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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落雨南洋

一九二五年的新加坡,如同一块被南洋湿气浸透的厚绸子,沉甸甸地捂在人的皮肉上,连呼吸都带着黏腻的重量。阳历七月刚露头,牛车水的黎明便被裹进一股浑浊的气息里——鱼市的腥咸,熟到快要化开的果甜,还有昨夜香烛未散尽的烟火残骸,纠缠在窄街深巷的上空,凝成能攥出水沫子的热雾。

这里是南洋唐人街的心脏,一条条窄街挤挤挨挨,铺满了形形色色的招牌,当铺、金店、药铺、裁缝铺……当然,还有刚刚开张不久、带着烟火新气的——虞记早茶楼。

半月前,虞君棠一家搬到这里。

虞父虞母做粤式点心的手艺堪称一绝,原本在广府也开了一家早茶楼,算得上是当地的招牌。

但奈何战火纷飞,军阀们抢占着土地,人都走光了,连带着生意也落寞了许多。

就在茶楼濒临关闭的时候,听说新加坡那边的唐人街全是华人,客流量大,又没有这啊那啊的税,关键是经济富足蒸蒸日上,是块太平儿地,便举家下了南洋,重新开始。

茶楼不大,也就十来张方桌,条凳都还没完全摆好。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木器新漆味和姜黄水洗地的味道。

待到收拾停当,一家人精神抖擞地预备掀开新业篇章时,闷滞的空气却陡然沉坠下去。几声闷雷自天际滚过,豆大的雨点猝不及防砸落,“噼啪——”“噼啪——”,转瞬织成一片白茫茫的雨帘,将骑楼外景致彻底吞没。行人惊呼奔逃,喧嚣的牛车水瞬间被浸透在湿冷的嘈杂里。

“唉呀……怎么偏偏今日开张就撞上落雨神?”虞母望着窗外愈演愈烈的雨势,愁容爬上眉心,“一个人影都冇,这开张的彩头……还有垫下去的本钱……”声音低下去,被雨声淹了半截。

“阿妈,莫慌心嘞,”虞君棠走过去,轻轻握住母亲微凉的手,“南洋落雨一阵一阵,快得狠。等等就停咯。”她搬过小凳,陪母亲并肩坐下,目光望向门外白茫茫的雨幕,心底那点不安却像被雨水泡涨的米粒,悄然膨胀。

就在这时,一辆通体漆黑的轿车,悄无声息地滑过水花四溅的街道,稳稳停在了“虞记早茶楼”斜对面的路边石阶旁。漆黑的车身像一泓深不见底的寒潭,雨滴溅上即碎,丝毫不留痕迹,光洁如镜,冷冽而醒目。

后车窗平稳降下,露出一张轮廓极为分明的侧脸。那是一张西方成熟男性的面庞,骨相精绝,透着一股天生的矜贵与沉静。

他的目光沉静地投向虞记的店面,确切地说,是落在那笼散发着热腾腾香气、正对着大街的叉烧包上。

司机利落地撑开一把巨大的黑伞,快而稳地打开后车门。

这位先生这才从容地躬身下车。黑伞立刻完全遮蔽了他头顶的雨水,连一丝飞沫也无法沾染到他昂贵的衣物上。

两人在雨中穿行,目标明确地走向虞记敞开着的五脚基。

当他们带着一股湿润的凉意和极淡的、清冽如雪松般的须后水气息,踏入五脚基干燥地带时,一种无形的东西瞬间笼罩了小小的空间。

他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冷冽,周围的一切——简陋的木桌条凳、墙上粗糙的年画、带着新鲜油香的空气——都仿佛在对比中急剧褪色,模糊地退向遥远背景。

虞父明显局促起来,下意识把手在裤子上擦了擦。虞母也早已把刚才坐着的椅子收好,好奇又有些不安地看向门口。

即使是一贯爽利的虞君棠,在那道身影踏入的刹那,心跳也如同骤停的鼓点,漏跳了数拍。

并非恐惧,而是一种源于视觉冲击与身份落差带来的眩晕感,无声地攥紧了她的胸腔。混杂其间的,还有一丝纯粹的、对从未见过的“大人物”的惊艳和震撼。

少女迅速压下心头涟漪,脸上漾起一抹得体的、营业式的甜笑,向前迎了一步,主动开口:“Good morning, sir. The rain is heavy. Please come in for shelter?”(“早上好,先生。外面雨急,请进店歇歇脚?”)

她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带着自然的粤语腔调,却咬字清晰,英语流利得远超她的出身。

这位先生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从她蒸腾着潮气的粉白脸颊滑向那双清澈明净、黑白分明如画的眼睛。

他轻轻抬了抬线条优雅的下巴,语气平和,带着明确的法兰西式咬字习惯,但英语却标准的无懈可击:“The aroma is quite distinctive. These… what are they called?”

他再次目光落定在那笼叉烧包上。

“那是叉烧包,先生,”虞君棠立刻回答。

“用糖心叉烧作馅,外层是发酵得当的松软面团。蒸熟后顶部会自然裂开,我们管这个叫‘雀笼口’,就像您看到的这样。香气主要来自蜜糖烤制的叉烧和蒸面的焦香混合。”她解释得简明扼要,既不谄媚也无怯懦。

先生仔细聆听着,眉峰微挑,似乎对她清晰流利的描述感到一丝小小的意外。

“确实诱人。”他微微颔首,目光掠过叉烧包,终于完全落回少女的眉眼之间。

“这场骤雨,加上这独特的香气,实在令人难以拒绝。”

随即,他优雅地向身旁的司机Charles侧了侧脸,一个眼神示意。

Charles立即上前一步,从内侧西装口袋取出一只非常有质感的深棕色小巧钱夹,抽出几张崭新平整、面额明显超出点心和茶水价值的叻币纸币,整齐叠好,递给虞君棠。

“One order of the ‘Cha Shao Bao’, and some strong black tea, please.” 先生这才开口点单。

“当然,先生请稍坐片刻。”虞君棠微笑应道,她利落地转身去取点心。

虞母赶忙去泡茶,特意选了最好的茶壶和茶叶。虞父依旧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稍远处。

虞君棠很快端着一个素雅的白瓷碟子回来,碟中放着两个选型最饱满、裂口最漂亮的叉烧包,旁边还搭配了一小碟醋汁。一壶滚烫的红茶和配套的精致西式瓷杯和餐具也随后由虞母奉上。整套器具在朴素的桌面上显得有些不搭调,却又带着主人的诚意,献给这开张后的首位客人。

“您的叉烧包。红茶是锡兰高地红茶,希望合您的口味。”她稳稳放下托盘。

先生的目光落在面前的点心上。蜜色的叉烧馅从“雀笼口”微微探出,香气扑鼻。他用叉尖轻轻拨开裂口松软的面皮,露出里面油亮红润的叉烧馅。

他仔细观察了片刻,才切下一小块,连同少许松软的面皮,一起送入唇齿之间。他吃得很慢,姿态无可挑剔。

店堂里很安静,只有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蒸笼若有若无的蒸汽声、以及瓷器偶尔碰撞的轻响。虞父虞母屏息注视着。虞君棠静静侍立一旁,看着他极为斯文地进食。

先生又尝了一口红茶,放下瓷杯。他的目光再次转向君棠。

“Remarkable.”(非凡。)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带着肯定。

“The texture —tender pork against fluffy dough—and the interplay of savoury and sweet... achieved with great delicacy.” (这口感——嫩滑的肉与松软的面团——以及咸香与甜美的融合……处理得非常精妙。)

虞君棠眉眼弯起,唇角绽开一片朝霞似的澄澈笑颜:“Thank you very much for your kindness, sir. I shall tell my mother.” (“多谢您的美誉,先生。我一定转告家母。”)

他微微颔首,唇角那抹极淡的笑意似乎加深了少许,更清晰地柔和了他原本冷峻的轮廓。

他没有再多言,继续安静地享用,只再吃了一个叉烧包便放下了银叉,红茶也只用了一半。整个用餐过程,静谧而充满一种缓慢的仪式感,与牛车水匆忙的清晨图景形成鲜明对比。

他优雅地用餐巾轻拭嘴角,随即看向窗外:“It appears the downpour has eased considerably.”(看来暴雨已经小了很多。)

窗外的雨,确实变成了纤细温柔的雨丝。

虞君棠会意:“是的,先生。”

桌上被遗忘的找零似乎已彻底剥离出他的意识范围。深邃的目光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落在虞君棠脸上,在那明亮的眼眸间停留了一瞬。

那醇厚的、带着微不可察法国腔调的嗓音,似乎比方才更柔和了几度,如同坚冰悄然融开的裂隙:“My thanks for your hospitality, and for such a remarkably satisfying encounter on a rainy morning.” (“感谢你的盛情款待,谢谢你在这个落雨的清晨,让我收获一段如此非凡而令人心满意足的邂逅。”)

他微微一顿,像是真心回味,“Truly… unexpectedly refreshing.” (“当真……意外的清新享受。”)

话音落,不再停留。在Charles早已准备好的黑伞下,他长腿迈开,从容步入已显温柔的雨幕。

他那高大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微雨之中。司机打开车门,他躬身坐进那片深沉的黑色里。

虞父这才如梦初醒,急忙去拿桌上那叠被遗忘的纸币。而虞君棠的目光,却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久久停驻在那辆在烟雨迷蒙中无声滑行的黑轿车影子上,直至它拐过湿漉漉的街角,彻底消失。

这位先生居然……意外的谦卑和慷慨……虞君棠心想。

来到牛车水的这短短半个月,虞君棠就已经见识到了数不清趾高气昂仗着自己的肤色便横眉竖眼的西方人,在他们眼里唐人街的华人就像雨后浮起的尘埃,微不足道又随处可见。

虞君棠自然而然对这位先生升起了好感,是个好人。

空气里,松针雪屑般凛冽的须后水气息仍未散去,若有若无地萦绕,与高级皮革的温润余味交织着。这清冷的芬芳,与她指尖方才擦拭瓷盘时沾染的点心油香、蒸腾的水汽混杂在一起,酿成一种奇异又难以磨灭的气息。

她回过神,转过身面向父母。

“阿爸,阿妈!收钱!刚刚那位贵客讲我们嘅叉烧包——很好呢!”

就在这时,雨停之后五脚基的喧嚣仿佛重新燃起一样,紧接着被更热切的嘈杂取代。

隔壁药材铺的李阿婆,踮着小脚,手里摇着蒲扇,第一个探过头来,脸上是混合着惊惧和近乎崇拜的激动:“哎呀!虞生、虞婶!你们……你们居然识得先生啊?!” 她的眼睛瞪得溜圆,声音不大,却足以吸引附近几家店主的耳朵。

“乜嘢先生?”虞父还捏着钱发懵,下意识反问。

“‘乜嘢’?!”对面五金店的张伯几乎是在低吼,他从柜台后面走出来,脸上满是“你们怎敢不识真神”的急切,“先生你们都吾知道?!睇见他那辆‘劳斯得劳’(Rolls-Royce)没有?全星洲城有得几只?!仲有那个企理鬼佬司机!”

“那个司机,我见过好几趟啦!专车送去皇后坊顶头那栋最威的大厦,门口连洋人都要同他点头。” 卖云吞面的阿发哥也放下汤勺,挤到五脚基下,压低声音,仿佛怕惊扰了某种禁忌。

“先生是法兰西开大船嘅真龙天子!佢家族嘅大船,能从狮城排到红毛地(欧洲)!”

“法兰西做航船生意的大老板!” 李阿婆用力拍了一下大腿,声音更高亢了些。

“《海峡时报》都登过!人家做的生意,唔系一船茶叶咁简单,系将石油、锡锭,堆满皇后码头!总督府请客,都未必有他席位尊贵!新加坡城顶顶流嘅几位商人,他就在头位!”

“你们刚来牛车水还吾知道,我们都尊称他叫先生,连整个狮城都是这样嘞。”

“法兰西……航船……顶顶流……”虞父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词,每一个都像秤砣砸在他心上。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那位“先生”,竟然是这样通天的存在!虞家这小茶楼,连给他塞牙缝都不够!

虞母听得倒吸一口凉气,锅铲都差点掉地上,紧紧抓住了丈夫的手臂。她想起自己刚才还琢磨过,这鬼佬为什么光临自家这简陋的茶楼,原来……他就像偶然瞥见路边一朵野花的神祇,随手撒下的金粉都能压垮花茎。

“……冇钱人家攀不起嘅贵人……”

“……你们店要发大财啦,结下这种缘法……”

耳边街坊们的惊叹还在继续,虞君棠却心想:原来他就是先生啊……居然意外的年轻、平易近人,还有如此无以伦比的外表……

她没想到的是,她和先生的缘分就像先生身上那缕清冽的雪松香气一样,缠进她的人生,岁岁又年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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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原来他就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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