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嘉麟一直觉得自己应该死在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产房,或者是那个被馒头噎到晕厥的下午。
而不是两次都逃出生天,奄奄一息地活了下来。
一直活到现在。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感受到了家里压抑的氛围,一直乌云密布,谢萍的脸像晴雨表,她说晴才能放声大笑,可是她的脸却一直阴沉沉地不悦。
谢沛然会体谅谢萍,会因为她的辛苦工作,因为她在生育上的付出,然后心软地原谅她。
但是谢嘉麟不会。
包括谢德海,他也不会原谅。
明明每个人都生活得很辛苦,各有各的难处,就像他因为谢萍的疏忽,出生时被冷风吹了一个晚上,导致日后身体虚弱,天天跑医院。
他也没说什么,努力忍耐着身体的不适,却要一边喝难喝的中成药,一边听谢萍的抱怨。
抱怨他的身体怎么这么差,抱怨他花了那么多钱。
可明明是你想让我活下来的。
明明是你没有给我一副健康的身体。
明明我也很累啊……这些话都无法说出口。
谢嘉麟知道谢萍和谢德海一定会瞪大眼睛,然后眉毛高高扬起,怒斥他自私、不孝,难道这是他们想的吗?
但这当然也不是我想的吧。
那么至少,不要那么容易发怒,不要一言不合就道德绑架,不行吗?
读初中的时候,谢嘉麟听说网上有个游戏,像邪教一样洗脑了不少青少年自杀。
他那时其实很心动,中考的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偏偏谢沛然的成绩又一直比他好,谢德海常说:“我都不用你比过别人,你能跟你姐一个水平就不错了。”
“……”
可惜他并没有找到那个所谓的游戏。
于是第三次死亡也无疾而终。
直到复读那一年,他背着书包进班,阳光充盈着整个教室,带着粉蓝发夹的女孩马尾高扬,正和旁边的人有说有笑。
那一刻他忽然想起了《百年孤独》里,丽贝卡的那句话。
——感谢上帝让她拥有生命。
谢嘉麟想起这句话的瞬间,女孩浸泡着阳光的眼睛也笑着转过来,无意间和他对视上,圆脸上的笑容饱满,酒窝里盛着初秋刚酿好的甜酒。
甜得空气里都是微微发酵的气息。
一秒,两秒。
她的视线掠过去。
谢嘉麟才僵硬地迈着步子,走进教室里,就近一个空位坐好。
木质的桌面崭新,纹路清晰可见,他的指尖点着桌面,在一片嘈杂的人声中又想起了一句话。
——对视是人类不掺杂**的接吻。
是啊,她当然没有掺杂**,她什么都没想,她只是轻轻一眼……
……就让我沦陷了。
*
童悦,艺术生,学钢琴,成绩优异,名列前茅。
每一个字都他自卑到泥泞里。
“听说她谈过很多任男朋友哦。”
舍友这么跟他说,是希望他知难而退,想告诉他童悦很花心。
但谢嘉麟坐回床上,脑子里想的却是。
……既然她谈过那么多任,那为什么不能有一任是我呢?
……真是疯了,他怎么能这么想。
……
他为什么不能这么想?
尽管如此,谢嘉麟也没有跟童悦搭讪过一次,连同学间客套的对话也没有过。
案上永远是堆起十厘米高的试卷,柜筒里也是堆满的书籍,脚边也是各种各样的复习资料。
他每天记着数,一天存个一块,五块,希望早点把钱还给谢沛然,他知道她也不容易,尽管他一点也不喜欢她。
他想她也是。
谢家的人就是这样,一起生活,彼此憎恶。
“你好啊,新同桌。”
这一年第二次月考后,童悦搬到了谢嘉麟旁边,因为他的物理好,可以帮她补习。
“我后面要去集训,如果要再搬座位的话,可以拜托你帮我搬一下吗?”童悦认真地看着他,离得近了,谢嘉麟才发现她还有一颗可爱的虎牙。
珍珠般洁白的颜色。
“……当然可以。”
谢嘉麟没有抬头,他一直盯着这次月考的物理试卷,余光却游离在女孩欣喜的表情上,看见她弯起月牙般的眼睛,从书包里拿出饮料感谢他。
那么……
下次物理一定要争取拿第一啊。
这样,她就不会搬走了吧。
童悦确实没有搬走,一直到高考前,他们都是同桌。
因为,做同桌的第三个星期,她就向他告白了。
……
“我还是第一次来你家。”
童悦呈大字型张开,背向后扑倒在他的床上,粉色的碎花裙随着她的动作展开,像朵娇嫩的花开在白云上。
“你怎么都不说一声就跑过来……”谢嘉麟从厨房端过来温水和果盘,放在床头柜上。
“想给你一个惊喜啊。”
女孩笑嘻嘻地爬起来,趁他不注意,一把抱住他,谢嘉麟也不挣扎,由着她抱下来,坠落在柔软的床被里。
“你不想让我见见你爸妈吗?”
“不想。”谢嘉麟答的果断。
“为什么?”
“因为没有必要。”
就像跟不熟的人说自己谈恋爱一样,他只觉得尴尬和没有必要。
“那好吧。”童悦鼓起腮帮子,蹭了蹭他的脖颈,撩起一阵燥热的反应。
房间里的空调没开,谢嘉麟模糊地想着,不然不会这么热。
“我起来拿下遥控器……”
“我怕冷。”童悦还是抱着他。
“……你不是冷。”
“你是……”
谢嘉麟抿了唇,眼里的神情一点点往下沉,他摸上童悦的吊带,在她耳边轻声地说了几句。
语调暧昧而模糊。
童悦笑起来,笑得眼里的光一直晃,晃得他有些招架不住。
“所以你不想要吗?”
“这里是我家……”谢嘉麟的声音低下去,“我怕他们回来……这样不好。”
“有什么不好?”童悦笑着,像咬住了春天的尾巴,唇角间春光融融,快把他暖化了。
“不觉得很好玩吗?”她勾着他,一路往下,在他的耳边呵气,气息里带着他熟悉的香甜:“我教你怎么解开。”
她真像朵罂粟花。
甜腻得糜烂。
不,糜烂的是他啊……
如果爱是一种瘾的话,那他一定是个无可救药的瘾君子,对此毫无抵抗力。
他上瘾已久,早已无药可救。
“如果有一天你要分手的话……”谢嘉麟说完这句话就沉默下来,真有那一天他该当如何呢?
“怎么老说这种丧气话?”童悦穿好衣服,跪坐在他旁边:“这么担心你跟我那四个前男友一个结局啊?”
“但你已经是最久的一个了。”
谢嘉麟吻着她的手,沉默不语。
童悦把手抽回去,在他的脸上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然后眉毛稍稍扬着,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给我笑——你知道我坐了多久的车过来吗?”
“知,道……”发音模糊不清。
童悦的红唇向上翘着,形成眉峰,谢嘉麟看着,从她手里挣脱出来,一吻向前,吻化她的不悦。
她就又在他怀里笑个不停,笑得永远天真不知疲倦。
*
过年回乡的时候,有很多人问怎么没看到谢沛然。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在来之前就想过要怎么说了,但在亲戚们左一言右一句的询问中,谢萍还是不知不觉气红了脸。
——是准备结婚了么——老家另外一个没到法定年龄的女孩也摆了酒。
——还是去男朋友家过年见父母了?
“不是,都不是。”谢萍气得咬牙切齿,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当下氛围就热闹起来了,亲戚们当即出主意要帮她把女儿追回来,热切地怂恿她利用网络手段曝光谢沛然。
“找两张近照,发到网上去,不怕她不回来!”
谢萍当即就低下头去手机里找了。
从谢嘉麟这个角度去看,看到她确实找到了一张,一张两年前的照片。
那是过年的时候,谢沛然穿着羽绒服拍的一张,照片里的女孩眼神很不耐烦,嘴角却硬生生挤出一个微笑,她的羽绒服短了一截,露出里面紫色毛衣的下摆,羽绒服很旧了,还是她上高一那年买的。
谢萍看着这张照片,忽然就沉默了下来。
一秒,两秒,时光在指尖溜走。
谢嘉麟不知道那一刻她在想什么,她或许想到了自己对谢沛然的亏欠,终于在一张有些模糊的照片里看见了那个女孩无声无息的付出。
终于有一刻哪怕一秒意识到——
她的女儿,其实很好。
谢嘉麟不知道,他只能看到谢萍放下手机,又摆摆手,叹着气说:“算了,算了。”
“我就指望着谢嘉麟争口气了。”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射向他。
谢嘉麟不得不挂起机械般的笑容,听见不知哪个亲戚说他毕业后是公务员,做警察,也许还有机会做所长。
于是氛围再一次热闹起来。
劝酒,问一些冒犯的问题,说笑着打趣他,对他评头论足。
习惯性地不把小辈当人看。
酒过三巡,他才终于找到借口出去透气。
老房子周围灯火寥寥,裹着浓郁的黑,不远处的天空迸发着一簇又一簇的烟火,声音响亮又刺耳。
天气很冷,冷风呼啸而过,谢嘉麟下意识地哆嗦起来,因为冷,也因为那点让人难受的酒。
酒气未散,胃里一股灼烧般的痛,烦闷无孔不入。
这个时候,他格外想念童悦。
想念她身上馨香的甜,想念她永远不知疲倦的笑声,和自己截然相反的活力和开朗。
也许是星星听到了自己的祈求吧。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他想见的那个人。
“喂?”
“新年快乐。”
“嗯。”
“你是不是也应该对我说句新年快乐?嗯?好敷衍哦,明天就把你甩了。”
“我喜欢你。”
谢嘉麟听见自己的声音毫不迟疑,停顿一秒后,他又再说了一遍:“我爱你。”
“怎么这么喜欢打直球啊,不该留给我说吗?”
“那好吧,鉴于你如此诚心的份上,奖励你抬起头来——”
谢嘉麟抬起头来。
黑夜浓稠的尽头,穿着羽绒服的女孩笑容甜美,正在对他招手。
灯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感觉弟弟写到这就差不多了,写人设的时候其实并没有考虑过这对的结局,等哪天想到了,也许会写一个短篇?不过弟弟的人设不太好啊,感觉做主角会有点遭人诟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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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谢嘉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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