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阳渐升,软金色的线丝丝缕缕倾泄入富丽的建筑,落下斑驳的光点。
路伽亚伦并肩同行时在走廊迎面遇上了希尔伯爵。
之前的宴会里路伽与他仅仅只简单打过照面,并无过多接触,现在碰上了,对方不仅礼貌客气地问安,并邀请路伽同行。
“啊——那啥儿,我想起我还有事,先走了!”性子直爽的亚伦最烦应付这类人,一两句话的事弯弯绕绕扯十几句,还话中有话费劲力气去猜。
他才懒得应付呢,干脆直接把这块烫手山芋扔给路伽,反正身为准王夫迟早要面对希尔这个情敌不是么?
亚伦一溜烟没影儿了,路伽刚想骂人,考虑到公众场合,硬生生把脏话咽了下去。
“阁下的同伴似乎误解我了。”希尔伯爵彬彬有礼,维持着贵族良好的举止风范。
路伽为亚伦的行为随便找了个补,希尔伯爵听完解释后笑了笑,不置可否,没过多细究下去。
路伽不知道希尔的用意,跟着他在王宫闲逛,走走停停中,忽地在一处半敞开的门前停下来。
希尔注意到了,贴心地替他打开门,做出“请”的姿势。
“阁下也会对绘画感兴趣么?”希尔斟酌着用词,“稍微有些惊讶,像您这样洒脱的性格也会注意到细腻的艺术品。”
“只见过点,涉足并不深。”
要说什么真正的艺术巨作,在伊特拉那次算得上一次,令路伽印象深刻。
这里的每一幅都不及他在伊特拉见到的那幅画技精湛,漫长寿命催生的孤独足够支撑一个血族去钻研修炼画技。
路伽头有点痛,不知道是因为画还是因为那个身影。
“这里储存着历代君主的部分肖像画。”
路伽顺着希尔的目光看向墙上挂着的画,随意扫了一片,目光霎时被一幅画吸引。
与其它一眼威严庄重的肖像画不同,这副画的主人公面色紧绷,嘴角下压,眉眼带着一缕驱之不散的忧愁。
“这位——”希尔跟着看去,“史书上有关这位陛下的记载并不多,传闻中他登基没多久便将王位禅让给了自己的弟弟,成了流浪诗人,最后郁郁而终。”
“成了诗人?”
“阁下也觉得荒谬不是吗?自愿放弃权力地位,去做那漂泊无依的旅人。”希尔翻出一本老旧的诗歌集,正是目前讨论的主人公所著,“您对诗歌感兴趣吗?”
“不算了解。”路伽接过,草草翻阅看了几首,诗的格律有些熟悉,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看过类似的。
“话说一路走来,都没发现阁下究竟喜欢什么。”
希尔话中有话,路伽听出来了,想起刚刚经过的全是王宫最繁华的地段,随随便便一瞥都是闪亮的珠宝金银。
“现在喜欢什么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了。”路伽哀叹一声,有意将话题转向昨晚的事,“倒是伯爵您的肚量令我佩服,在夺人所爱的人面前,还能心平气和地和我聊天,害我之前白白担忧你厌恶我,实不相瞒娶公主也非我发自内心的选择。”
“我一直认为我们不必成为敌对关系,也可以成为朋友,何况比起伊芙莎嫁谁,我更希望她能幸福。”
“所以你们这些人就要以牺牲我为代价吗?!”
面对青年突如其来的急躁,希尔伯爵一怔,只见路伽又开始喋喋不休抱怨。
“被人控制着推上那个位置,人群蜂拥而至,开始赞赏你捧着你,不过是因为娶了一个女人!这样的屈辱你受得了吗?”
“阁下——”
路伽烦躁挠头,打断他:“还要跟那些贵族们每天不停地打交道扮体面,装模作样赔笑的脸我一个晚上就看够了!”
希尔蓦地反应过来,面前人似乎因昨晚的事憋了一肚子火,而自己刚刚的话不小心点到导火索,对方这才突然变得激动。
金发碧眼的人气得胸膛起伏,余光忽得瞄向男人,猛然反应过来希尔同为贵族的身份,连忙道歉:“抱歉,我刚刚——”
“阁下不必如此,我欣赏您的心直口快。”
“希尔伯爵果然比其他贵族有气量!”路伽嘿嘿笑起来,转身欣赏屋内别的贵重物品来。
然而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对方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嫌恶眼神。
本以为猎人协会的领导人会是个多么厉害的人物,没想到却是这样一个俗气的草包。
希尔在接下来和对方交谈中,又进一步试探印证了这种判断。直到他中途要事离去,这交流才算中止。
“怎么样怎么样?聊得怎么样?”亚伦端着盘子,又不知道从哪个旮旯犄角冒出来。
“装模作样。”路伽不屑哼一声,在熟人面前终于可以脱下伪装面具,余光瞥见盘子里的酒,内心惊叹亚伦又是从哪搞到这些东西。
他拿开酒器开酒灌了自己一瓶,拽着亚伦离开走廊,前往生日宴会现场。
......
国王年龄大了,身体每况愈下,昨天的宴会里隐隐能看出身体不佳。果不其然今天便将生日的筹备权交予了希尔伯爵。
伊芙莎公主身体原因之前一直没有出现在公共场合过,但身为今天这场宴会的主人,特殊性不言而喻。
路伽正思忖着到时候该怎么应付出席的伊芙莎,一辆装着盛开花束的推车恰巧从两人面前运过去。
“这个季节还有能开得这么艳丽新鲜的花吗?品种看起来还不少。”亚伦胳膊肘推了推身旁人。
这声惊叹吸引了推着车的女仆,她闻声看去,见是两位年轻清俊的小伙子不由得羞赧一笑,切生生回复道:“是希尔伯爵为公主殿下准备的,这些都是花了大精力培育才能在冬季盛放的花朵,为爱人违背四季的规则,简直是诗歌里描绘的罗曼蒂克~”
不远处一位年长的女人朝这边喊了声,她才收起春心荡漾的表情,礼貌与两人告别:“二位先生自便~”
待人走后路伽才似喃喃自语般道出疑惑:“真的吗?”
亚伦:“什么?”
“希尔伯爵名声在外出奇得好,多少少女的梦中情人,但是却任由自己喜欢的人遭受外界不堪的流言,拉踩愈演愈烈。”
他虽然不太懂深爱一个人到底是怎样的,但仅仅类比之前协会有人对自己家人诋毁,就想让他拿枪崩了对方。
亚伦正要搭话,人群开始窃窃私语起来,纷纷将目光投降入口。
压抑的咳嗽止不住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声催促着人往前走,金发碧眼的少女徐徐而来,多日以来终于在众人面前现身。
伊芙莎生着一双杏眼,柔软温柔的碧色瞳仁镶嵌在里面,却因病恹恹的神态缺乏精气神,常年卧病导致面色苍白缺乏血色,嘴唇也紧抿成一条微微下弯的线。
称得上耀眼夺目的大概是她与路伽一样的金发,两绺垂至胸口,其余的端庄沉静地半挽至后脑勺。
人站在那,身子虚弱得像时间沉淀久了的白色墙皮,指甲轻轻一刮上面就掉下粉末。
路伽对这位公主的第一印象是孱弱,无论是精气神还是身板看上去都弱不禁风的。但当相同的碧色视线相撞时,他瞥见里面燃烧着的余烬,莫名地情绪无法沉静下来。
伊芙莎将目光移开了,希尔连忙把路伽招呼过来介绍给她。
“殿下日安。”路伽绅士地行礼。
谁料对方只是倨傲地睨了一眼:“父王眼光真差,把我嫁给这样一个乡巴佬。”
公主任性娇纵的事王宫内外人尽皆知,路伽听到这嘲讽更是脸一黑。
希尔上前打圆场:“阁下的外祖母是前朝的爱洛琳娜公主,这么算下来路伽大人也是身份尊贵的皇室。”
“离开王宫那么久了,还算什么尊贵?”
路伽挺直脊背,慢条斯理道:“殿下虽然没怎么经历过外面的风吹日晒,但是人也生长得挺野蛮的——”
对方瞳孔倏地一紧,眼见就要发作,希尔又是一阵上前缓和气氛。
伊芙莎嘲笑他:“希尔,没想到你和这样的贱民挺熟络的啊?”
“殿下,路伽大人毕竟是国王邀请来的客人,也是您未来的夫婿......”
她哼一声不语。
希尔趁此间隙转移话题:“殿下生辰,我为您准备了礼物。”
仆人收到命令,将一推车的花束推到三人面前,姹紫嫣红的色彩纷纷坠入眼中,眼花缭乱的,希尔伯爵站在一旁温情地望着她。
路伽余光里瞥见她肩膀颤抖着,下一秒伊芙莎上前,狠狠抓起一把砸希尔身上:“这种焉了的烂货也要送给我吗?”
花瓣扑簌簌从他身上掉落,在场所有人都震惊安静下来,伊芙莎甩掉手中的东西,转身离开。
路伽注意到她离开时不停地挠着手背的细微的动作。
这场闹剧过了段时间后被人抛之脑后,大厅重新恢复了热闹,夜色也如期将至,偶尔能听见人们的窃声私语,他们讨论着方才的事,面对喜怒无常的公主殿下,大家对希尔伯爵的怜爱又多了几分。
“路伽大人,能邀请您跳一支舞吗?”伊芙莎意外地又出现在路伽面前,“什么话题都不聊,等会儿回去后不好跟父王交差。”
路伽伸手做邀请姿势,女方将手搭在他掌心的那一刻,白皙手背上的小红疹落入视线。
二人执手步入舞池中央,路伽察觉伊芙莎心情似乎好了许多,有点隐秘的扬扬自得在里面,故意作秀给什么人看。
既然都到这份上了,不如试探试探她对希尔的态度。
“希尔伯爵的过错倒也不值得殿下您发那么大的脾气。”
路伽以为以她乖僻的性情会重复刚才的目眦欲裂,然而伊芙莎没有,轻飘飘的语气像在谈论日常:“我可不想被他像鬼一样缠着,就像现在一直缠绕在阁下您身上的目光一样。”
“我?”对方的回答反倒让他陷入自我怀疑中。
“不是您带进来的朋友么?”
伊芙莎打着哑谜,提了这一嘴后就没再说什么,话题又转到些无关紧要的事上。
舞跳得规规矩矩,不惊艳也挑不出什么错,两个人各怀心事,路伽偶然一瞥,终于注意到对方今晚脖子上戴着的项链。
那是外祖母曾戴的,怎么会......
音乐进行到高-潮,伊芙莎突地慢了一个拍子,被路伽不小心踩到,她生气撒手,气冲冲离开了现场。
只留下路伽愣在原地,一回神就对上不远处希尔的视线。他简单整理衣服,朝对方走去,直接拿走桌上的酒痛饮了大半瓶,连专用的杯子都不用了。
“操——真麻烦!”他烦躁道,身上混浊的市井气汹涌澎湃地不断溢出。
“殿下性格是刁蛮了些,但其实.......”
路伽啧了一声打断,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想听,又喋喋不休地朝希尔吐苦水,一边说一边喝,手里的酒就没停过。
希尔忍着嫌恶听完了,一直到对方说自己出去透透风,才目送跌跌撞撞的脚步离开。
路伽消失在出口的刹那挺直身板,朝着安静没人的方向去,脑子里想着有关项链的事。
伊芙莎怎么会有外祖母的项链?难道是外祖母给她的?这又是否在暗示着些什么?
他思索着,忽而听到一个像伊芙莎的声音,以为自己喝多了神经紊乱,然而声音再次响起的那刻,证实了他并没有听错。
那嗓子虚弱地咳嗽着,开口乖僻执拗的语气把人逼近死胡同,无路可退。
“你应该生气、生气。”
另一道女声响起:“我感受到这有那位大人微弱的气息。”
伊芙莎:“所以只是这样才出现在今天的宴会上?”
“伊芙莎,别再这样逼我了......”陌生的女声气息克制又紊乱,“过去的一年、两年、三年、四年......你乐此不疲地重复这件事。”
一声稍显沉重的声音发出,似乎是有人脚下碰到了什么东西,然后说话的声音便没了,化成夜里其它的温柔的呼吸。
路伽顺应自己的直觉悄然离开现场。
他返回路上遇到伊芙莎的贴身侍女,对方先是一惊,接着便从容不迫地问安,匆匆擦肩而过。
侍女的担忧真是多此一举,就算真遇上什么皇室丑闻,他也懒得掺和进去。
他回到宴会上,和亚伦一起周旋应付了好多人,直到活动近尾声,众人才离席散场。
回房间路上遇上布置走廊装饰的侍女,她将旧的墙壁挂画取下,换上新的,完成后与路伽擦身而过。
路伽往前走了段距离,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按照方才侍女换之前的布景来看,墙壁上各处的装饰遥相呼应,隐隐为他指向一个确定的方向。
路伽踟蹰几秒,还是顺着标识而去。刚来到指引的房间门口,门一下便开了,走出来伊芙莎的贴身侍女。
“阁下,公主殿下有请。”
不知道对方打的什么主意,但路伽依然走了进去。
墙上的影子轻轻晃动着,伊芙莎从阴影里走出,两双相同瞳色的眸子对视。
“阁下夜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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