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存中喜道：“新帝登基，完颜亮政权不稳，金军军心必然动摇。这消息确切吗？”
虞允文笑道：“应该没错，我们的探子报来的消息从来都很准确。”
洛飞并没露喜，思索片刻问：“那完颜亮不就没有退路了？”
杨存中又皱起了眉头：“虽然金军军心必定动摇，但完颜亮现在也没有了退路。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放弃南侵，直接挥师北上，立刻回家收拾完颜雍；要么继续南侵，将大宋收入囊中，获得战果后，再回家慢慢收拾完颜雍。你说，他会选哪条路呢？”
洛飞陷入沉思：“完颜亮一定会更加疯狂地进攻，争取尽快攻打下大宋，获得战果后再挥师北上，金国国内对他的支持才会稳固，他才能尽快弹压下完颜雍的反叛。”
杨存中点点头：“没错，所以这既是个好消息，也是个坏消息。完颜亮接下来的进攻一定会更加疯狂，我们得加强防备了。”
杨存中和虞允文还在继续讨论着金军可能的进攻方式和宋军的防御之策，洛飞的思绪却早已经飘远。雪艳愁应该早就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这对她来说可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完颜亮向来专横跋扈，冷血凶残，军中一定有对他不满但敢怒不敢言的将领。这次强行南侵本来就遭到金国国内的强烈反对，采石一战金军惨败，更是士气低落，不愿再战。现在完颜雍趁机夺权登基，金军处于进退两难之地，一定会让这些反对派暗中觊觎思变，意图反叛北归。如果雪艳愁能联合这些将领，鼓动对完颜亮的不满情绪，引发兵变，那么这场战争应该就能很快平息，他们也就能很快重逢了。
自从来到京口后，洛飞就再没听到过雪艳愁的笛声，一直不知道她是否平安，所以这些天来，洛飞的心情一直很低落。这下战事突然有了转机，他相信雪艳愁一定正在筹谋酝酿，应该很快就会出手，有所行动。但又担心完颜亮身边的高手和姽婳武功太强，伤到雪艳愁，心中又是期待，又是紧张，每日吃不下睡不好。
杨存中和虞允文加派了巡逻的战船和骑兵，兵士的训练和部署也加紧了，军营中的氛围变得日益紧张起来。洛飞则每日守在虞允文身边帮忙部署防务，同时等待着探子的消息。
果然很快北岸的探子又传来了消息，信中说完颜亮孤注一掷，命令金军于十二月一日开战。这次他严令金兵三日内必须全部渡江，否则一律处死。
距离完颜亮的全面总攻只剩下五天的时间，连一向稳重的虞允文都变得焦虑不安了起来。洛飞也没日没夜地巡查防务，只有让自己忙得什么都没空去想，心中的紧张和担忧才能稍减。
这一次雪艳愁果然没让洛飞等太久，还没等到完颜亮的总攻，两日后的一早，虞允文又紧急叫来了杨存中和洛飞，声音颤抖地说：“完颜亮……完颜亮……”
洛飞心知战事一定有变，心脏猛然一下子收紧，屏息敛气问：“完颜亮怎么了？”
虞允文深吸了一口气，平息了一下激动的情绪，才缓缓道：“完颜亮被刺身亡！金军群龙无首，无心恋战。大宋……得救了！”
杨存中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大大松了一口气。洛飞又抓住虞允文的手，追问：“那有艳愁的消息吗？”
虞允文摇摇头：“还没有，我让探子关注雪姑娘的行踪，必要时帮助她。不过奇怪的是这次探子的消息还没送到，这是金军中传来的消息。”
洛飞呆了呆，又问：“完颜亮是哪一天被刺的？”
“是昨天。”
洛飞扭头就冲了出去，狂奔到岸边，找到姜一舟，急道：“金军有变！送我到北岸，去找艳愁。”
姜一舟想了想说：“现在天还没黑，我们直接过去会被射成刺猬的，再着急也得晚上天黑了再过江。”
洛飞急得跺脚：“完颜亮被刺，艳愁生死未卜……我等不到晚上了，我现在就要过江去找她！”
姜一舟冷静地说：“雪姑娘武艺高强，她一定会没事的。可是如果你就这样鲁莽地冲过去，可能就会没命，也没法救她。”
洛飞急得自己跳上船，一边嚷道：“你不去，我自己去！”一边把姜一舟赶下了船，自己拿起桨划起来。可他没有在江中划船的经验，心又太急，划了半天，船只是在江边打转。他气得扔下桨，跳下船，直接向对岸飞去。
洛飞的轻功远远赶不上雪艳愁，在广阔的大江江面上，波涛汹涌，气流涌动，想要用纯正之气支撑着过江，对他来说还是太难了。过了江心之后，他终于支撑不住，纯正之气击打在一个浪头之上，气流不稳，失去支撑，一头栽进了江里。呛了几口水后，他踩着水浮出水面，看到姜一舟原来驾着船一直跟在他的身后，现在正向他伸出手来。
姜一舟将洛飞拉上船，洛飞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低声道歉：“对不起，是我太心急了，我们回南岸吧。”
“我知道你是因为太担心雪姑娘了，我也想尽快送你过去，要不我们先过去看看有没有机会登岸吧。”
姜一舟将船划到临近北岸的江边，看到北岸仍然有金兵在巡逻，但已经不像以前防守得那么严密了。洛飞灵机一动：“我可以假扮成叛变的宋兵，说是过来送信的，应该还有机会登岸。”
“那你千万要小心一点，如果金兵要对你不利，你就赶紧回到船上来。”
一队金兵见竟然有船送人过江来，将刚上岸的洛飞团团围住。洛飞举起手赔笑道：“别动手别动手，我是逃兵，过来给金国皇帝陛下送消息的。”
金兵头目问：“什么消息？”
“是关于宋军的大消息，当然要当着皇帝陛下的面才能说。”
这金兵头目是汉人签军，本不愿与同胞打仗，现在又听说完颜亮已死，哪里还想管什么送消息的逃兵，于是说道：“那你自己去找皇帝陛下说去吧。”带着手下就要走。
洛飞赶紧追上去问：“那皇帝陛下的龙帐在哪里啊？”
金兵头目回头道：“之前在扬州龟山寺。现在嘛，应该在阴曹地府了。”众签军哄笑着走开了。
姜一舟见洛飞平安摆脱了金兵的盘问，自己划着船回南岸去了，洛飞则头也不回地直接向着扬州狂奔。沿途的金军防御十分松散，稀稀拉拉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已经没有将领约束，斗志全无。四十里的路程，两个时辰就到了。天黑后，洛飞终于找到了扬州城东龟山上的龟山寺。此时龟山寺仍被金兵占据，虽无甚防御，但人数依然众多。洛飞不敢贸闯，偷了一套金兵的衣服换上，混进了龟山寺。
龟山寺并不大，只有正殿、后殿以及几间禅房。现在正殿的阁楼上密密麻麻插满了箭羽，后殿和几间禅房也已经被烧成了灰烬，仍可见昨日这里发生的那场兵变是如何地惨烈。
洛飞赶忙拉住一个金兵问：“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金兵开口就是女真语，洛飞一个字都听不懂，只好放他走了。趁着无人，洛飞偷偷溜进了正殿，发现里面也到处都插满了箭羽，还有斑斑血迹没有清除，尸体都堆放在一个角落里。洛飞过去一个个地翻看着尸体，都是护卫金兵，并没有找到完颜亮。洛飞又到后殿的灰烬中寻找，也什么都没有找到。洛飞想了想，没有找到线索是好事，说明雪艳愁很可能顺利脱身了，可还是无法确认她到底是否还活着。
正寻思间，忽然感觉到地面传来一阵震动，不一会儿整齐的马蹄声越来越响，听起来应该是一大队骑兵正在靠近。洛飞飞上主殿阁楼，刚在二楼的窗户外藏好，一队骑兵就在主殿门口停下马来。一名披戴重甲的将领带着几名军士下马上楼，查看了阁楼里的情况后，气急败坏地冲下去，用女真语高声喊着什么。很快过来了一个金军将领，两人激烈争吵起来。洛飞虽然什么都听不懂，但认识骑兵将领那一身紫茸丝绦穿联的铁甲，是金军中战力最强，最善骑射的紫茸硬军。看样子叛乱的金军是趁着完颜亮的这只贴身卫队不在的时候发动兵变的，现在紫茸硬军回来发现皇帝被杀，与叛军将领产生了冲突。虽然紫茸硬军的将领刚开始气愤异常，但最终还是被迫接受了这个结果，被那位叛军将领给劝服拉走了，一众骑兵也就跟着散了。
洛飞也正准备离开，突然听见又有人进殿来。只听几个汉人签军一边搬运着尸体，一边聊天：“这些人都是禁军侍卫吗？”“谁知道呢？都是苦命人啊，要是昨天没在这里值守，无辜送了命，明天就能跟着我们一起回家了。”“昨天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么多箭。”“谁知道呢？听说是咱们都统制派人刺杀了皇上。还好是成功了，否则我们三日内不能渡江，要么死在战场上，要么都会被杀头了。”“这下好啦，终于可以不用打仗了。明天就撤退，还能争取早点回家过个年。”
几人把尸体都搬出殿，又放上推车，准备拉到寺外去埋。洛飞赶紧追了上去，一边帮忙推车，一边赔笑问：“听几位的口音像是汴京人呢？”其中一位签军道：“是啊，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洛飞开始瞎编：“我是在大江边负责巡逻的一个小兵，我们长官听说皇上被刺杀，不知道还用不用打仗了，派我过来探探情况，心里好有个数。”
“那你是从瓜州过来的？”
“是啊，今天走了一天的路呢。”
“那你可以放心回去了，皇上昨日凌晨被刺杀，的确是已经死了，现在军中是浙西道兵马都统制耶律元宜管。听说都统制不愿意再打仗，明日就要带着我们回去了。”
洛飞故意探问：“皇上是被都统制刺杀的？这怎么可能？我怎么听说是被一个刺客杀的，还是个女刺客呢？”
“什么女刺客？就是都统制派人杀的。你看阁楼上那么多箭，都是人弓弩手射的。”
洛飞又问：“那后殿怎么被烧成那样了呢？难不成也是弓弩手烧的？”
“后殿听说是贵妃娘娘放的火，还爆炸了呢，连公主和驸马都一起炸死了。”
洛飞大吃一惊：“公主和驸马被炸死了？他们怎么也在这里？”
“听说公主和驸马是过来和贵妃娘娘团聚的，没想到皇上被刺杀，贵妃娘娘跟着殉葬，放了一把火，把他们也一起炸死了。”
洛飞急忙追问：“那公主的女近侍呢？有被炸死吗？”
签军觉得奇怪，看了洛飞一眼：“连皇上的近侍都炸死不少，一个公主近侍，想必也没办法逃脱吧。死的人太多了，谁知道呢？”
洛飞颤抖着声音问：“那你知道他们被埋在哪里了吗？”
签军不耐烦了：“都炸成碎片了，哪里还需要埋？昨天晚上他们的尸体已经就地烧掉了。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一个小兵管得还真宽。”
洛飞直接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呆呆地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突然发狂般转身向后殿奔去。众签军也懒得管他，自己推车走了。
洛飞奔到后殿的废墟上，开始用双手在残垣瓦砾中扒拉起来，寻找着雪艳愁可能留下的物件。一截羊骨，一块残玉，一片衣衫，就算是被炸得粉碎，也不可能什么东西都没留下。洛飞疯一般地拼命在每一块土地上挖掘翻找，生怕漏过了什么线索，又担心真的找到了什么东西，不停不歇地挖了一夜。其他金兵还以为他是在奉命处理后事，没人管他。直到天都亮了，洛飞两手漆黑，指尖破裂，淌着鲜血，仍是一无所获。
洛飞终于停下了翻找，呆呆地想了想，既然什么都没找到，就不能证实雪艳愁已死。既然她没死，就可能已经逃出金营躲了起来，那么现在留在金营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不如在周边找找看有没有其他线索。思及此，洛飞不再停留，匆匆忙忙离开了龟山寺，在扬州城及周边到处询问有没有人见过一个二十岁上下的白衣女子，不眠不休地找了三日，仍然没有任何线索。洛飞转念又想，也许雪艳愁已经按照他们的约定先去了临安，于是又赶回瓜州。到了瓜州，洛飞偷了一条金兵的船，渡过大江，回到了京口，去向虞允文辞行。
虞允文见他一脸倦容，蓬头垢面，满手血污地回来，惊讶地问：“洛少侠，你这是怎么了？”
洛飞已经疲惫不堪：“我去了龟山寺，去了扬州城，都没找到艳愁。之前我跟她约好了，如果找不到彼此，就在临安等。我是来跟您辞行的，我要立刻去临安。”
“完颜亮是雪姑娘刺杀的吗？”
洛飞恍惚道：“我也不知道，听签军的人说，完颜亮是被耶律元宜刺杀的。但姽婳、相随和鹤卿……也都死了。”
虞允文吃了一惊：“鹤卿……死了？”
洛飞难过地说：“听说完颜亮死后，姽婳放火殉葬，和相随鹤卿一起，都被炸死了。我在废墟里找了一夜，又在扬州附近找了三天，都没有找到什么线索，只好先回来了。”
虞允文沉痛不已：“原来他已经死了，难怪这几天再没有收到他的消息。”
洛飞费劲地想了一会儿，才理解了这句话，皱眉问道：“你的意思是……鹤卿就是你安排在金军里的那个探子？之前的那些消息都是鹤卿派人送过来的？”
“是啊，之前我送鹤卿到金国为质联姻，一方面是想要拖延完颜亮的南侵计划，另一方面他也是想获取金国的情报，所以我们提前约好了联络的方式。果然完颜亮很快就败盟起兵了，于是他就做起了探子，为我军传送情报。这次作战还多亏了他多次冒险送来消息，对我军帮助极大。可他却……”虞允文眼中泛起泪光，哽咽道：“为大宋牺牲了。虽然鹤卿只是个文弱书生，但不愧为赵氏子孙，大宋儿郎！”
洛飞也怔怔落下泪来，喃喃道：“原来鹤卿去金国的真实目的是为了做探子传情报……艳愁误会他了，我们都误会他了，他才是救国于危难的无名英雄……”想到雪艳愁、鹤卿和相随可能都已葬身火海，同归于尽，洛飞一路以来忍耐着的悲伤终于喷薄而出，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捂着脸痛哭起来。虞允文拍着他的肩膀，也流下泪来。
两位一人放声一人无声地哭了良久，洛飞突然站起身来大喊：“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艳愁不可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了，我还是要去临安等她！”就要往外冲。
虞允文紧紧抱住洛飞：“你已经几天几夜没睡了，先休息一下，然后再去临安等雪姑娘。要是你也出了什么事，她又要到哪里去找你呢？要先保重自己的身体呀！”
洛飞泣道：“虞大人，你说，艳愁会在临安等我吗？”
虞允文也流着泪说：“会的，一定会的！她一定会在临安等着你。你先好好休息，等养好了身体，就去临安找她啊。”虞允文叫来两个兵士，将洛飞扶了下去，给他清洗伤口和身体，换上干净衣物，喝了点粥就照顾他躺下。洛飞迷迷蒙蒙地让他们侍弄着，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洛飞昏睡了一日一夜才醒过来，他睁开眼睛，正午的阳光明晃晃的，洒在身上暖融融的。他眨了眨眼，坐起身来，安静地享受着冬日暖阳，生之美好。回想起自己前几日的疯狂之举，仿佛是做了一场长长的噩梦。身体和精神都从极度的疲惫和打击中缓了过来，洛飞这时终于能冷静地开始思考雪艳愁遇难的可能性。
龟山寺后殿的爆炸很蹊跷，据签军所说，姽婳只是放了一把火，怎么就爆炸了？能爆炸的只可能是炸弹，而当时宋军最厉害的霹雳炮，洛飞见识过它的威力，也就周围十米之内会受到致命伤害，再外围最多只会被石灰眯眼，被毒烟呛到，并不致命。从点燃炸弹到爆炸，引线燃烧还需要几秒时间，这个时间已经足够雪艳愁施展身法，躲避到远处了，因此在爆炸中幸存的概率还是很大的。洛飞心中又升起极大的希望，匆匆忙忙地起身去找虞允文。
虞允文见洛飞神清气爽地起来了，放下了心：“洛少侠，你看起来好多了，昨天你的样子真是吓坏我了……”
话还没说完，洛飞就打断他：“虞大人，你能把霹雳炮给我看看吗？我想试试霹雳炮的杀伤力如何。”
虞允文命人去取霹雳炮，又问洛飞：“你是想知道霹雳炮能否炸死人吗？”
洛飞点头：“我忽然想到金营的爆炸很奇怪，金军应该没有这种火药武器的，怎么会炸死那么多人呢？”
虞允文一边回忆一边说：“采石之战我们用了霹雳炮后，鹤卿曾经来信跟我要过几枚，我就让人给他送去了。”
洛飞惊讶道：“原来鹤卿跟你要过霹雳炮？那看来龟山寺后殿的爆炸还真的是霹雳炮所为。这样一来就能说得通了，引发爆炸的……应该就是鹤卿了。”洛飞沉默了一会儿，又继续分析：“你告诉过鹤卿，艳愁要去刺杀完颜亮，他们一定有碰面。而鹤卿一定是为了帮艳愁阻止姽婳，才点燃了霹雳炮的。鹤卿……我真的没有想到他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竟能有如此的魄力和胆量……我真的是小看他了。”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千古事云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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