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冬雪在和陆光年坦白过去的秘密，房间外颜如暮和夏离怨沉默着对视。
“那孩子比我想得要坚强。”
安静许久，圣女阁下最先忍不住开口道。
夏离怨靠着栏杆，无声挑眉，示意颜如暮说完整点。
颜如暮双手交握着，看起来有些内疚：“我没想到虚妄镜已经影响到她了，那面镜子的谎话过于真实绝望，不应该由一个孩子承受。”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最后道：“是我的过错，这点无可厚非。”
夏离怨却不这么认为，她捞起自己胸前垂落的发丝把玩，冷笑道：“和你没什么关系，虚妄镜不是你做得，更不是你放跑的，没必要全揽到自己身上，而且你怎么确定她的记忆真的全是虚妄镜捏造的谎言？别忘了，虚妄镜的宿主并不是她。”
夏离怨回想起群英会时那位大巫的话，随口开解道：“天道的错误还不算少吗？她或许只是其中一员罢了。”
“天道的错误？”
姿态懒散的少君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让她闻声而起，猛然回头：“父君？”
离场多时的凤君站着不远处，不知道来了多久：“里面那孩子怎么样了？我可被你们惜姨好生唠叨了一顿。”
“没大碍，这会人家师兄妹两人说话呢。”夏离怨捏着发尾，道。
凤君看起来有些疲惫，没有多待：“好，我想今日的日出应当不错，值得一看。”
寝殿中灯影摇晃，两道身影紧密地挨在一起。
冬雪口中血淋淋的过往陆光年毫不知情，却依然能为她三言两语中的往事道歉：“那些种种，归根到底皆是我的过错。”
冬雪舒服地靠在他怀里，漫不经心地驳回了他的道歉：“闭嘴，我还没说完呢。”
她刚刚说道了药宗的死。
他们那位做了一辈子正道魁首的大师父，死于业障反噬，心魔天罚。
世人说，这是她妄图弑神的代价。
也是从药宗的死开始，一切迅速地天翻地覆。
“大师父死得很突然，什么准备都没有。那时我根本不了解外面的情况，所以闹出了不少乱子，失去了代理山主的权利。当然，我不怪你，这和你没什么关系。”
陆光年的神情有些悲伤，低声问道：“那二师父呢？他没有阻止这一切吗？”
冬雪嗤笑一声，懒洋洋地问道：“你觉得大师父死于天罚时，二师父会什么也不做吗？”
不会，他只会拼尽一切想要救下他的姐姐。
所以，药宗死后身为昆仑山另一半支柱的剑宗也因伤势过重被迫闭关。
陆光年很快也想到了这一点，没再说话。
“二师父伤得很严重，对这些事情有心无力，他后面也试着挽回和改变，但已经太晚了。”
一辈子直来直去的剑客背上莫须有的污名，再也回不去曾经的昆仑山。
“他们想用我来威胁二师父……”冬雪的语气逐渐低落，沉浸在那些已经模糊的过往中。
陆光年第一次体会到语言的无力，只能抱着冬雪，专注认真地看着她。
“叩叩——”
回忆的尾声，再次安静下来的大殿响起清脆的叩门声。
“请进！”
陆光年恍若大梦初醒，急忙抬头高声道。
再低头时，冬雪已经从他怀里起身，靠在床边看向殿门的方向，即使隔着垂帐她什么也看不到。
“希望我没有打扰到什么。”
是拎着食盒的夏离怨。
“阿怨姐姐？”冬雪甜甜地叫了一声。
夏离怨一边应一边打开食盒，将一盘盘精致好消化的点心端了出来：“你们两个说了这么久话，估计饿了吧？”
在她的指挥下，矮桌自己上了床，停在冬雪身边，各色点心一字排开等待她的临幸。
“挑自己喜欢吃的就行，凤鸣的日出景色极好，等时候差不多了我带你们去观星台玩啊！”
夏离怨给两人备好碗筷，提议道。
“全凭阿怨姐姐安排。”陆光年看冬雪笑得开心，也跟着笑了起来。
夏离怨看他们两个这副样子只觉得牙疼，默默移开了眼。
大抵是估计着时间不早不晚的，吃多了对身体不好，夏离怨带的点心量并不大。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很快就分完了一桌的吃的。
夏离怨挥手让碗筷和矮桌一齐飞出殿外，转头道：“阿雪想不想换套衣服？我们的时间还算充裕。”
看日出不过是个幌子，让她和人家谈心才是正经事。
两个孩子好端端来得，总不能走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心事重重吧？
冬雪这会儿也没什么换衣服打扮的心力，简单洗漱一番三人便一起出了门。
坐到浮船上，见今日掌舵的是夏离怨自己时冬雪才想起好像少了一个人：“阿怨姐姐，圣女阁下今日不和我们一起吗？”
夏离怨坐在船尾，神秘兮兮地指着他们身后层叠连绵的金宇道：“她和我父君在商讨虚妄镜的事情，我插不上嘴就接替她来带你们玩了。”
“阿怨姐姐还在劫期，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或许是方才的谈话让陆光年回想起秘境里夏离怨的模样，他有些担忧地问道。
夏离怨摆了摆手，连忙道：“我这劫期是被药强行引起来的，没什么大事，早就结束啦！”
观景台地处山阴，比栖梧城中寂静许多。如今天色尚早，山雾弥漫，四周隐约点缀着萤火两三点。
冬雪膝上放着一盏精致的白玉灯笼，照亮了他们前方的山涧。
无声的宁静中，夏离怨忽然道：“日出了！快看啊！”
远处与山脉连成一片的天际升起一抹绛红，水墨般在云层间晕染开，蔓延向远方。初生的日轮跃出山脊，点亮大半个天穹，微风拂过时将霞光送到更远的山雾深处。
冬雪俯身，将手伸入被映照成暖阳色的雾气间轻轻拨动：“好美……”
“我没说错吧？”这场景夏离怨见多了也就不足为奇，坐在那里看两人眼睛被日光照成温暖的琥珀色，像是融化的黄金，“以前还有人觉得在这里修炼可以吸收日之精华，久而久之得获金瞳登天为神呢。”
“得获金瞳，登天为神？”
冬雪抬眼看到陆光年眼中倒映出的金轮，忽然理解了这句话：“的确是金色的眼睛啊……”
陆光年也看到了冬雪眼中与自己相似的景色，闻言道：“若这是真的，只怕我们今日可看不到此等美景。”
“可不是，成神哪有这么容易？”夏离怨灿金色的眼睛弯起，似乎比此时还未完全升起的太阳更加耀眼明亮，“这不过是说书人口中的臆想罢了，你们要记住，只有天道亲封的真神及其后裔拥有金瞳，千万不要被这双眼睛骗了哦。”
“阿怨姐姐这是话里有话吗？”冬雪将已经不再明亮的灯笼放到脚下，托腮问道。
夏离怨也没有狡辩，干脆点头道：“一个话引子罢了，今日时机正好，可以和你们好好聊聊那些事情。”
冬雪心知肚明这是为了自己，苦笑道：“是我让大家忧心了。”
太阳逐渐升高，云雾间的金红散去，恢复成往日的洁白。
夏离怨看着冬雪，慢半拍地感觉到了头疼。
“阿雪的记忆，不只是虚妄镜那么简单吧？”
陆光年出声询问道。
夏离怨顺势摇头，接着陆光年的问话往下说道：“前世是真实存在的，与现在未来所重叠的一千五百年。你的记忆只是其中的冰山一角，不足为奇。”
“那些，都是真的?”冬雪的脸色再一次苍白下去，下意识抓紧陆光年的手。
“不全是，虚妄镜的宿主是那个叫白惜子的人，那么虚妄镜所构筑出的世界应该是以白惜子为中心，无论好坏都会有她的参与。”
冬雪迅速回忆了一遍记忆，随后道：“也就是说，起码在遇到白惜子之前的记忆是真实发生过的，对吗？”
夏离怨微微颌首，道：“对，比如我接替凤君之位这件事就是真实发生过得，‘前世’父君死在我尚且年幼的时候。”
“所以我的手腕也是真的受过伤，我也的确曾经在九州生活过……”冬雪想起之前数次矛盾的记忆。
陆光年则注意到了另外一点：“所以，师父他们是知道前世的，对吗？”
“因为那是真实发生过的历史，只不过和现在重合了一部分，知晓过往的存在并不是什么很少见的能力。”
“那为什么他们不告诉我？”冬雪问道，她的语气有些急促，被陆光年轻轻揽在怀里。
“这一点，你可以亲自去问问他们。”夏离怨垂下眼，笑了一声，“我想，或许是因为不知道如何开口吧。虽然你的记忆有一部分被虚妄镜扭曲篡改，但其实结局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可能更加绝望。”
“我想知道，真正的过去发生了什么。”冬雪下定决心，看着夏离怨道。
夏离怨歪着头，轻点陆光年：“那时昆仑山被贪恋的世人联手覆灭，只有你和那位玉长老活了下来。”
“什么？！”
夏离怨对面坐在一起的两人齐声道，他们的声音有些大，惊起了身下山林间栖息的鸟雀。
她点了点头，将往事像讲故事一样简单复述了一遍。
“所以，其实没什么区别，只是多了一个白惜子？”
冬雪有些后悔自己的追问，在此之前她还可以安慰自己那些悲剧都是虚妄镜和白惜子造成的幻想，并非真实。
夏离怨却不觉得有什么，从袖中拿出一套茶具，慢条斯理地倒来三杯温热的茶水。
“喝一点吧，我们今天的时间很充足，你们可以畅所欲言。”
陆光年看着魂不守舍的冬雪，问道：“为什么是阿雪？她不喜欢下山，不喜欢接触陌生人，为什么？”
“因为天道无常，从来没有什么原因。”夏离怨探出手，金色流光在她指尖游走，“就好像我们明明什么都没做，就成了天道随意操纵棋子一样，哪里有什么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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