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衍那日在放学后对文艺委员看似平淡却分量十足的质问，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下投下了一块巨石，虽然表面波澜不惊，但暗流已然涌动。关于晚会钢琴独奏名额的风波，并未因夏软的退出而平息，反而在私下里传得更加沸沸扬扬。
大多数明眼人都看得出其中的不公，但碍于苏曼妮家的背景和她在班内小团体的影响力，鲜少有人公开为夏软发声。夏软本人则表现得异常平静，仿佛真的接受了这个结果，每天依旧按时上学、认真听课、享用着她桌洞里那份独属的甜蜜。只是偶尔在路过音乐教室，听到里面传来苏曼妮练习《月光》的琴声时，她的眼神会微微黯淡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
她不是不委屈，只是多年的“低调”习惯让她习惯了将情绪内敛。更何况，她不想让陆时衍觉得她是一个会因为这种小事而耿耿于怀、需要被时时呵护的人。
然而，她的退让在某些人眼中，却成了懦弱和心虚的表现。
这天下午课间，夏软正和林薇薇在座位上讨论一道物理题。苏曼妮和她的几个朋友说说笑笑地从前门进来，恰好经过夏软的座位。
看到夏软，苏曼妮的脚步顿住了，脸上那抹笑容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她故意提高了音量，确保周围不少同学都能听到：
「有些人啊，就是没有自知之明。明明水平不够，还非要凑热闹报什么钢琴独奏，差点拉低了我们班整个节目的档次。」她边说，边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夏软，语气里的讥讽毫不掩饰。
林薇薇眉头一皱，刚要开口反驳，却被夏软轻轻按住了手。
夏软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苏曼妮，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有愤怒，也没有羞愧，只是淡淡地说：「节目的事情已经定了，没必要再提了。」
她这副云淡风轻、仿佛事不关己的态度，彻底激怒了苏曼妮。她最讨厌的就是夏软这种样子，好像一拳打过去，对方根本不接招，反而显得自己像个上蹿下跳的小丑。
「没必要再提？」苏曼妮嗤笑一声，向前逼近一步，几乎要贴上夏软的课桌，声音更加尖刻，「我看你是没脸提吧？听说你之前还偷偷去琴房练琴？练的什么呀？不会是那种入门级的《小星星》吧？也敢拿来晚会上丢人现眼？」
她身后的几个跟班配合地发出了一阵压抑的哄笑声。
「苏曼妮，你说话别太过分！」林薇薇忍不住站了起来，气得脸颊发红。
「我怎么过分了？」苏曼妮双手环胸，扬起下巴，「我说的是事实！不会弹就别占着名额浪费大家时间！要不是我及时顶上，我们班的脸都要被某些不自量力的人丢光了！」
「你……！」林薇薇还想争辩。
「薇薇，算了。」夏软再次拉住了她，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她站起身，目光平静地直视着苏曼妮那双充满嫉妒和怒火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有没有资格，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至于水平如何，」她顿了顿，嘴角甚至牵起了一抹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弧度，「晚会那天，大家自然会有评判。」
她的话没有一丝火气，却像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了苏曼妮的头上。尤其是最后那句“大家自然会有评判”，更像是一根刺，精准地扎在了苏曼妮最在意的地方——她对自己的琴技，真的有那么十足的自信吗？
苏曼妮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她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气急败坏的尖锐：
「评判？就你？你也配谈评判？夏软，我告诉你，钢琴不是你会解几道数学题就能碰瓷的！那是需要真正的天赋和多年积累的！你一个不知道从哪个小地方转来的，摸过几次真正的斯坦威？听过几场音乐会？就在这里大言不惭！」
她的声音很大，几乎传遍了半个教室，所有同学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震惊地看着这边。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火药味。
夏软静静地听着她的咆哮，脸上的表情甚至没有一丝波动。直到苏曼妮喘着粗气停下来，她才轻轻开口，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你说完了吗？」
那眼神，平静得可怕，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苏曼妮被她这眼神看得心里发毛，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升起。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在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注视下，竟然有些词穷。
「你……」
「说完了，就请让开。」夏软打断她，语气依旧平淡，「你挡到我的光了。」
「噗——」后排一直竖着耳朵听完全程的江驰，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又赶紧捂住嘴，肩膀却抖得厉害。周围也响起了几声压抑的低笑。
苏曼妮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精彩纷呈。她感觉自己积聚了所有力量挥出的一拳，再次打在了空处，甚至反弹回来让自己成了一个笑话。她死死地瞪着夏软，胸口剧烈起伏，最终狠狠地撂下一句：
「夏软，我们走着瞧！晚会那天，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差距！」
说完，她用力一甩头发，带着她那几个同样脸色不善的跟班，怒气冲冲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风波暂时平息，但教室里的气氛却依旧有些凝滞。同学们看向夏软的目光更加复杂，有同情，有佩服，也有担忧。
林薇薇担忧地拉住夏软的手：「软软，你没事吧？苏曼妮她简直太过分了！」
夏软摇了摇头，重新坐下，拿起刚才那支笔，指尖却微微有些发凉。她没事，只是觉得……有些累了。这种无休止的、低级的针对，让她感到厌烦。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空位。陆时衍刚才被物理老师叫去办公室了，不在教室。如果他听到了刚才那番话……
夏软的心微微揪紧。她并不希望他看到自己如此“狼狈”地被人数落，即使她并没有在口头上吃亏。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陆时衍的桌面。他摊开的物理笔记本旁边，放着一支普通的黑色水笔。而就在那支笔的笔杆上，贴着一枚极其小巧的、几乎不引人注意的……黄色便利贴。
便利贴上，用她熟悉的、干净有力的字迹，写着一个简短的英文单词：
「Shine.」
（闪耀。）
夏软的呼吸骤然停滞，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酸麻麻的感觉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他听到了？
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还是……他早就预料到了会发生什么？
这个单词，像是一道无声的惊雷，在她心头炸响。没有安慰，没有鼓励，只是一个简单的指令，一个坚定的期待。
——闪耀。
他相信她拥有闪耀的资本。
他期待着她绽放光芒。
之前所有的委屈、隐忍和厌烦，在这个单词面前，忽然都显得微不足道了。一股强大的、温暖的力量从心底升起，驱散了所有的阴霾。
她悄悄伸出手，指尖极轻地拂过那张小小的便利贴，仿佛能感受到书写者落笔时的笃定与信任。
然后，她微微侧过头，对着身旁那个依旧空着、却仿佛充满了无形支持的位置，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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