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嵩睡着的时间比醒着的时间更长,能够跟杨娅说话的机会越来越少。冉清秋拿着礼物拜访凤栖宫,让杨娅非常意外。
“王后娘娘,清秋公主来了。”
杨娅将冉清秋情到会客的庭院,让音儿上了一壶好茶。
“娘娘憔悴了,浅公子回来,您应该开心才是。”冉清秋说。
杨娅看着眼前的冉清秋,她真美,纯净无比的外表,怎么看都是贵妃娘娘纯良的模样,实在很难想象,这样的女孩儿竟然是个心思无比深沉可怕的女人。杨娅留意到冉清秋没有佩戴她送的那支有毒的凤钗,微微捏紧了手中的丝帕。
“大王这些日子身子不好,没有定下册封太子的日子,让你受委屈了。”
冉清秋摇摇头对杨娅说:“我倒是无所谓了。被人退婚不是第一次了。大不了被我父王的女人奚落一番,忍一忍就过去了。嫁不出去也挺好的,至少可以陪着我母妃。”
退婚?
“清秋,你......”
冉清秋起身跪在杨娅面前:“王后娘娘,清秋今天来,是请求退婚的。”冉清秋从芬儿手中接过已经写好的退婚书递给了杨娅“不瞒王后娘娘,清秋是真的喜欢浅公子,喜欢的不得了。但是,浅公子对清秋,并没有那个意思。清秋好歹也是雁回国的公主,虽然不是嫡出的,但也算父王的掌上明珠。若是不能得到心爱之人的真心,这亲,成了也没意思。”
冉清秋突然的退婚让杨娅措手不及,只能将冉清秋先从地上扶起来。
“公主这是说的哪里话?”
“实话。”冉清秋握着杨娅的手说:“娘娘想必看得出来,也听了很多。人人都说我与勤公子不清不楚。这话可能早就进了浅公子的耳朵。试问,哪个男人会要一个跟别的男人不清不楚的女人呢?还有王夫人的受伤,大王的中毒,这脏水没少往清秋身上泼。或许,清秋命不好,总是逃不过这些流言蜚语吧。清秋想过了,人们这样说我,说白了,就是觉得我觊觎未来王后的尊贵的地位。清秋无法辩驳,只能退了这婚事,回家去。”
杨娅尴尬面对冉清秋说不出话来。
“娘娘只需在这退婚的婚书上扣了大印,这事儿就成了。清秋已经准备好所有的东西,即可就能启程。”冉清秋说。
杨娅深深叹了一口气,老实说,退婚由冉清秋自己提出来倒是让杨娅轻松了不少。按照退婚的流程,先要知会雁回国写明退婚的理由才行。别说雁回国不答应,反过头来跟琉璃国开战都有可能。冉清秋这是什么意思?要挟吗?
“清秋,寻常百姓家的退婚都不是儿戏,更别说你父亲是一国之君。退婚的话,不能乱说。既然当初白纸黑字的把你带回来,就不能无缘无故的把你送回去。”杨娅可不敢帮黎嵩做这个主,万一边境战事四起,对新君继位,没有任何好处。
冉清秋的眼泪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清秋不喜欢浅公子,不愿意了,可以吗?”
杨娅也是女人,从冉清秋的眼泪里看得出,她的心是在黎浅身上的。
“气话。”
冉清秋擦了擦眼泪杨娅说:“不是,是实话。清秋不敢继续喜欢下去了。”
“此话怎讲?”杨娅不明白了。
冉清秋说:“当初浅公子到雁回国接我给大王祝寿,巧遇表哥。表哥跟我父王表态,非常不赞成这门婚事。”
杨娅知道这是事实,莫和可不是什么善类,估计看穿了杨娅联姻的心思。
“表哥说,浅公子无心王位,以他的聪明才智一定会想办法逃脱。表哥担心,他都拦不住抓不了的人,琉璃国,就更没办法了。我的婚姻大事,本是两国友好,浅公子若是逃跑,不就打了水漂,白白一位公主让黎浅拐了去。”冉清秋说。
杨娅气的站了起来,莫和这个混蛋小子,说这种混账话?
“不会的!阿浅不会做这么不负责任的男人!”杨娅自然是不答应。
冉清秋说:“若是浅公子心里有我,跟他去天涯海角又如何?问题是,他可没打算带上我,而是把我让给勤公子。自己跑掉了。这才有了我跟勤公子的流言蜚语。”冉清秋委屈的哭了起来“清秋好歹是帝王家的女儿,怎能受的如此侮辱?”
杨娅不知该不该安慰委屈流涕的冉清秋。
“本宫不会让黎浅胡来的。”
冉清秋摇摇头:“王后娘娘,您若可怜清秋,就放了我吧!我是女人,不是争权夺利的筹码。我要的是爱情,不是被利用的工具!我就算嫁给浅公子,也不是幸福的开始,而是无穷无尽的折磨。他会怨我,怨我挡了他的路,会用尽办法冷落我,恨我,甚至出卖我。清秋无辜,娘娘看在老天爷的份上,送我回家。我要我娘亲......”
这一番话像一把锐利的刀子戳在了杨娅的心坎上。
杨娅的回忆就在这个缺口上涌了出来,她的路走的有多坎坷,只有她自己最清楚。还记得殷无双下令诛杀她满门的场景,这口恶气她永远咽不下去。要不是她当时怀着黎浅,逃过一劫,这世上恐怕就没有杨娅这个人了。
“清秋,阿浅是一定会坐上王位的。”杨娅非常沉稳的告诉冉清秋。
冉清秋摇头:“不要。娘娘,清秋只求你平平安安的,浅公子开开心心。这个王位,不是好东西。”
杨娅已经被黎浅警告过一次,这次冉清秋也这么说,难免引起杨娅的怀疑。
“你不想做阿浅的王后吗?”
冉清秋说:“王后用来做什么?不过一个头衔而已。只有关心自己的人活着,才有家啊。”
“什么意思?”
“娘娘莫非不知?孙公公已经帮大王写好遗诏了吗?”冉清秋说。
杨娅不知。
“你从何知晓?”杨娅不可思议的问。
冉清秋说:“娘娘莫非忘记了,我娘是离国的公主,她就算出嫁了身边也有离国的暗卫保护。清秋远嫁琉璃国,身边怎么会没有保护清秋的人呢?”
杨娅的心狂乱的跳了起来。
“娘娘,大王下诏,登基之人的母亲要殉葬。王夫人为何愿意殉葬,那是因为她死了,王位就是勤公子的。”冉清秋告诉杨娅。
杨娅感觉头翁的一下,眼前顿时黑了。冉清秋扶住了杨娅:“清秋不愿嫁给勤公子,所以趁着大王还在立刻退婚!等到大王走了,就来不及了。”
杨娅紧紧握住了冉清秋的手:“你不会骗我吧?”
冉清秋说:“大王的私印已经毁了,传国玉玺交给了魏将军带出王宫。这说明什么?”
杨娅立刻明白了。黎嵩啊黎嵩,还以为临了临了,终于可以真心实意的带她杨娅。没想到,临别之际,还在算计?杨娅觉得她终究是对黎嵩错付了。
“娘娘,您在婚书上签字送我走吧?清秋不想卷入夺嫡的是非啊!”冉清秋说。
杨娅深深吸了一口气:“清秋,你是不是真的爱黎浅?”
“是。”
“我会让黎浅坐上大王的位子。你有多少把握,将黎勤母子赶尽杀绝?”杨娅问。
冉清秋愣了一下。
杨娅握住了冉清秋的手腕:“回答我。”
冉清秋说:“我与王夫人无冤无仇......”
“回答我!”杨娅捏紧了冉清秋的手腕:“我用自己的殉葬送黎浅上位,把王后的位子留给你,你有多少把握帮我杀了黎勤和王岚?”
冉清秋看着杨娅的眼睛:“十成。”
杨娅点点头笑了起来:“好。”
“娘娘不怕我骗你吗?”冉清秋问。
杨娅说:“骗我?你不会。你要做王后,岂容他人觊觎?黎嵩此番设计,就是要留着黎勤的小命。我偏偏不依,我不仅要让王岚入不了王陵,也要将她的儿子贬为庶民,惨死街头!黎嵩骗我,本宫死都不会原谅他。”
冉清秋的目的达到了。
“娘娘既然知道真相,清秋也没什么好说的。清秋一定帮浅公子拿到王位!不过,只有一个条件。”冉清秋说。
杨娅笑:“王后是你的。黎浅没有选择。”
冉清秋终于见识到杨娅的狠辣,她的仇恨终究是复活了。
送走了冉清秋,音儿紧张的脸色惨白,频频发抖。
“娘娘。”
杨娅将音儿拉到身旁:“音儿,本宫陪不了你了。”
音儿跪在杨娅面前:“不,咱们跟浅公子走吧?别要王位了。清秋公主说的对,王位不好,咱们不要了,好不好?”
杨娅抚摸着音儿的发丝:“本宫哪儿也去不了。不论是黎勤还是黎浅继位,本宫都是太后。这深宫,就是本宫的归宿。”
音儿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往下淌:“娘娘,音儿不想你走。”
杨娅说:“我给你讲个故事。有个女孩,她有非常显赫的家族,世代研究机关术,为琉璃国的进步贡献着伟大的力量。世世代代的忠诚,是这个家族最光辉的荣耀。可是,他们的女王爱上一个叛徒,这个叛徒窃取了女孩家族的秘密,带去了离国。女王确认为,是女孩的家族嫁祸,将叛国的罪名扣在了女孩家族的头上。一夜之间,藏书楼毁了,所有的族人被抓。女孩侥幸逃脱,被一位翩翩公子救了。公子得知女孩的家境,愿意帮女孩翻案。女孩感激以身相许,成为他的妻子。只要这个男人可以帮女孩复仇,她什么都可以忍受。但是女王杀光了女孩的家人。因为女孩怀着那个男人的孩子,逃过一劫。男人帮女孩杀了女王,而那个女孩也非常幸运的生下一个男丁。女孩发誓,她要让自己的孩子坐上女王的位子,给家族翻案。120多口的血海深仇,才能烟消云散。”
音儿听出来了,杨娅这是在告诉音儿,她为什么一定要让黎浅当王的原因。
“娘娘,你需要音儿做什么?”
杨娅握了音儿的手:“陪着黎浅,看着冉清秋。那个女人很危险,你要小心。阿浅无心王位,但他不能走。你帮我照顾他,竭尽全力的去爱他,理解他,帮助他。用你的生命去护他,求你了。”
音儿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对黎浅没有感情,如何做到杨娅的托付?
“音儿是奴,帮不了您。”
“无妨!本宫脱了你的奴籍,让你给魏大人做女儿。有了魏大人这个娘家人,你当然配得起阿浅!”杨娅说。
音儿想拒绝,却被杨娅拒绝了。
杨娅把音儿的奴籍取消,将音儿托付给魏铭照顾。将杨家机关术所有的书籍和典藏都给了音儿,让她好好保管。
魏铭知道音儿是一个好姑娘,就答应了杨娅的托付,让音儿跟自己的女儿魏霜华成了姐妹。
黎浅决定跟楚羽离开百花城,最后一次去王宫看望黎嵩和母亲杨娅。
“音儿姑娘呢?怎么没有在母后身边伺候?”黎浅问。
杨娅说:“音儿是个好姑娘,跟着本宫一辈子吗?那岂不是害了她?本宫脱了她的奴籍,让她给魏将军当女儿去了。”
黎浅点点头:“母亲对音儿姑娘是特别的。”如果杨娅对他也能想这么多就好了。
杨娅扶起刚刚苏醒的黎嵩:“阿浅来看你了。”
黎嵩说:“我想跟阿浅说几句话。”
杨娅起身离开,把房间留给了黎浅和黎嵩。
“父王。”
“阿浅,让父王,好好看看你。”黎嵩握着黎浅的手说。
黎浅坐在黎嵩对面,让黎嵩看清楚他的面容。
黎嵩抚摸着黎浅发际线下隐约可见的伤疤,那是他用香炉砸出来,看在心里,有点儿疼。
“从你出生到现在,本王都没有好好看过你,也没有抱过你,你可委屈?”
黎浅对黎嵩的感情也没那么深,谈不上什么委屈不委屈。只是,黎嵩命不久矣,他没必要跟一个将死之人说戳心窝子的话。
“父王说的哪里话。你是一国之君,自然不能像寻常父亲那样宠溺孩子。浅,是长子,更要学会成长。父亲严厉,是爱,浅,感激不尽。”黎浅说。
黎嵩觉得黎浅是真的很善良,不会说伤害感情的话。
“父王没多少时间了,想问问你,你想不想做琉璃国的国君?”黎嵩问。
黎浅摇头。
黎嵩意外。
“儿臣不想当国君。我只想带着我娘隐姓埋名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阿勤从小有父王手把手的教他治国之道。又有魏将军这样的名师。朝内有国师大人这样的忠臣。琉璃国少了儿臣,一样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地方。”黎浅对黎嵩说。
黎嵩说:“父王走后,黎勤若要杀你,该如何?”
黎浅愣了一下,黎勤要杀他,不是没想过,只是黎浅认为黎勤没这个本事,也没这个机会。黎浅的小命是要保护楚羽的,不会轻易送掉。
“我会离开琉璃国,此生此世,都不回来了。”黎浅回答。
黎嵩点点头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
“下去吧。”
黎浅起身离开黎嵩的卧房,走到庭院看到母亲杨娅在庭院里绣花。黎浅靠近,那是一件丧服,上面的银色兰花素净典雅,绝美又哀伤。
“母后,这是在做什么?”
杨娅抬头看了看黎浅说:“你父王走了,本宫可不想穿丝织局的丧服。”
黎浅可以理解母亲对父亲的深情,没有阻止的意思。
“你父王,跟你说什么了?”
“父王考验儿臣。”黎浅说。
“长个心眼,你父王比你们精明的多。”杨娅提醒黎浅。
“是。”黎浅守在杨娅身旁,看着杨娅绣花,眼睛莫名湿润,他走出这个宫门,此生此世,都没法再见至亲。黎浅坐在杨娅身旁,撒娇的搂住了母亲的肩膀。
“娘,让我好好抱抱你。”黎浅哽咽。
杨娅拍拍黎浅的手臂:“多大的人了,还一副撒娇的样子?放手!”
黎浅不放,贴着杨娅的头。
“我特别想带你去一个美丽的地方,盖几间房舍,养你喜欢的桃花。以桃酿酒,埋在果树下面,等到花开的时候吃娘亲亲手做的桃花饼,夏天在湖边钓鱼,秋天喝酒赏月,冬天再酿新酒。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日升而作,日落而息。该有多好?”黎浅说。
杨娅鼻子发酸拉开了黎浅的手:“那是你喜欢的生活,这样的日子,不出三个月,我就受不了了!你年纪轻轻的,喜欢七老八十老妪的生活,那你要青春年少做什么?没出息!早点儿回去歇着吧!”
黎浅还能说什么,他想跟母亲多处一点时间,却被母亲往外赶。
“我多陪陪你。”
“不必。”杨娅拒绝了“该干嘛干嘛去。”
黎浅只能遗憾的站起身,一步三回首的看着杨娅。
“娘,你爱我吗?”黎浅问。
杨娅的手听了,抬起头看着黎浅。杨娅起身,走到黎浅的面前。
“阿浅。因为你,我克服了对这个世界所有的恐惧。这个世界对我一点意义都没有,要不是有你和你父王,我一天也不想活下去。”杨娅抚摸着黎浅的脸庞“我唯独害怕一件事。我走了,而我的阿浅,还没长大。”
黎浅眼泪决堤,面对杨娅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挣点气吧!把你自己照顾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黎浅背过身走向宫门,他长大了,他不再是杨娅认为的小孩子了。黎浅有自己的世界,有他想要的生活,有他想要守护的人,而这一切没办法告诉杨娅罢了。黎浅必须说服自己狠下心,这样婆婆妈妈他对墨水寒的承诺,就做不到了。
黎勤被黎嵩叫到房间里说了很久的话,等黎勤走后的那个晚上,黎嵩离开了人世。
墨水寒安排秦肃立刻送黎浅和楚羽出城。
但是杨娅已经下令封锁城池,没有她的手谕任何人不得离开。
黎浅和楚羽被困,只能假装成百姓混在百花城,等待黎嵩的头七过去,重开城门才能离开。杨娅找不到黎浅,群臣开始逼宫,要请出圣旨公布新君的名字。
杨娅的心彻底寒了,他被丈夫骗,被自己养大的儿子骗,她的人生就是一个笑话。看着空荡荡的王位,杨娅气的浑身发抖。
“卑职已经彻查了百花城,没有找到浅公子的下落。”裴信说“守城门的兄弟说,浅公子那日告别娘娘之后就出城了,至今未归。”
杨娅冷笑:“阿浅想藏起来,没人找得到。别找了。”
“是。”裴信欲言又止,毕竟,国不能一日无君。
“王岚怎么样了?”杨娅问。
裴信说:“王夫人在等殉葬的懿旨。”
杨娅点点头“大王的遗诏找到了吗?”
“孙公公说交给魏大人了。按照圣旨,魏大人要等殉葬之人服毒自尽之后再公布。”裴信说。
杨娅点点头,让裴信退了下去。
杨娅一步步拖着沉重的丧服走上琉璃国国君的宝座。或许是衣服真的太重了,走的每一步都很累。杨娅抚摸着王位手臂上的花纹,不知经历了多少帝王,那位子上的雕花都变平了。杨娅坐下来,硬邦邦,冷冰冰,眼前堆满了公务的奏折,一眼望去看不见宫墙的出口。却能看见自己的祖父是如何被人从朝堂上拖走,血染了整整一条路。杨家的血海深仇,杨娅忘不掉,也不敢忘。只有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后,她才能进入光明寺,去寻找殷无双屠杀杨家满门的前因后果。就差一步,而她只能站在这里,距离那个真相,只差一步。
“儿臣参见,王后娘娘。”
杨娅转过身,晋王黎勤站在她的身后,他是来谈条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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