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元春入宫待选,本是必备流程,符合大选条件的秀女们落选之后才能正常嫁娶。豪门大族的姑娘们是否入宫就看各家与上头那位之间的默契。理论上来讲,皇帝不会选背景太过强大的后妃,以防内忧外患,尾大不掉。
元春入宫恰是双方默契的结果,可她本人却并不知晓自己入宫所代表的意义,贾府也不可能将这样的秘辛直白地宣之于口。于元春而言,入宫或者嫁与门当户对的富贵人家,一定是后者更令人期待吗?她以为她肩负着贾府的未来,而母亲却交代她先学会保全自己。
她自小受贾母教导,又饱读诗书,哪里不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只可惜,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王喜凤并没有刻意扰乱剧情,而剧本果真也随着那个一次比一次清晰的梦慢条斯理地铺展开来。贾敏去世,林黛玉进京,贾家的后宅也如宫中这般,呈现出百花齐放的局面。叙事节奏终于进入了快车道。
转眼,她也从一个可以装傻白甜的豆蔻少女长成无论在生理还是心理上都已成熟的大人。脸上的婴儿肥褪去,竟有了些英姿飒爽的劲头。果然不愧是武将家的小姐吗?
王喜凤这样存在感并不强的后妃宫里大把,哪怕她变成个天仙呢,无宠就是无宠。若不是贾家名声在外,她八成也跟避宠时的嬛嬛一样,被人拿捏践踏,毫无还手之力。
当然,她的价值还没发挥完,纵使遭点罪,也不会真丢了命去。只是,她宁愿自己多费心,也要少遭罪。
却说贾府这里,林黛玉入府,吹皱一池春水。贾府本就不怎么严密的盖子被这样的蝴蝶翅膀稍微扇了扇,便被掀起了一角,各个版本的恩怨情仇就跟自己长了腿似的奔向每一双随时追逐八卦的耳朵。
拔出萝卜带出泥,后续更是衍生出许多解密类的探讨,诸如:上一辈的贾家三兄妹究竟谁最受宠?贾琏作为长房嫡子,为何养在二房?贾政是国公次子,不承爵,为何却占了国公府主院荣禧堂?
王夫人听到这样的闲话,咬碎银牙却也无可奈何。毕竟贾府下人嘴松是宿疾,想根治还真不是一日之功。何况,其中未必没有某些有心人的推波助澜。
自打贾珠去世,王夫人便有些焦虑。她只得二子一女,长子新逝,长女入宫,小儿子宝玉养在贾母身边。而丈夫贾政独宠赵姨娘,这让她严重缺乏安全感。
此外,更令人心焦的是,宝玉仗着贾母宠爱,无法无天惯了,很不得贾政喜爱,他的一腔父爱全都倾注给了赵姨娘所出的探春和贾环。这如何不令王夫人替自己和自己的孩子们感到悲哀?
王夫人表达自己的愤懑自然有她自己的方式,在贾府如何布局不必赘述,总归是她的地盘,筹谋起来还算顺利。而在长女面前,又是另一番境况。至少在王喜凤看来,和王夫人的几次会面细究起来,颇有推敲之处。
譬如这一年,王夫人的精气神看来比贾珠去世那年好多了,貌似找到了新的奋斗目标。话题也多半是在宝玉身上打转,再就是说了许多母女间的贴心话,私房钱也没少给。
都说一碗水端平,尤其是王夫人作为贾府的当家主母,一言一行都该跟自己的身份匹配,否则容易落人话柄,于名声有碍。王喜凤再迟钝也是经历过若干副本熏陶的人,王夫人这种明显外露的情绪,其实很能暴露问题。
更多的话就不是能大喇喇说出来的。只靠明面上的态度,王喜凤也能把握住王夫人的倾向,更何况独守深宫每年只能见生母的元春?母女俩闻弦歌而知雅意,达成统一战线的速度不要太快。
元春入宫本就是一个局,当了棋子哪里还能回头?比起她的牺牲,贾府这些吃吃喝喝的琐碎又算什么?
从封建压迫这个视角看,谁不是受害者?王夫人生了三个娃,不是生离就是死别,丈夫爱小妾,婆母懂拿捏,娘家又嫁了侄女进来揽权,可谓生命不息,争斗不止。
元春入宫能面见交谈的亲人也就王夫人,听多了王夫人的碎碎念,心中自然就有了偏向。
从王夫人嘴里,王喜凤也听了许多宝玉之外的琐碎。并不是王夫人爱提某些人,只是作为宝玉故事的背景板,总有配角出场的机会。一个人心里若有偏好,无论如何掩饰,在语气措辞等方面终究会露出端倪。何况,在王喜凤面前,王夫人很多时候并不掩饰她的好恶,甚至是刻意提示。
人之所以为人,作为独立的个体,拥有自己的思维和想要保持的立场。世界上并没有立场和利益取向完全相同的两个人。王夫人作为贾府主母,抛开家族使命这样拿得出手的名头,她的小心思不要太多。既然无法言说,只能暗戳戳寻求支持。
母女两个心照不宣地相互试探并加深对彼此的了解,时间线也有条不紊地缓缓推进。随着孩子们一日日长大,贾府的热闹又上新台阶。
元春入宫久了,贾府也渐渐不提起她。世人看来,混不出头的宫妃跟投资打水漂有什么分别?提起来很光荣吗?贾府内部更不愿提,嫡女是他们自己舍出去的,至于其中原因,知情人都讳莫如深,不知情的也只能叹一句大姑娘命不好。
无论如何,贾府往宫中送东西的力度丝毫未减。这也充分说明元春这个预警装置对于双方的重要性。王喜凤一向来者不拒。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些身外物至少能让她在有限的条件下过得尽量舒适。生命随时可能进入倒计时的人生,不享乐她还图啥?
便是同样安于平淡的珍嫔都有些羡慕她后援之强大。珍嫔好歹受宠过,珠宝首饰各种好东西不缺,可银子却不是说有就有的。哪个皇帝给爱妃赏赐会是金银?多半是首饰布料或者进贡的稀罕玩意,还会登记造册,来处去处都有迹可循,不方便拿来收拢人。
开始摸到管家权柄的凤姐对于每年给宫里的支援便很有些想法。只是她有着两重身份,上头又有两层婆婆,贾府的银钱支配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她插嘴,暂且按下不表。
王夫人每日千头万绪,家里有凤姐帮着管家,外头却少不了她这个主母出面应酬,日子不得清闲。此外,贾母将那林黛玉看得心肝宝贝似的,一应待遇比肩宝玉,这两个小的日日在老太太跟前,情谊也一天好过一天。这让与贾敏不对付的王夫人很是辣眼睛。
说穿了,世上除了婆媳关系,姑嫂关系也是个难题。贾敏虽是荣国公嫡女,却是个书香才女做派,跟大字不识一筐的二嫂毫无共同语言,一度很是同情惯爱附庸风雅的二哥贾政。王夫人这个二嫂,别说拿捏贾敏,便是稍微怠慢些都要遭受来自公婆丈夫的敲打。如今贾敏的女儿回了贾府,她怎能不恨屋及乌呢?
偏偏她那个孽根祸胎宝玉,对旁的姐妹殷勤尚且有限,可对林黛玉另有一番不同。两个人闹起来,十停里有八停都是宝玉低声下气赔不是,只看得她心头火起。可碍于贾母这尊大佛,她只能强笑着岔开去。
凤姐一向奉承老太太,顺着她的心思一唱一和,打趣两个小的不遗余力。王夫人眼见着形势不对,贾母似乎有让贾林两家联姻的意思,陈年的头痛病都要犯了。身边的陪嫁们虽然得力,跟嫁娶之事却不相干。幸亏她还有元春这个女儿。
王喜凤不知道王夫人的雷达竟如此敏感,除了多次情真意切写信邀请远在金陵的薛家人进京小住,还很懂说话艺术地在王喜凤提起宝黛日常:“往日里跟姐妹们一道,尽听得宝玉歪理尽出,非要争个输赢,如今也有了对手”。
只不过,在王喜凤的印象中,史家的湘云每每来贾府也是随贾母住,跟宝玉打闹玩笑更甚,男女大防皆视为无物,怎地王夫人就放任自流了?
当母亲的分享熊孩子日常,或者非要阴谋论一把,当做是草蛇灰线上眼药,怎样都好。反正王喜凤给自己的定位是一个合格的听众,她完全理解一位被生活摧残已久的老母亲内心堆积的千篇吐槽若无出口会造成怎样伤人伤己的效果,俗称:更年期。
谁曾经不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小仙女?可一旦落入凡尘过上了相夫教子的人生赢家生活,便有了三天三夜都道不尽的小烦恼。甲状腺和乳腺也分分钟打败心肝脾肺肾迎来高光时刻,甚至在某些年龄层中拼出一骑绝尘的效果,刷出满满存在感。
王喜凤见过太多连崩溃都寂静无声的中年人。不是他们庸庸碌碌将日子过得一团糟,而是暂时无法战胜被情绪裹挟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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