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东西在追逐他。
摆脱掉吸血鬼的影子后，另一股无形的踪影盯上了他。
一种未知的、根本无法觅得半点痕迹的生物。
波光粼粼的水面倒映着无见草的影子，它们蛮横无拘地肆意生长，蚕食掉周遭所有植物的养分。
恍然也像自己的命运般，只要不停下脚步，那追逐自己的生物总有一天也会蚕食掉自己。
于是跌进湖底，湖水灌入口鼻，窒息感迎面而来。
天边的冷月泛着银光，照醒了床上的人。
又是这个梦啊......
细细密密的汗自额间渗出，坐在床上的人轻喘着气，平复噩梦带来的糟糕心绪。
他起身下床，踩上地板，凭着感觉下意识向窗边走去。
黑色的浓雾遮蔽了夜幕一角的清辉，吞没为数不多的亮光，路伽记忆里伊特拉的月亮一直皎洁明亮，此刻却浑浊异常，黑云压境似的危险。
他的眼睛受蛊惑地紧盯那轮月，移不开眼，刺目的白光乍现，月亮变成汹涌灼热的烈阳，火一样蔓延至整片土地，大量的无见草转瞬燃成了灰烬。
“！”
房间门轻轻叩响，半天没人回应，外面的露西致歉后，端着食物走了进来：“阁下？”
路伽一直注目着远方，半晌才缓过神来，皱着眉头喃喃开口：“你看见了吗?夜晚一下变成了白昼。”
“什么...?”
她一路走过来，窗外的景象也一直都是黑夜，从未变过。
闻言，那股埋藏心底的不安感无知无觉地涌了上来，他转头看向正在把食物端上桌面的露西，意识蓦地一下断弦，什么东西悄无声息钻出来，占据了他的躯体。
餐盘里的食物热腾腾地冒着气，肉汁顺着大块熟肉表面的纹理淌下来。露西将餐具摆好后，不经意转头，看到对方的眼神正落在餐盘里的食物上，充满鄙夷。
露西胸口莫名而来一阵心慌。
“这么难吃的东西端上来。”“它”直接漠视一旁的露西，冷嘲热讽道，“弥漫着一股腥味的人类食物，哪怕学会了使用餐具，还是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
那点柔软的蔚蓝被吞没了，瞳孔里流动的红色映着女人的面孔。露西恍惚看见唇缝间尖利的牙齿，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它”发出一声轻蔑的短笑，观察着眼前这只微不足道弱小的虫类。露西试图克制惊恐的情绪，然而颤抖的声线还是暴露了她。
“我、马上去给您准备一份新的....”
上扬的唇角慢慢压了下去，一股强大的力量把她拽了回来，着迷地盯着女人颈间的血管纹路：“这不是食物吗?”
“阁下......!”
血色蔓延至整双眼睛，凭借本能露出了锋利的獠牙，然而要在刺进血肉的时候却止步不前，被另一股意志强行遏制住了。
“杀只血族都下不了那么大的决心，这个时候倒是有意志拦我了......”
对方脸上显露不耐烦的表情，随即冷笑着松开了手，看着脆弱的人类身体失去重力沿着墙壁倒下去，不屑地转身朝门外走去。
恐惧中生出几分无畏的勇气，露西冲男人的背影喊出声：“您要去哪?”
空气中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声。
“开锁。”
那影子移至楼下，妄图上前阻拦的人都被周身环绕的力量震开。露西匆忙跑到古堡的一处地方，按下机关。透明的银白屏障自半空升起，笼罩了整个斯特兰德古堡，试图阻止“路伽”的离去。
地面的男人行至大门口时驻足，停顿片刻，目光扫过周围银色的光辉，又忽得仰头朝露西的方向望去。
她看见那张嘴唇无声地张合翕动，声音犹在耳边。
“蝼蚁。”
......
一千多年前，斯特兰德家。
庭院里传来压抑的哭泣和拼命的求饶声，吸引了刚从人类世界返回伊特拉的洛维斯的注意。
他拨开茂密的草丛，看见那个无比熟悉的背影——自己的母亲。
大抵是刚从人类世界学了些新奇东西，挡不住心底的欢呼雀跃，便迫切地朝着亲近的人疾步而去，想分享此刻的喜悦。
直到洛维斯完全走近，才发现在这庭院的，不止母亲一人，还有一男一女正跪在她面前。
发觉洛维斯的到来，站姿优雅的女人敛下怒火，朝他展露一个温柔的笑颜：“抱歉啊sweety，母亲正在处理一些事，暂时不能陪你。”
洛维斯把目光从母亲脸上转移到跪着的人，两人看上去都有些眼熟，但一时半会儿他也想不起在哪见过，于是若无其事地来到女人身边，平静地开口询问：“发生什么事了，母亲？”
洛维斯注意到一旁的男人正挡在哭得泣不成声的女人面前，哪怕身形颤抖，依旧执拗地不肯移动半分。
听到孩子的关切，她扑哧一笑，柔柔开口，眼神却是狠戾的：“sweety来的正好，母亲正在为做出抉择而苦恼。”
她展开手中的一把镂雕折扇，半掩面下露出一双含笑的紫色的眼睛，语气意味深长：“母亲的玩具被抢走了，你来告诉母亲应该怎么做?”
如同找到一线希望般，男人猛得抬起头，看向斯特兰德夫人唯一也是最宠爱的孩子，匍匐着朝洛维斯向前并不断恳求。
“小少爷求求你——!”
“啪！”
折扇并拢打在男人的手腕上，她没让对方碰到自己尊贵的孩子一根头发。
少年心下明了，表情处处透着不符合这个年龄阶段的持重，在男人殷切的注目下不咸不淡地开口，间接宣判了二人的死-刑：“我永远是站在母亲这边的。”
女人无声地笑了，很满意洛维斯给出的答复，发自肺腑赞叹：“不愧是母亲的好孩子。”
银刃落下，血溅当场，女人当即便没了呼吸。
眼前的男人发了疯似的冲过去，抱着尸体悲切痛苦，洛维斯波澜不惊地看着他，这时才终于记起来这个人——前几天还陪着母亲在庭院里欢声笑语。
今天的事过后，一切都会恢复成前几天那样吧？
少年这么想着，又一把银刃措不及防插-进男人的胸口，人倒下后，便悠悠转转回到母亲手里。
“母亲？”他不解地望向她，“为什么还要......”
在他看来，参与事件的另一人被处理掉后事情便得到了完美解决，只留下那只能继续讨她欢心的血族便已经足够了。
女人似是猜中少年的想法般，转头一贯温柔地笑：“玩具沾了脏东西，有了瑕疵，自然是要扔掉的。”
她掏出随身带的手绢，擦干净刀刃的血后便收了回去，弯下腰看着洛维斯，柔声叮嘱：“sweety，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不要的东西，没有谁能主动遗弃你，他们想逃，那就是你的手段太温和了。”
惨淡的月光照在两副相拥的尸体上，男人的躯体在黑夜的见证下慢慢化为灰烬，被风吹散了。
洛维斯盯着面前的女人，至亲血缘的关系让二人的容貌极像，内心的想法不由得脱口而出：“母亲，您不难过吗？”
“难过？”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样，她忍俊不禁，理所应当道，“玩具坏了换一个就是了，为什么要难过？”
面对他的不解，她依旧像个慈爱的母亲一样抚摸他的头：“你只要记住母亲刚才的话就够了。”
洛维斯乖巧地点点头，见此，女人脸上重新漾起温和的笑意，关心起他的事来：“仆人说你最近老是往人类世界跑，外面是有什么吸引你的事吗？”
少年眼中最初的那点喜悦又聚集起来，正欲开口又止住了话：“等母亲生日那天再揭露吧。”
女人并未刨根问底，而是柔声应下：“好。”
融洽的氛围似乎令人遗忘了地上躺着的尸体，而这血腥味却引来了另一个人的靠近驻足。
浅棕色的瞳孔停留在地面上死状惨烈的人类几秒后，又看向面前关系亲密的母子，沉默不语，这副模样引得自己的妻子率先开口。
“你底下的人手脚不干净。”
斯特兰德家主看她一眼，随即挥挥手，两三个仆人便会意上前，开始清理这里的尸体。
“看来是没有找到与自己相同的人，所以落寞。”
“就算找不到，也别忘了其他事。”女人话里话外都是讥讽的意思，她双手轻轻搭在自己孩子的肩上，炫耀似的展示一件完美的物件给眼前的男人看：“无论怎样，都不可否认，他的身上流着你的血，斯特兰德家族的血液，完美的孩子......容貌与能力都完美出众的孩子。”
男人的目光轻轻扫过少年身上，又看向女人，语气平淡：“没有再培养一个继承人的打算。”
“那最好不过了。”僵持的氛围缓和了些，她恢复了温和的笑意，不过眸中依然隐隐约约流露着杀意，“就算有，藏着掖着我也会将他找出来的。”
洛维斯盯着自己的父亲，相处了几十年了，依然对面前这张脸没什么印象，耳边响起母亲的低语：“父亲的位置等着你去接任，不会让母亲失望的吧？必要的时候，拿起短刃刺进他的胸口，延续斯特兰德家族的荣耀......”
女人同洛维斯一道注视着眼前的斯特兰德家主，空气中隐隐流动着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息，直至一声呼喊打破了眼下的僵局。
“夫人。”
肩上的重量随即离去，她转身投入身姿挺拔的情人怀中，声音柔媚入骨：“我思念您许久了。”
洛维斯无动于衷母亲的行为，他仍旧只是看着眼前与自己血脉相连的男人，片刻后转身离去。
......
斯特兰德家稍有狼藉。
洛维斯回到古堡的那一刻，便注意到了建筑上方被破坏的屏障。
他扫视周围一眼，还未来得及消化突然遭受的变故，露西便急匆匆下楼，跑到洛维斯面前。
“洛维斯大人！阁下他逃走了——”话出口，便想起方才对峙的恐惧，她反应过来连忙改了口，“不对，那个人不是阁下！感觉更像是什么东西附在了他身上，然后逃了！”
洛维斯平静地听她讲述这一切，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心中一股暗流涌动，即将冲垮修建好的堤坝。他垂下眼，看着一脸手无足措的露西，语调异常冷静：“你确定吗？”
露西的样子十分惊慌：“我确定，今天去送食物的时候，阁下的感觉和平时完全不一样！他讨厌肉类，还说什么......说什么要去开锁！”
一直潜伏在暗处的不安感慢慢浮了出来。露西见洛维斯到目前为止一直是处变不惊的模样，也不采取任何行动，神色难免变得愈发焦急起来。
吸血鬼忽得嗤笑一声，紫色的瞳孔闪过瞬息疯狂的光，又立刻湮灭下去，他说话的音调有种异常古怪诡异的平静：“他会演戏骗你。”
露西呆愣着看着洛维斯。
“sweety他一直都是淘气、调皮的，这是每只性情顽劣的宠物都会有的缺点，但是身为宠物，他却一直没有宠物的自觉，只知道惹主人生气......”
紫色的瞳孔近乎失焦，将洛维斯不为外人轻易显露的一面彻底暴露出来，摧毁理智搭建的地基后，就只剩下断壁残垣的阴郁面，坍塌后的一片废墟。
露西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勇气质问，声音艰涩颤抖：“屏障也是他能破坏的吗?”
“莉娜和我都不在，力量自然就减弱了。”
洛维斯就这么告诉她缘由，可露西觉得，听上去更像是试图让她相信这些话。
正当她以为对方还要再解释些什么的时候，洛维斯脱下长外套，递给了她：“告诉我，他去了哪个方向?”
......
(My love rests here.)
(我的爱人长眠于此)
(我的爱在此停泊)
充满希冀的翻译。
也只有sweety才能理解成这样的意思。
朝着露西所指的方向飞去后，洛维斯寻找了好一会儿，依然没有路伽的身影。
无见草的流光簇拥着他，让他回到了曾经来过的湖边，石头上刻着的句子再一次落入眼帘。
那些曾被他烧毁的纸张犹在眼前，洛维斯蹲下身，手触到冰凉的表面，石头变得粉碎。
无边无际的夜色淹没着他，仿佛又回到了千年前的生活，那把银刃垂直落下时，斩断了唯一的血脉紧连，带来的却是漫长无边的孤寂感。
恍惚间耳边重新响起那句话：
【“sweety，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不要的东西，没有谁能主动遗弃你。”】
错的。
母亲把刀递给他的那一刻，看似把主动权给了他，实则是逼着他做出抉择。是她主动遗弃自己的孩子的。
而如今，某些事又在重演。
sweety喝醉后曾感慨他为什么没有心跳，事实却并非如此，吸血鬼的心脏只是跳得比较慢、比较轻，人类的耳朵根本听不见。
他慢慢起身，神色闪过一丝痛苦，一颗心剧烈地颤抖着，这个时候对方能听见吗?
【“他们想逃，那就是你的手段太温和了。”】
寻找到解决问题的切口般，洛维斯长长喟叹一声：“sweety,你是被某些事物引诱了吧？”
“是这样吧?”内心反反复复确认，告诉自己问题的答案，“我会修正这一切的，在找到你之后，等着你的道歉。”
凭借标记的感应，他判断出路伽离这不远。
乌鸦盘旋着头顶上方的夜空嘶鸣，喧嚣着聚集了一群同类，朝着湖中央振翅飞去。
激起的水花中缓缓浮出一副躯体，打湿的金发贴在额间，蔚蓝的眼睛紧闭着，像是沉睡了过去。
黑色的鸟类欢呼雀跃，伸展着翅膀落在人类的躯干上，试图用尖嘴啄食新发现的食物，大快朵颐。
强劲的风刮走这一窝群的乌鸦，黑色羽翼扇动着，带走了湖中央金发碧眼的人类，尚存一丝气息。
“我总是要在这个时候，才能确确实实感受到你是存在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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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未知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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