弗他们怎么了?”
男人一愣:“奥利弗?”
“就是照顾艾丽娅的那几个人类。”
“哦,”男人了然,似乎根本没以为斯涅尔会记住他们的名字,“主人吩咐了,祭典前不生事端,等你得手之后再杀。您放心,只要您能完成任务,你妹妹也会没事的。”
斯涅尔点点头,见男人一直盯着自己看,斯涅尔皱起眉头:“你看什么?”
“没什么,”男人发出一声含糊的、分不清是调笑还是冷哼的鼻音,“女装不错,斯涅格大人。”
“那还不是因为你们太废物,只能靠这种方式接近他。”与亚历克斯相处了几天的少女,现下已经转为少年的嗓音,只不过他本就年纪不大,嗓音又偏高,所以也并没什么违和。
男人立马低下头,恭敬地说:“您批评得是。”
男人比斯涅尔要高了一头,低下头正对上斯涅尔那双蓝色的眼睛,她,或者他,正略微歪着头观察着男人,也不知在想什么,男人不觉有些紧张,斯涅格在会内出了名的行事乖张,虽然不像其他几人那样脾气火爆或做事残忍,但他有数不清的小办法可以整人。
斯涅尔刚才还在为男人的轻慢有些生气,现在看到他有些紧张的表情,却又似乎心情好了起来,他伸出一只手捏住男人的下巴,转动着男人温顺的头左右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
“火龙准备好了?”
“都准备好了。”
斯涅格眨眨眼睛,放开男人的脸,提着裙摆在男人身边转了一圈,凭心而论,但斯涅格的长相本就极美,又被训练得举手投足间都极具迷惑性,他的变装有时就连身边的人都能轻易骗过,更别提从没见过他本人的陌生人。
这也是男人第一次见斯涅格装扮成女性水精灵的样子,只可惜斯涅格算是自己的上级,所以他也只能忍着他的捉弄,丝毫不敢造次。
脚步声在身后停下了,男人正在疑惑,然后感觉到斯涅格从后面轻轻拥住了他。
男人全身都僵住了。
“能将他直接杀死?”斯涅格在身后闷闷地问。
他口干舌燥,正在头晕脑胀的计算,然后便感觉腰上危险地一紧。
“我问你能不能?”
“能、可以的……”男人紧张的咽了口唾液,“我们用了很多的燃料,这是有史以来的最大的火龙,若是有人怀疑,也可以说是火精灵女王菲尔的命令。”
斯涅格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你有没有见过他唱歌?你们当真有把握?”
“没有,不过主人吩咐了,祭典前必须再让他消耗一次魔力,不过这就得靠您想办法了。”
“靠我,”斯涅格冷淡地重复了一下,“我问你,艾丽娅的灵角,是不是你们干的?我都说了我会想办法,为什么还要把她牵扯进来?”
“艾丽娅怎么了?”男人瞬间变了脸色,挣扎着想转过身来,斯涅格不满地沉声道:“别动。”
男人便不敢动了。
斯涅格放开双臂,他走到男人身前,观察着男人的脸色,判断他似乎应该没有说谎,于是摆摆手说到:“没什么,她受伤了。”
“……严重吗?是……那个木精灵治好了她?”
斯涅格没有回答,他转身倒了一杯水,加了些橘红色的药粉进去,然后出神的盯着杯子,等待着药粉融化,似乎忘记了男人的存在。
这药并不是治疗暑热的,而是让斯涅格的声音可以保持女声,这含有火灵石粉末的特制的药可以强行改变斯涅格的喉部,让他拥有随心而变的嗓音,只是用起来却十分痛苦。
待药粉融化后,斯涅格踌躇了片刻,便将杯子里的药水一饮而尽,过了几秒,他便痛的蜷缩在了一起,一只手捂着脖颈,另一只手捂着额头灵角的位置,窒息般小声呻吟起来。
男人也是第一次见这传说中的药粉的效力,等斯涅格稍微缓过来一点后,他小心翼翼地问:“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大人?方法您想到了吗?”
斯涅格看过来,清了清嗓子,轻轻说道:“为我唱首歌吧,不用留情。”
男人犹豫道:“那样真的会伤了您。”
斯涅格冷笑一声,男人是会内为数不多和自己关系还不错的人,能出言关心大概也是出于同族的情分,只可惜,他似乎还没有意识到,为了完成这次任务,他和艾丽娅都成了被放弃的棋子,包括斯涅格也是。
斯涅格站起身,张开手臂,以一个毫无防备的姿势面对着男人。
“来吧,这是我应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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