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鹤声因女友真要和他分手,失眠了大半夜。
午后油画课开始,程鹤声眼下泛青,向小园关心他说:“老师昨晚没睡好吗?”
“有点。”程鹤声的精神头还是足的。
“老师是不是听见什么看见什么了?”向小园神秘兮兮的。
邱意浓发出被打扰的“啧”,向小园低头,在画布上刷动。
“咚”一声,邱意浓的画笔被丢进桶里,她举手:“老师,我有点不舒服,要回去休息。”
语气却不礼貌,“老师”在她口中像嘲讽。
程鹤声不计较:“可以。”
邱意浓一走,韩江雪贴心地说一些话转换程鹤声的心情。
万景清举手说:“兄弟。”改口:“老师,过来看看我画得怎么样。”
程鹤声走进学生所在的区域,这是间很大的屋子,墙壁是淡绿色,两扇大窗各开了一道缝,白色窗帘缓缓飘动。
几位学生按自己心意摆画架,和他人保持着距离。
程鹤声看万景清的临摹。
几位学生对油画属于个人兴趣,不必像专业学生那样从素描基础学起,再者沈楚山也说过,重要的是画画的氛围。
程鹤声找了好几张现代绘画作品让他们临摹。
这种以风景静物为主,平面感强,内容简单,色彩纯度高的作品为临摹素材,更容易出效果,比较容易建立自信和兴趣。
“很不错。”程鹤声刚想提出几个细节部分,见万景清兴致勃勃地开画,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就没说。
季时和李岁聿属于安静的学生,微笑听讲、作画,聊天较少。
大概因为季时是这里的员工,所以话少,而李岁聿有沉稳的性格。
邱意浓是最“个性”的学生,向小园是话多的学生,他悄悄拉住程鹤声的袖子。
“嗯?”程鹤声看他的画。
“老师。”向小园用气音问:“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程鹤声霎时无言,他肯定不相信,向小园期待同类似的看着他。
他问:“你为什么要这么问?”
向小园说:“因为这个世界上有鬼,我看见过。”
程鹤声不知说什么好,向小园这个人也有些怪。
说起怪,还有位学生陆镜留,可归为安静那类。
程鹤声回到自己的座位,陆镜留喊了他:“老师,能过来看看我画的吗?”
陆镜留靠窗坐着,离那道透气的窗缝远,但狼尾发不吹而动,或许是他小幅度歪了头的缘故。
白的颈子白的脸,面颊莹莹的,光线充足,眼睛也盈盈的,给人他在笑的错觉。
程鹤声走近了,陆镜留本来长得白,又穿一身白,耀眼得恼人。
陆镜留给程鹤声挪出身旁的位置,程鹤声没想去。
陆镜留问:“昨晚老师为什么没睡好?”
“画的可以。”程鹤声用这句代回答。
陆镜留的脸像风吹碧绿池塘,一点一滴到一圈一圈的涟漪,笑了,眉头轻抖,挑逗一般。
陆镜留虽肤白脸小,近看的话,完完全全是一张精致男面,气质也是男人,溢出几分攻击性。
“老师,你跟女朋友还没和好,所以昨晚没睡好吗?”陆镜留再问。
程鹤声的视线和他的在空中斜斜交汇,低声说:“不好意思,这是我的私事。”
“现在不是了。”陆镜留慢条斯理地抿抿画布。
“什么意思?”昨晚不是说清楚了,陆镜留怎么回事?逗弄他好玩吗?
陆镜留的眼皮像扇子抬上来,“如果你还没有跟你女朋友和好,你又不想分手,最好的办法是你去找她,如果你要去找她,我们可以说说给你放几天假的事。”
程鹤声便说:“我考虑好了之后跟你说。”
“明天上课前能考虑好吗?”
程鹤声不回他的话,下课以后给女友发去消息,女友依旧不搭理。
不久前,当程鹤声得知女友的伙伴有男有女时,想过去女友身边,可惜那时这个想法被吃醋生出的傲气吞掉了。
没错,他也是有一点傲气在身上的。
“走,去打高尔夫。”万景清走了来。
“走吧。”程鹤声快速收好东西,背上包。
“你没带运动服吗?”万景清问。
程鹤声回着向小园的挥手告别,夏光里韩江雪冲他微笑,陆镜留他们几个边走边谈话。
“没带。”程鹤声说。
“那你要不要穿我的?”
“不用。”
程鹤声和万景清跟他们是反方向,程鹤声的心因女友变成一团找不到头的毛线。
他随口问:“那向小园他们会玩什么呢?”
“悠闲呗,他们也会玩他们喜欢的吧。”万景清说。
“你们来这个山庄都是为了避暑吧。”
万景清含糊地:“嗯。”
程鹤声看眼手机,女友不会回他消息的,他的心拔凉。
*
室外高尔夫球场没想象中大,草坪和景色很好。
万景清在调整挥杆姿势,程鹤声坐在遮阳伞下,表面在看他调姿势,实际在想女友的事。
他不想分手的话,是该去找女友当面说清楚,就算要分手——这是一个无力的点,女友不再喜欢他变得冷淡,纵使他想继续在一起,也不能勉强女友。
“兄弟,如何?”万景清问。
“打个试试。”程鹤声说。
就算要分手,也得当面分手,嗯,决定了,程鹤声点开手机。
万景清挥杆球出,球有些不安晃动,到底能不能进洞呢?
万景清用手遮阳,望。
球有希望进洞,只要不再偏移。
“可惜!你看见没有?就差一点。”万景清回头。
程鹤声定定地盯手机,悬在屏幕上的大拇指一动不动。
“咋了?”万景清问:“什么不好的消息吗?”
程鹤声的心晃动,他与女友的一个共同朋友发的朋友圈照片里,有女友和男人接吻的照片。
夏夜篝火,女友和男人的脸均是红彤彤,谁看了都会以为正在热恋中。
晃动的心提醒他早该不安,万景清打出去的球没有进洞,他的决定也收回。
一腔热血化作冷水,他熄灭手机屏。
万景清拍他的肩膀,“什么都会过去的。”
“我被甩了。”程鹤声望天边,天空蓝得扁平,像一张蓝色卡纸。
一丝云像女友对他冷淡的有迹可循。
原来是这样。
万景清再拍了他的肩膀,他截图那张照片发给女友,放下手机去打高尔夫。
程鹤声狠狠挥杆。
“今天会下雨吧。”一边的万景清在看天。
程鹤声不想打了,喝水,拿手机看,女友没回,他一气之下把女友删掉。
“结束了。”他气道,眼眶渐红,垂下去的清澈眼睛结了失恋的网。
“都会过去的。”万景清的笨嘴说:“下一个更好。”
两人走上廊道,忽然下雨,倒是适配程鹤声的心情,他看雨。
万景清利落地脱掉上衣,他对此惊讶:“兄弟。”
万景清的余光被谁凝走了,听不到他。
“诶!”他喊。
万景清跑进雨中,一臂张开,一手脱裤子。
“诶!!”他再喊,手遮双眼,怕万景清把内裤给脱了。
咋回事?程鹤声迷茫。
听到万景清奔跑叫唤,像热带雨林里兴奋的猴子。
程鹤声的手指张开一缝,松口气,好在万景清没□□。
万景清不跑不叫了,仰头,张开双臂像拥抱倾斜的灰空,任暴雨冲打身体。
程鹤声皱了眉。
“兄弟!”万景清扭头,黑发把两只眼遮得严实,大声喊:“我把你当兄弟!你来!”
这么大的雨。
万景清突然是怎么了?想帮他走出失恋的心情?
程鹤声被兄弟情感动,放下水瓶,走到檐下。
“来!”万景清喊完,面向天空,像虔诚的十字架接受天降下的甘霖。
程鹤声冲破雨幕,跑到万景清那里去,眼几乎睁不开,雨很大,似粗针。
万景清维持着他自己的动作,眼睛闭上,幸福的脸在笑,他的胸腔平静地起伏,他分外舒适。
程鹤声不懂他,站在他身侧,也淋着雨,和幸福的他截然不同,程鹤声是单纯的被雨淋。
“天变灰的那瞬间,真美妙!”万景清吐出心中的激情。
程鹤声抹眼看天,不方便看,闭上眼睛,张开双臂,由一个单纯者的淋雨者成为坦然接受暴雨的人。
全身都湿透,头发根和毛孔里都是水了吧,程鹤声眯缝眼,浓黑的剑眉和睫毛一缕一缕的。
身体很重,头皮几乎成河,从天灵盖倒灌至脚底板。
程鹤声得到发泄,心还在打结。
感觉淋了挺久,程鹤声抹眼看万景清,心里一惊。
万景清不是为了缓解他的失恋才这样做,他不失望也不怪万景清。
万景清是座雕塑享受被雨淋,程鹤声猜他是喜欢淋雨。
那么,程鹤声不禁想到,怪怪的人里,又多了个万景清。
出于程鹤声的私心,这里的“怪怪的”是正常看待,不带有色眼镜了。
“万景清。”程鹤声喊。
万景清似乎是沉迷入定。
程鹤声再陪他站会儿吧。
万景清的感受程鹤声不知道。
雨是很美妙的,甘甜的,调皮的,轰轰烈烈的,静谧的,凉爽的,沁人心脾的,能将他的心灵外皮蜕掉的,能抽出他的每根神经冲洗的。
温柔、暴烈的雨之手,包住大世界里小小的他,将他的呼吸连接每个雨滴,每次下雨
——他喜欢下雨期盼下雨,他的身躯之灵和世界共体,雨给他无上的荣耀,雨给他透明的天茧,雨爱护他爱抚他,雨是他的荣幸之水。
他常吻掉身上残留的雨滴,虔诚的迷恋的,这无踪迹的烙印,把他从里到外焕然一新,在他的心尖捧上一雨滴。
这雨滴是他的新生,他的生机,引导他的仙子,给他存活的勇气……
总而言之,他爱雨。
“万景清,我回去等你。”
他自然听不见程鹤声的话,他的耳朵里有雨精灵为他浣洗。
程鹤声跑回廊中,路过万景清随意脱在地板上的运动衫。
抬眼一看,干干爽爽的陆镜留递给他白色的浴巾。
陆镜留看了他们好几分钟了,“擦一下披上吧,山庄里的晚风很凉,感冒不好,很麻烦。”
“你什么时候来的?”程鹤声接了浴巾,擦眼,从前到后撸了头发。
程鹤声的额头露出来,眉骨和鼻梁高挺,他看雨中的万景清,下颚线添了硬朗。
“刚才。”陆镜留也看万景清,仿佛被感染了,嗓音愉悦。
“好吧。”程鹤声说,“他很喜欢淋雨。”
“你陪他淋了,你们关系不错。”
“嗯,是还不错。”
“他也告诉你了吧。”陆镜留说,“他说他有雨瘾症。”
程鹤声皱一皱眉,看向陆镜留:“雨瘾,对雨上瘾吗?”
陆镜留怀揣秘密般笑。
意识到陆镜留不会作答,程鹤声移开眼,看陆镜留那几秒时间让他觉得过长了。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因为他在享受。”陆镜留问:“所以你当我没说好吗?”
“嗯。”程鹤声把浴巾搭在肩上。
风起,雨斜进来,他嗅到陆镜留身上的香水味,像芬芳的橙子。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