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洛州城的街道渐渐苏醒。蒸笼腾起的热气在空气中氤氲，与早市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
叶槿容立在客栈窗前，指尖轻挑窗缝。
远处，刺史府高耸的朱漆大门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先以南苑的身份拜见柳琮。”她收回手，转身看向身后的二人，“探探虚实再说。”
秦怀允会意点头：“他既以告病为由辞官，我们便以探病为由，看他如何应对。”
莫雨抱臂倚在门框上，眉梢微挑：“若他闭门不见？”
“那就只能请出黄玉令牌了。”叶槿容唇角微扬，目光落在秦怀允腰间，“圣上亲临的象征，他不敢不接。”
三人不再耽搁，整理衣衫后便迈出客栈。
街上早市正热闹，摊贩叫卖声此起彼伏。
他们混在人群中，缓步朝刺史府行去。越靠近府邸，行人越少。待他们站到朱漆大门前时，四周已是一片冷清。
府门紧闭，朱漆大门上铜环泛着冷光，显得威严而冷峻。
守门府兵见他们径直而来，立即横戟阻拦：“刺史大人近日抱恙，不见外客！”
秦怀允自怀中取出青铜腰牌，指尖在“南苑”二字上轻轻一叩：“南苑奉上命查案，请柳刺史一晤。”
府兵神色骤变，犹豫片刻，终是侧身让路：“三位稍候，容小的通传。”
不多时，一名管事匆匆迎出，躬身道：“刺史大人请三位入内。”
穿过回廊时，叶槿容目光扫过府中布局——假山亭榭皆按规制，唯独东南角多了一座被藤蔓半掩的小楼，显得格外突兀。
秦怀允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目光微凝：“这府中布局，看似寻常，实则暗合奇门遁甲之局。”他略一停顿，“那东南角的小楼，恰在‘杜门’之位，主藏匿隐遁。”
叶槿容闻言，脚步稍缓，心中疑云渐起。
转过一处假山，前方路径忽分三条。管事正欲引三人走中路，莫雨却骤然止步，目光落在右路。那儿的泥土新翻，湿痕犹在，却无半点花草栽种的痕迹。
叶槿容顺着莫雨的目光看去，见那泥土松软湿润，与周遭平整的青苔形成鲜明的对比。
正当她收回目光时，忽觉一道视线落在身上——管家正用余光暗暗观察着他们。
叶槿容目光一转，望向一枝斜探回廊的紫藤，漫不经心道：“这藤萝生得倒是比京城的还要精神。”
话音未落，秦怀允已会意接道：“想必是洛州水土养人。”
管事闻言，脸上立刻堆起笑容：“可不是嘛，咱们洛州地灵人杰，连草木都比别处多了几分灵气。”他说着，脚下却不着痕迹地向右挪了半步，恰好挡住右侧通路，引着三人沿回廊继续前行。
穿过几重曲折的回廊，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雅致的厅堂静静伫立在前，檐角飞翘，透着几分清幽。
厅内，柳琮端坐主位，面色苍白如纸，眼下青影沉沉，确是一副病容。见三人入内，他强撑着起身拱手：“不知南苑人士驾临，有失远迎......”
叶槿容快步上前虚扶一把：“柳刺史不必多礼。我等途经洛州，听闻大人染恙，特来探望。”
柳琮苦笑一声，声音嘶哑：“劳公子挂念，只是风寒小疾，不敢耽误公务......”
寒暄方罢，叶槿容忽从袖中取出一支紫毫笔，笔杆莹润如玉，锋毫如新，唯笔尾处刻着两个小字：“持正”。
柳琮见状，惊讶道：“这......这支笔......”
“柳大人可还记得？”叶槿容指尖轻点笔杆，声音忽然压低，“当年温大人用它批注《贞观政要》，您在一旁研墨。他说......”她顿了顿，“紫毫硬挺，正如君子骨。”
厅内霎时陷入死寂，连窗外鸟鸣都仿佛远去。
柳琮颤抖的手缓缓抚过笔杆，忽地低笑一声，笑声中透着说不出的苍凉：“十年了......这支笔竟还在......”他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声音陡然转厉，“你们今日来，究竟想要干什么？”
叶槿容神色未变，眸如寒潭。“刺史大人心中清楚。”
柳琮刚要开口，莫雨突然按剑低喝：“小心！”话音未落，三枚柳叶镖已破窗而入，带起的劲风掀翻了案上的茶盏。
莫雨旋身挥剑，一道寒光划过，最前的飞镖应声而断，擦着柳琮耳畔掠过，“夺”地钉入身后屏风。
“什么人？”叶槿容厉声喝问时，莫雨早已纵身而出。她与秦怀允对视一眼，双双追出厅门，正看见莫雨与一名灰袍男在庭院中央缠斗。
那灰袍男双手各扣三枚柳叶镖，袖口寒光闪烁。
“嗖！嗖！嗖！”
六道银光呈梅花状袭来，破空之声尖锐刺耳。
莫雨手腕一抖，剑光织就密网，“叮叮”五响后，最后一枚飞镖却似活物般穿过剑网，在她肩头划出一道血线。
莫雨眼中寒芒大盛，振腕抖剑，青叶剑霎时绽出七朵剑花，如天罗地网般封死对方所有退路。
谁知对方竟不闪不避，身形如游鱼般在剑光中穿梭。
“好身法！”莫雨冷笑，剑招陡变，使出南海剑派十三剑法的“追云赶月”，剑锋在颤动间幻出三道残影，分取咽喉、心口、丹田三处要害。
灰袍男这次不退反进，竟迎着剑光撞来，其身形如游鱼般在三道剑影间扭曲穿梭，袖中却突然射出两点寒星。
莫雨急撤半步，两枚透骨钉带着破空声“哆哆”钉入身后廊柱。
灰袍男趁机腾身而起，足尖在剑背轻点，借力倒飞上屋檐。
“想走？”
莫雨纵身追击，剑如长虹贯日。眼看就要刺中后心，灰袍男却突然陀螺般旋转，剑刃只削落一片衣角。他则顺势倒挂金钩，足尖勾起檐下铜铃——
“铛！”
铜铃被一剑劈开，碎片纷飞中，灰袍男已如鬼魅般闪至莫雨身后，一掌拍向她后心。
莫雨反手一剑刺出，却只刺中残影——灰袍男早借着掌风反推之力滑出丈外。
“无骨游龙身法...你是天水阁的人？”莫雨呼吸微乱，剑尖遥指对方咽喉。
灰袍男低笑一声，“南海剑派的眼力，倒比剑法强三分…”
话音未落，叶槿容已冷声截断：“天水阁身为江湖门派，竟敢刺杀朝廷命官，当真狂妄！”她立于阶前，晨光映得素袍如雪，虽无佩剑，通身威仪却比剑锋更迫人。
灰袍男嗤笑：“朝廷命官？不过一群鱼肉百姓的蛀虫罢了。”
叶槿容眸色骤冷：“朝廷自有法度，岂容你信口污蔑！”
灰袍男却不理会，目光越过她，直刺向躲在廊柱后的柳琮。“职责？不如问问这位刺史大人，这些年都干了什么勾当！”话音落下，他便纵身而起，几个起落间消失在晨光中。
莫雨收剑入鞘，眉头紧锁：“天水阁向来隐秘，今日却公然出手，必有图谋。”
叶槿容未答，只是冷冷看向柳琮：“刺史大人，可认得此人？”
柳琮脸色煞白，额角沁汗：“不、不认得……”
“不认得？”叶槿容唇角微勾，眼底却无笑意，“那他方才所言，大人如何解释？”
柳琮身子一颤，强撑官威：“本官清正廉明，岂容贼人构陷！公子既为南苑中人，还请明察！”
一旁静观的秦怀允适时上前，温声道：“大人莫急，此事我们自会查清。但有些旧事，还需大人坦诚相告。”
庭院陷入死寂，唯有晨风掠过树梢的沙沙声。
柳琮的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说道：“明日此时再来，我自会说明一切。”说完踉跄着走进厅内。
叶槿容与秦怀允对视一眼，神色凝重。
莫雨忍不住问：“现在怎么办？那人真是天水阁的？”
“身法路数确实像天水阁的做派，”叶槿容沉吟道，“但天水阁为何要刺杀朝廷命官？”
秦怀允若有所思：“而且他那些话，倒像是故意说给我们听的。”
叶槿容缓缓点头道：“确实如此。此事恐怕另有隐情，我们不妨暂且按兵不动，且看柳琮明日作何解释。”
莫雨有些不满：“难道就任凭那人这样跑了？”
叶槿容安抚道：“放心，他既然敢现身，就绝不会就此收手。我们只需盯紧柳琮这条线...”她顿了顿，“迟早会揪出那人的真面目。”
晨光散尽的街道上，三人沉默地回到客栈。
刚掩上房门，叶槿容便看向莫雨：“伤口如何？”
莫雨扯开衣襟，肩头伤口皮肉外翻，暗红的血迹已经凝固。“小伤而已，”她满不在乎地说，“不碍事。”
叶槿容正要回话，门外突然响起三声轻叩。
“谁？”莫雨警觉地按住剑柄。
“是我。”秦怀允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我带了南苑特制的玉肌膏，对倒钩伤有奇效。”短暂的沉默后，又补充道，“另备了套干净的衣裳，莫姑娘的尺寸……应该合适。”
叶槿容与莫雨交换了个眼神，后者迅速拢好衣衫时，叶槿容已走到门前。
门开处，秦怀允站在明晃晃的日光里，左手托着青瓷小盒，右臂搭着件藕荷色劲装。
他的目光礼貌地避开屋内，只将物品往前递了递：“这膏药需在伤后两个时辰内使用最佳。”
叶槿容接过东西，唇角微扬：“秦公子倒是细心。”
秦怀允耳根微红，“伙伴之谊，应当的。”说完便迈步离去。
叶槿容合上门，指尖轻挑开青瓷盒盖，一缕清冽药香顿时在室内漫开。
“秦公子有心了，”她将玉肌膏搁在案头，拧了块湿帕子走近莫雨，“这药膏确实比金疮药更对症。”
莫雨接过帕子，低头擦拭肩上的血迹，忽然听叶槿容又道：“我认识他多年，倒是第一次见他待女子格外上心。”
“我瞧他对你也挺上心的。”莫雨手上动作未停，只抬眸瞥了叶槿容一眼。
“我与你不同。”叶槿容唇角微扬，从案头取过玉肌膏，“我只是他姐姐。”
莫雨擦拭的动作忽然顿住：“长公主何时有位南苑身份的弟弟？”
“我大他六岁，可不正是他姐姐么？”叶槿容笑意更深了些，指尖蘸了药膏，“看莫姑娘年纪与他相仿，也可当我是姐姐。”
莫雨将染血的帕子扔进铜盆，水花溅起，“江湖中人怎能高攀长公主为姐姐？”
叶槿容闻言不再接话。她指尖的药膏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轻轻点在莫雨肩头：“伤口虽不深，但倒钩伤容易留疤，还是仔细些好。”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半晌，莫雨忽然开口：“我其实也有一个姐姐。”
“哦？”叶槿容手上动作未停，药膏在伤口边缘匀开，“她待你应该很好吧？”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莫雨的目光落在晃动的树影上，声音低了几分：“她待我确实很好，只是......”喉间似有什么哽住，“我已经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
叶槿容的指尖在伤口上方顿了顿，她看见莫雨垂下的眼睫在脸上投下浅浅阴影，便放轻了声音：“也许她只是暂时无法与你联系，你不必太过忧虑。”
莫雨勉强牵动嘴角，眼中的落寞却怎么也藏不住。
叶槿容不再多言，只是将药膏细细匀开在伤口边缘，直到最后一处伤痕都被妥善覆盖。
待莫雨穿好衣裳时，方才那一瞬的脆弱已无迹可寻。只有铜盆里淡红色的水波，还记录着这场对话曾经发生过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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