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米白色的伞,像一枚温柔的印记,悄然改变了夏软与陆时衍之间那层看不见的薄冰。她不再像最初那样,将他视为一个需要时刻警惕、保持距离的“危险分子”,而是开始习惯他那种独特的、沉默的关照方式。虽然他们之间的对话依旧寥寥无几,但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如同春日溪流,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
周四的早晨,阳光明媚。夏软像往常一样,提前几分钟来到教室。教室里人还不多,只有几个勤奋的同学在埋头预习。她走到自己的座位,放下那个浅蓝色的书包,习惯性地伸手进桌洞,想拿出第一节课的语文课本。
指尖触及的,却不是粗糙的牛皮纸书皮,而是一个光滑、微凉的硬物。
她微微一愣,下意识地将那个东西掏了出来。
那是一个透明的、方形的保鲜盒。盒子干干净净,透过晶莹的盒壁,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盛放着金黄色的、被仔细切成大小均匀小块的芒果果肉。果肉饱满,色泽鲜亮,看起来无比诱人,仿佛还带着清晨露珠的清新气息。
夏软彻底呆住了。
芒果?她的桌洞里,怎么会有一盒切好的芒果?
她拿着那个保鲜盒,左右看了看,怀疑是不是哪个同学放错了位置。但她的桌洞收拾得整整齐齐,除了这盒芒果,再无他物。
难道是……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她的心脏猛地一跳,视线不受控制地、缓缓地转向了身旁那个空着的座位。
陆时衍还没有来。
会是……他吗?
这个猜测让她握着保鲜盒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心底却泛起一丝奇异的暖流。她想起之前那次,她感冒初愈,嗓子有些干哑,课间和同桌林薇薇闲聊时,曾随口提过一句:「生病嘴里没味道,好想吃点甜甜的芒果啊……」
当时声音很轻,更像是自言自语。而且,她记得很清楚,那时候陆时衍正戴着耳机在听英语,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听到了?
可能吗?他那样一个看起来对周遭一切都不甚关心的人,会留意到她如此随意的一句话?甚至还记在了心里,第二天就悄无声息地准备了这样一盒精心处理好的芒果?
这太不可思议了!
夏软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一种混合着惊喜、困惑和难以置信的情绪在她胸腔里涌动。她看着那盒金黄诱人的芒果,又看了看旁边那个整洁得过分的桌面,脑海里浮现出陆时衍那双修长干净、更适合握笔和翻书的手,拿着水果刀,耐心细致地剥皮、去核、切块……的画面。
这个想象,与他平日里清冷禁欲的形象产生了巨大的反差,让她的脸颊微微发烫。
「哇!软软,你带的芒果啊?看起来好好吃!」林薇薇这时也到了,一眼就看到了夏软手里的保鲜盒,凑过来惊叹道。
「啊?呃……不是……」夏软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脸颊更红了,支支吾吾地说,「我也不知道是谁放的……」
「不知道?」林薇薇瞪大了眼睛,随即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她,压低声音,「还能有谁?肯定是咱们那位面冷心热的陆神呗!他对你可是相当不一般哦!」她朝着陆时衍的空座位努了努嘴。
连林薇薇都这么觉得……
夏软的心跳得更快了。她低下头,看着保鲜盒里那排列得几乎称得上整齐的芒果块,每一个切面都光滑平整,足见处理者的用心。这真的……是他吗?
就在这时,教室门口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夏软下意识地抬头,正好看到陆时衍背着书包走了进来。他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身形挺拔,步伐沉稳,清晨的阳光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圈淡金色的光晕。
他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平静,掠过她,掠过她手中的保鲜盒,却没有丝毫停留,仿佛那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物件。他径直走到座位坐下,拿出书本,动作流畅自然,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
夏软原本想开口道谢或者询问的话,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他这副完全事不关己的样子,让她刚刚升起的笃定又动摇起来。
万一……不是他呢?万一她贸然道谢,岂不是闹了笑话?
她犹豫着,最终还是默默地将那盒芒果放回了桌洞。整个早读课,她都有些心不在焉,桌洞里的芒果像一个小小的太阳,散发着存在感极强的光和热,让她无法忽视。
第一节课下课,趁着陆时衍离开座位,夏软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用附带的小叉子,叉起一块芒果,放进了嘴里。
瞬间,清甜冰凉的汁水在口中爆开,细腻无丝的果肉几乎入口即化,带着芒果特有的浓郁香气,完美地抚慰了她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渴的味蕾。
太好吃了!
她眯起眼睛,满足得像一只偷腥成功的小猫。心底那个关于“是不是他”的疑问,在这极致的味觉享受中,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接下来的几天,仿佛成了一个固定的仪式。
每天清晨,当夏软来到座位,伸手进桌洞时,总能摸到那个熟悉的、微凉的透明保鲜盒。里面永远装着金黄诱人、处理得干干净净的芒果块,分量不多不少,刚好够她课间享用。
她再也没有试图去询问或者道谢。而陆时衍,也从未就此事有过任何表示。他依旧每天准时出现,安静地坐在她旁边,上课,记笔记,仿佛那个每天准时出现在她桌洞里的保鲜盒,与他毫无关系。
这种心照不宣的沉默,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平衡。
直到周五的早上,一个意外打破了这份平静。
那天夏软因为帮老师整理资料,到教室比平时晚了一些。她刚走到座位附近,就听到后排传来江驰那极具辨识度的大嗓门,虽然压低了,但语气里的震惊和调侃却掩饰不住:
「我靠!时衍!你居然在剥芒果?!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不是最讨厌这种黏糊糊的事情吗?等等……你这该不会是……给新同学准备的吧?!」
夏软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猛地松开,开始疯狂地跳动。
她听到了什么?
陆时衍……在剥芒果?
讨厌黏糊糊的事情?
给……新同学?
所有的猜测、所有的疑问,在这一刻,都有了确凿无疑的答案!
她感觉自己的脸颊“轰”的一下烧了起来,连耳根都烫得厉害。她甚至没有勇气再往前走,生怕撞见那可能会让彼此都尴尬的场景。
她站在原地,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复了一下狂乱的心跳,装作刚刚到来的样子,低着头快步走到了自己的座位。
她不敢看陆时衍,也不敢看江驰,只是动作有些慌乱地放下书包。手指颤抖着伸进桌洞,果然,又摸到了那个熟悉的、微凉的保鲜盒。
这一次,当她拿出那个盒子时,感觉它沉甸甸的,不仅装着清甜的芒果,更装着一份她已然明了、却依旧被深深震撼的、沉默而持久的心意。
她悄悄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瞥了一眼身旁。
陆时衍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一本厚厚的竞赛题集,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是……他那向来白皙如玉的耳廓,似乎……泛起了一抹极其浅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粉色。
而后排的江驰,则对着她挤眉弄眼,脸上是“果然如此”的促狭笑容。
夏软飞快地转回头,将滚烫的脸颊埋低。她打开保鲜盒,叉起一块金黄的芒果,送入口中。
依旧是那清甜冰凉的熟悉味道。
但这一次,味道里似乎还掺杂了一丝别的、更加馥郁的、让她心跳失序的滋味。
她知道了。
那个每天在她桌洞里放置阳光的人,是他。
一直都是他。
这份认知,像一颗投入心湖的深水炸弹,在她心底掀起了汹涌的、甜蜜的巨浪。
桌洞里的芒果,不再是一个谜。
而是她与陆时衍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带着芒果清甜气息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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