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利亚一整晚都在打电话和接电话。判决结果甚嚣尘上,庭审热点见诸报端。州检察官聿修被判无罪当庭释放的新闻和血族圣塞班宾斯公爵出庭作证并援引第五修正案的报道在报纸上、广播里、电视上交叉滚动播放。裘利亚不停地打电话指挥公关团队去撤下各家针对温斯顿的不实和□□。又向菲洛普的法顾兼董事斯迪克特打听董事会内部利益冲突及股东的动向。贝丝在电视屏幕上看到温斯顿嚷着叫爸爸哭闹不止,裘利亚怎么哄都没用。
裘利亚给温斯顿打过去的电话一直是佩里在接听,佩里说公爵旧伤未愈心力交瘁一直在车上昏睡无法应答。
聿修打来电话告诉裘利亚他向联邦检察长办公室的同僚打听到,虽然碍于温斯顿的血族贵族身份,但目前检方针对温斯顿在庭上援引第五修正案一事准备提出“合理怀疑”,具体事由不详,可能与受贿案有关,也可能涉及枪支法案,但是在进一步采证和组成大陪审团之前要先探明深红元老院的立场,而深红内部目前立场不明,话事人答应会在两天内给检方答复。聿修说自己会持续跟进。
深夜,好不容易哄睡哭累了的贝丝,裘利亚把被折腾得筋疲力尽的父母送回房间,她喝了两杯威士忌,一个人在书房里绞尽脑汁想出各种门路打听深红内部的消息,以及检方手中目前掌握的温斯顿的不利情报。手机打到没电,嗓子讲到冒烟,直到她在检察长办公室的老同学在电话里抱怨:“嘿!裘利亚,现在是半夜三点!”
裘利亚疲惫不堪地放下电话,发现聿修给她留言要她不要担心,无论深红态度如何,温斯顿的事他之后一定会尽全力妥善处理,让她今晚赶紧去休息。聿修当庭释放一月后会官复原职,有了他的承诺裘利亚心中稍有安慰,扔下手机找了张沙发便倒头睡了过去。
昏睡的裘利亚感觉自己仿佛在深海中沦溺,潮湿阴冷的鼻息声此起彼伏,黑暗里没有哭闹的孩子、没有无处不在的闪光灯、也没有浑身是伤的温斯顿,她突然就此不想再苏醒,想要从此溺毙于渊流。
第二天,睡在书房沙发上的裘利亚是被母亲摇醒的,晌午的阳光晃得她睁不开眼睛,耳朵里飘来母亲焦急的呼唤和贝丝的叫闹声,还有父亲轻言的安慰。
——又是阳光明媚、又是吵吵嚷嚷、又是要爬起来救场善后的一天。
汉娜看到女儿疲惫的小脸十分心疼,但当那双湖蓝色的眼睛终于聚焦在自己脸上之后她赶紧握着裘利亚的肩膀说:“你的手机没电了,佩里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打不通直接打到家里来了。他似乎特别着急,要你醒来一定给他回个电话。”
裘利亚猛然惊醒,直接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她一把拿起旁边桌上的电话机回拨过去,佩里听到是她便惊声叫道:“夫人请务必立刻赶回城堡!殿下他出事了!”
赶往城堡的路上,佩里将从昨晚到今晨发生的一切详细地叙述给了裘利亚。
昨夜他们很晚才回到城堡,下车时才发现温斯顿浑身滚烫发起烧来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浑浑噩噩的温斯顿拒绝吃任何东西把自己关进房间昏睡在床上。佩里不放心跟进去帮他换衣服的时候发现温斯顿身上多处纱布都渗出了脓血,瘫痪的双腿也痉挛不止疼得他下身失禁滚在地上嘶吼。佩里叫来医护合力将人抬回床上。医护便开始进行温斯顿暴晒重伤以来每日的清创消毒。温斯顿的左手伤势很重一直感染不愈,每天都要拆开纱布剪腐肉刮脓血,五指血肉模糊伤口深可见骨,几乎每天清创都会痛昏过去。
处理完这些伤口,佩里喂他吃了药,收拾干净他的身体重新换了被褥打扫了房间便退了出去。温斯顿一般不喜欢让人进他的卧室,所以通常不是他主动召唤,没有人会轻易进入。
翌日一直等到晌午。温斯顿向来少眠,一向起得很早,但前一晚发了烧起得晚一些也正常,佩里就没有敲门。大概快十点钟,佩里才尝试轻敲,温斯顿浅眠,轻敲即醒,今早却怎么都敲不开门。于是佩里只得开一条缝向里张望,发现床上无人,轮椅也不知所踪,他试探着叫着“殿下”在房间里四处寻找,最后在套件浴室内的浴缸里发现了温斯顿。
当时龙头开着,浴缸里已经满了,水流一地。温斯顿像个婴孩一般蜷缩着浑身浸没在一缸血水里。他浑身**,身上纱布全都被拆下,伤口在缓流的温热的水中逸散着如烟血缕,左手周围的血云晕成雾一样静滞的一团。佩里惊恐地一把捞起水中的温斯顿,他的手臂无力垂落,左手小臂内侧沿着静脉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巨大血口,然而就好像血已流尽,伤口周围的皮肤被热水泡得翻卷着发白,而双眸紧闭面色浮白的温斯顿早已停止了呼吸多时。
——温斯顿自杀了。
佩里叫来人把温斯顿先暂时抬回床上,没有裘利亚首肯他不敢轻易送温斯顿就医。温斯顿已经完全没了呼吸,身上开始出现玫瑰紫的尸斑,佩里联系不上裘利亚,想到之前被裘利亚秘密请来的吸血鬼专诊医生便赶紧电话求助。医生正好在来的路上,接到电话后不久便赶到,对温斯顿进行了积极救治,说是暂时稳住了他的基本生理机能,阻止了进一步恶化。现在只等着裘利亚出面商议救治方案。
裘利亚听完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近乎精神崩溃。她痛哭,她祈祷,她无法接受温斯顿就此离开自己。赶赴城堡的路程仿佛有一万年那样漫长。
裘利亚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赶了回来,她顾不上安置贝丝便直奔温斯顿的卧房。管家佩里和仆从神色凝重站在一旁不敢靠近。她的心在那一刻仿佛突然停滞了一下。
这一刻终于还是要来了,可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裘利亚缓缓跪在床沿边握住温斯顿伤痕累累的手,泣不成声。这张英俊又苍白的脸庞此刻已经失去了所有血色,眉眼紧闭浑身冰凉,微微卷翘的长睫毛将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遮盖得严严实实,他好像睡着了一样安静祥和。如果不是医生一早告诉她温斯顿已经没有呼吸和心跳了,裘利亚可能会真地以为他只是太累了想要多休息一会儿。
医师静静走到裘利亚身后,他宣判:“他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裘利亚没有转头,只是握着温斯顿冰凉的手不放,她的声音沙哑颤抖,语气中却带着一丝决绝的笃定:“他不是。”
医生又说:“吸血鬼之所以是吸血鬼,不是因为他们看似坚不可摧的自愈能力,而是——他们要吸血。”
裘利亚瞳孔骤缩,几乎是立刻,她便明白了医生要她决断的治疗方案是什么。
医生平静地继续道:“他现在已失去了自主意识,身体机能几乎停止,除非摄入足够多的人类血液,他无法彻底苏醒。”
裘利亚咬了咬牙终于颤抖着开了口:“怎么做?”
医生回答:“其实有很多方法。给他灌血浆、给他输血、给他血浴,甚至给他吃人、让他吃人肉喝血。人血是最有效的办法,这是血族自古以来最常用的方法,因为血族天生是人类的猎食者,吸食人类的鲜血是这副肌体存在的终极渴求,他们可以不靠人血活着,却无法不以鲜血重生,只有人类的血液才能唤醒他们灵魂中的真我,用猖獗的自我牵制腐朽的□□,二者一旦重新缔结便如同注入一剂强心针,能让他立刻恢复自主意识,没有任何副作用。但如果他不是自愿吸食血液,那么时间就会变得漫长且充满不确定性。“
裘利亚从来没有见过温斯顿吸食人血,在那日他失控之前她甚至没有见过他的獠牙和利爪。他一直像一只脾性温和很容易哄开心的大型犬科动物,有些笨拙也有些讷言,但很喜欢对她笑,笑起来腼腆地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红宝石一样的眼睛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医生又说:“他已经没有呼吸和心跳,如果超过666小时,他的神识将完全脱离这里,肌体就会真正地死亡。”
裘利亚转头看向房间的角落。她已经在外面耽搁了太久的时间,她没办法再耽搁下去。“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医生说:“黑市上有现成的新鲜人血,只要你同意,之后的我会处理。”
医生走后,裘利亚一直坐在床边握着温斯顿的手流泪。她好像感觉到温斯顿本就冰凉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冷,她怕他会真的就此死去再也醒不过来。她害怕他醒来的时候依旧是那张苍白而凄惶的脸,她不想再看到他那么恐惧无助地望着自己,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去抓那根她给不了他的救命稻草。
——她要救他,她一定要救他,她允许他自欺欺人,允许他胆小懦弱,允许他退避躲藏却不允许他就此死去。
佩里交给裘利亚一只古老的木箱,称是今早在温斯顿自绝的浴缸边陈放的,并留下便签遗言希望自己死后能与之一同安葬在城堡背后享堂山下的奥达姆河畔。
奥达姆河,在本土的印第安语系中意指超度灵魂的河流。
手工雕刻的橡木箱上还有一份律师未签署的遗嘱,声明他所负圣塞班宾斯公爵之位并名下资产将由女儿伊丽莎白继承,在伊丽莎白未成年之前则由其母塞德斯女士代为管理,唯一留下白崖城堡无偿捐赠予所在属地新罗蒙郡县政府自行处置。
裘利亚泪流满面地将写着遗嘱的信纸撇落在地,双手掀开木箱,却一眼看到了那只熟悉却又几乎被遗忘的礼盒。那还是四年前在河边医疗中心她和马库斯送给温斯顿的那只装有她自制曲奇的礼物盒,天知道他居然宝贝地留到现在、留到要陪着他一起下葬!城堡里四年阴冷陈腐的气息使纸底的花纹褪去些许,他十分珍惜地用牛皮纸将容易损坏的边角贴敷起来,在粗糙的纸面上留下了反复抚摸而起屑的痕迹。
箱中林林总总的事物种类繁多,他给每样东西都用小金片雕刻标记了物件相关的时间。礼物盒旁边是一只非常精致的古董匣子,拳头大小,上面的时间注脚就在枪击案发生后一周。裘利亚疑惑,她不明白那么早的时候他还在医院里能做什么呢?于是她扣开那只匣子,起初什么都没看到,匣子里几乎是空的,但很快,她就发现了一撮悉心被整理成一束的金发。发色浅金,不属于温斯顿,比他细软的金黄色头发要粗硬,带着刻意的蜷曲。裘利亚认得,那是她自己的头发。温斯顿劫后余生落下残疾,重伤未愈之时却只顾着收集她的发丝?难道从那时......或者,在那之前?
除此之外裘利亚还找到了那个临时起意送给他的签饼里的幸运小纸条、她同他并列签过字的一些纸张剪贴片、一片干瘪的百合花瓣、一颗裹满红色晶粉的圣诞树装饰球、一只被撬变形的啤酒盖、一本已经卷边的手帐、许许多多枯萎死亡的玫瑰花......后来还有婚后她送给他的礼物、贝丝的奶嘴和小花发卡,以及再后来只有圣诞新年时她在城里随便挑选给他的贵重又普通的礼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后来的她渐渐就对他太敷衍了,可温斯顿从来都没说过什么,全都事无巨细视如珍宝,甚至甘之如饴携之赴死,想要与这些琐碎的温情共同深埋在六尺之下。
念及此,裘利亚终于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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