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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唇渡药

大雪如同扯碎的棉絮,没日没夜地倾泻,已将北境军营裹成一座巨大的白色坟茔。

粮车断绝的第十五日,饥饿像无声的瘟疫,啃噬着每一具躯体,也侵蚀着每一颗人心。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焦糊味,那是士兵们偷偷焚烧皮革、甚至拆解营帐木梁取暖留下的痕迹。

苏檀攸蜷缩在冰冷的床铺上,薄薄一层粗布被褥根本无法抵御刺骨的寒意。他每一次轻微的呼吸都牵扯着背后的伤处,那是坠崖时被嶙峋山石刮擦、又被墨羽利爪撕开留下的印记。疼痛日夜不休。

高烧虽退,但身体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寒意丝丝缕缕钻入骨髓,他下意识地将身体蜷得更紧。

帐帘被猛地掀开,刺骨的风雪裹挟着一个高大身影卷了进来,带着一身寒气。

是燕遥峥。

他大步走到床榻前,玄色大氅上沾满了尚未融化的雪粒,脸色比外面的天色更沉。他并未说话,只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床上那个单薄的身影。

苏檀攸艰难地撑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那双熟悉的眼睛。他挣扎着想坐起,却被一股骤然袭来的眩晕攫住,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战场风霜痕迹的大手猛地伸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一把攥住了他纤细的手腕。

那力道有点大,苏檀攸痛得闷哼一声。他被迫仰起头,被迫完全暴露在燕遥峥的视线之下。

帐内光线昏暗,仅有帐帘缝隙透入的惨白雪光。然而,这微弱的光线,却仿佛为那张脸镀上了一层惊心动魄的脆弱美感。

高烧初退的潮红褪尽,只余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长睫因疼痛而微微颤动,在眼下投下浓密的阴影。那双曾经温润含情的眸子,此刻蒙着一层水雾,眼角微红,像是揉碎了的桃花瓣。

几缕湿透的乌发粘在额角和颊边,更衬得肤若冷玉。唇色极淡,如同褪色的花瓣,因疼痛而轻轻抿着。下颌的线条精致脆弱,被燕遥峥铁的手强制抬起,喉结无助地滑动了一下。

即便是在如此狼狈、病弱、伤痕累累的境地下,这张脸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美得令人窒息,美得……让这昏暗的军帐蓬荜生辉。

端着简陋药碗跟进来的亲兵呼吸猛地一滞,目光不受控制地被牢牢吸附在那张脸上,连手上的动作都忘了。角落里整理药布的老军医王谨,浑浊的老眼也定定地望着这边,浑浊的目光深处,竟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痴迷与惋惜。

燕遥峥攥着苏檀攸手腕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他俯下身,冰冷的呼吸几乎喷在苏檀攸的脸上,深潭般的眼眸紧锁着苍白的面容,仿佛要穿透这层惊世美色,看进他灵魂深处去。

“周齐安,”他刻意咬重了那个假名,带着**裸的嘲弄与试探,声音低沉,带着雪夜的寒气,“这悬崖下的风,吹得你骨头软了?”

苏檀攸强忍着痛楚,艰难地扯动毫无血色的唇角,声音嘶哑得厉害:“将军…说笑了。风…吹不软骨头,只是…伤口…疼得厉害。”他的声音破碎而虚弱。

燕遥峥的眸色似乎更深了些,他猛地松开手,苏檀攸猝不及防,失去支撑的身体重重跌回冰冷的床铺,后背撞上硬板,剧痛让他眼前一黑,蜷缩着身体剧烈地喘息,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疼?”燕遥峥直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苏檀攸完全笼罩。

他冷嗤一声,“那就记住这疼。再敢把自己弄成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他后半句威胁没有出口,但那眼神已说明一切。

“高烈。”他头也不回地冷声命令,“看好他。伤愈之前,不准出帐。”

“是!将军!”高烈肃声应道,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滑过床上那抹惊鸿一瞥的苍白。

燕遥峥转身离去,玄色大氅掀起一阵冷风。

帐内死寂。苏檀攸蜷缩在冰冷的床铺上,身体因剧痛和寒冷而微微颤抖。他闭着眼,牙关紧咬,将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痛吟死死咽了回去。

“副使大人……”王谨端着刚热好的药,小心翼翼地靠近床边,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真切的同情,“药……热好了,您趁热用些吧?喝了药,伤……伤才能好得快些。”

苏檀攸没有睁眼,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王谨连忙上前,想扶他起来。

“不必。”苏檀攸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他拒绝了搀扶,撑着床板,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坐了起来。

他接过药碗,指尖冰凉。浓黑的药汁散发着刺鼻的苦涩气味。他看着碗中浑浊的液体,眼神有一瞬间的空茫,仿佛透过这药,看到了某些更黑暗的东西。然后,他仰起头,将整碗滚烫苦涩的药汁,毫不犹豫地灌了下去。

喉结滚动,吞咽无声。唯有那紧紧攥着空碗、指节泛白的手,泄露了他承受的煎熬。

死寂的僵持只维持了三天。

第三日黄昏,凄厉的号角声骤然撕裂了军营的死寂,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带着不祥的颤音,在风雪中疯狂扩散。

“出事了!粮仓!快!”士兵的嘶吼声、杂乱的奔跑声、兵甲碰撞声瞬间沸腾。

苏檀攸的营帐距离军医所在不远。刺耳的喧嚣瞬间穿透了营帐的壁垒。他正靠坐在床头,强撑着翻阅几份无关紧要的文书,试图以此压制背后的剧痛。那突如其来的号角与混乱让他指尖一颤,薄薄的纸页在手中撕裂开来。

不好的预感如墨汁滴入清水,迅速蔓延开。

帐帘被猛地掀开,高烈脸色铁青,带着一身风雪和浓重的血腥气冲了进来,眼神复杂地扫过苏檀攸惊疑不定的脸。

“粮仓出事了。”高烈的声音低沉压抑,“毒!有人在最后一批应急粮里投了‘牵机引’!”

“牵机引!”苏檀攸瞳孔骤缩。那是前朝宫廷秘传的剧毒,无色无味,一旦入腹,会使人四肢抽搐如牵线木偶,最终在极度痛苦中蜷缩窒息而死!

“中毒的……是昨夜轮值看守粮仓的兄弟……”高烈的声音带着沉痛,“十三个……只撑了半炷香……全没了!死状……惨不忍睹!”

“将军已封锁粮仓,正命人彻查所有经手过粮草的人!”高烈的目光紧紧锁住苏檀攸的脸,带着一种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王谨……王谨老军医刚在中毒者的营房附近……发现了一些东西……”

话音未落,帐帘再次被粗暴地掀开。

两名黑甲亲卫如铁塔般踏入,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刃,瞬间钉在苏檀攸身上。他们的出现,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

为首那名面容冷硬如岩石的亲卫,手中托着一方素布。素布之上,赫然是一个巴掌大小、用油纸仔细包裹的扁平小包。油纸一角沾染着几点不易察觉的、干涸的褐色粉末,散发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微弱的腥甜气味。

苏檀攸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个油纸小包。

那是……

“副使大人,”亲卫的声音毫无起伏,如同宣读讣告,“此物是在您帐内枕下搜出。经王谨军医当场辨认,纸内所裹残粉,正是‘牵机引’无疑。粉末气味与沾染痕迹,亦与中毒者呕吐物中残留相符。”

枕下?他的枕下?!

荒谬!滔天的荒谬!

是谁?是谁能在戒备森严的将军亲卫营帐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等致命毒物塞到他的枕下?!

苏檀攸猛地抬头,苍白的脸上因极致的怒意而泛起病态的潮红,“陷害!这是**裸的栽赃!”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清晰地穿透了帐内压抑的空气。

帐外,风雪似乎也为之一滞。

一个玄色的身影,在凝固的风雪背景中缓缓出现。

燕遥峥就站在帐门处,没有立刻进来。狂风吹动他玄色大氅的下摆,猎猎作响。他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沉默的冰山,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亮,只留下浓重得化不开的阴影。

他的目光,越过亲卫的肩膀,落在了苏檀攸因愤怒而剧烈起伏的胸膛上,落在了那张因激动而愈显妖异惊心的苍白面容上,最后,落在了那包致命的毒物上。

那眼神,深不见底,没有惊讶,没有怒火,只有一片死寂的、令人骨髓发寒的冰冷审视。

然后,他迈步,走进了这间弥漫着药味、血腥味和死亡气息的营帐。

沉重的军鼓在风雪中隆隆响起,一声声如同敲打在濒死者的心口。

中军营前的校场,积雪已被粗暴地踏成一片污浊的泥泞。数千兵卒被紧急召集,密密麻麻地挤在刺骨的寒风里,如同沉默的蚁群。

饥饿、恐慌、以及刚刚发生的恐怖毒杀案,像巨大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头顶,压得人喘不过气。无数道目光,或惊疑、或恐惧、或愤怒、或麻木,都聚焦在校场中央那个孤零零的身影上。

苏檀攸被两名黑甲亲卫押解着,站在校场中央的泥泞里。

他没有被捆缚,但两名亲卫铁钳般的手死死按在他的肩头,沉重的力道几乎要将他按进冰冷的泥地里。他被迫微微弓着背,墨色的长发在寒风中凌乱地拂过他苍白的脸颊。一身单薄的旧军服根本无法抵御严寒,身体因寒冷和背后未愈的伤口而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可即便是在如此狼狈的境地,那张脸,在灰暗的天色和黑压压的人群映衬下,依旧美得勾魂摄魄,如同误落泥沼的稀世名瓷,破碎感反而激发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凄艳。

“看……那就是‘周文书’?”

“老天爷……长得真是……难怪将军他……”

“呸!蛇蝎心肠!白瞎了这张脸!”

“听说就是他下的毒!粮仓那边死了十几个兄弟,死得那叫一个惨……”

“枕下搜出来的毒药!人赃并获!”

“将军这次……怕是饶不了他……”

低低的、充满恶意的议论声似荆棘在人群中蔓延。那些或贪婪、或嫉妒、或恐惧的目光似针,密密麻麻地刺在苏檀攸身上。

他挺直了背脊,尽管这个动作让背后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他微微仰起脸,迎向那些刀锋般的目光,也迎向校场前方高台上,那个如同神祇般冷漠俯视的身影——燕遥峥。

燕遥峥站在高台边缘,身姿挺拔如寒松,玄色大氅在狂风中纹丝不动。他面无表情,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有一种主宰生死的绝对威压。

高烈按着腰刀,肃立在他身侧,脸色同样凝重。

一名军法官上前一步,声音洪亮却冰冷地宣读着“罪状”,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遍校场:“文书周齐安,身负重责,不思报效,反怀叵测之心,私藏剧毒‘牵机引’于枕下,疑似在最后一批应急粮里投毒,致使看守粮仓士卒十三人毒发毙命,死状惨烈……其行悖逆,其心可诛!按军律,当杖毙!然,将军念其曾有功于军前,法外开恩——改处鞭刑十三!以儆效尤!”

“十三鞭!”

“将军仁慈啊……”

“哼,便宜这妖人了!”

人群的议论声猛地拔高,带着残忍的兴奋。

苏檀攸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惨白。十三鞭!在这天寒地冻、缺医少药之地,十三鞭足以要了他半条命!他猛地抬头,目光穿过冰冷的空气,死死钉在高台上那个玄色身影上。

燕遥峥的目光也恰好落下,与他隔空相接。

那双寒眸深处,没有一丝波澜,只有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裁决。

“行刑!”军法官厉声喝道。

两名行刑手赤着上身,露出精壮虬结的肌肉,大步上前。其中一人手中提着一根浸透了冷水的牛皮鞭子,鞭身足有拇指粗细,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油亮而冰冷的黑光,鞭梢带着细微的倒刺。

他们粗暴地抓住苏檀攸的手臂,将他拖到校场中央早已备好的行刑木桩前。动作间,苏檀攸踉跄了一下,单薄的身体在寒风中如同无助的落叶。

“跪下!”一名行刑手厉喝道,同时一脚踹向他的腿弯。

剧痛袭来,苏檀攸闷哼一声,不受控制地屈膝跪倒在冰冷的泥雪里。膝盖重重砸下,泥水溅了他满身。两名行刑手一左一右,死死按住他的肩膀,将他的身体牢牢固定在粗糙的木桩上。

这个姿势,让他被迫挺直了腰背,也将那单薄脊背上包裹的层层绷带完全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撕拉——!”

一声布帛碎裂的刺耳声响!

左边那名行刑手没有任何犹豫,大手抓住苏檀攸后背上那件本就单薄的旧军服,猛地向下一扯。

脆弱的布料应声而裂,一直撕裂到腰际。

刺骨的寒风瞬间灌入,苏檀攸的身体猛地绷紧,如同被冰锥刺穿。

整个校场,数千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了那片骤然暴露在冰冷空气中的脊背之上——

那本该是光洁如玉、细腻无瑕的肌肤,此刻数道深红近紫、皮开肉绽的擦痕纵横交错,如同丑陋的蜈蚣。在这些伤痕之上,覆盖着三道更为狰狞的伤口,其中一道从右肩胛骨斜划至左后腰。

这些伤口在寒冷和撕扯下,边缘已经再次裂开,细细的血珠如同断了线的珊瑚珠,争先恐后地渗出、汇聚,沿着那苍白细腻得如同羊脂冻玉般的肌肤纹理,缓缓向下蜿蜒、滑落……

雪白到透明的肌肤,狰狞绽裂的猩红伤口,蜿蜒流淌的温热血痕。

那些原本充斥着恶意、愤怒、幸灾乐祸的目光,在这一刻,全都凝固了。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那片暴露的背脊,如同被无形的钩子勾住。

空气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风雪呼啸。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惊骇、震撼、甚至夹杂着某种病态迷恋的窒息感,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连高台上按着腰刀的高烈,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眼神复杂至极。

就在这片死寂之中,高台上那个玄色的身影终于动了。

燕遥峥缓缓抬起手。

动作不快,却带着千钧重压。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在半空中,对着行刑手的方向,猛地向下一挥。

行刑手猛地一凛,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碾碎。他高高扬起手中的牛皮鞭。

鞭梢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厉啸。

“啪——!”

鞭影落下,炸开的皮肉声如同惊雷。

“呃啊——!”

苏檀攸的身体猛地向前一弹,脖颈瞬间绷紧,拉出一道濒死般凄厉的弧度,一声压抑到极致、却依旧破碎不堪的惨哼从紧咬的齿缝间迸出。牙齿深深陷入下唇,瞬间咬破,一缕刺目的鲜红顺着苍白如玉的下颌滑落,滴在身下冰冷的泥雪里。

鞭梢带着倒刺,抽过之处,皮肉瞬间翻卷开来。刺骨的寒气混合着皮肉烧灼般的剧痛。苏檀攸的眼前猛地一黑,意识如同坠入无底深渊,只剩下铺天盖地的痛苦浪潮。

“啪!”

“啪!”

“啪!”

鞭声如同催命的鼓点,一下,又一下,毫不停歇地撕裂着死寂的校场。

苏檀攸死死咬着自己的手臂,牙齿深深陷入皮肉,试图堵住那汹涌的痛呼。大颗大颗的冷汗混合着泪水,从他紧闭的眼角疯狂滚落,砸在泥泞里。

他的身体被两个行刑手死死按住,每一次鞭打带来的剧震都清晰地传递到那两个壮汉的手臂上,让他们按得更紧,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校场之上,数千人鸦雀无声。只有鞭子抽在皮肉上的恐怖声响,在风雪中回荡。那些原本充斥着恶意和愤怒的目光,此刻都变了。

有人不忍地别开脸,有人紧紧攥着拳头,有人眼中露出深深的恐惧,还有更多的人,目光不受控制地胶着在那片惨烈的背脊上。

鞭痕已经布满了整个背部,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新伤叠着旧伤,纵横交错,血肉模糊。鲜红的血液不再是蜿蜒流淌,而是汩汩地涌出,顺着苍白的肌肤一路向下,浸透了破碎的裤腰,滴落在冰冷的泥雪上,洇开一滩滩刺目的暗红。

苏檀攸的身体渐渐不再剧烈挣扎,只是随着每一鞭落下而本能地抽搐一下。他的头无力地垂着,长发散乱地遮住了大半张脸,唯有那紧紧咬住手臂的牙齿,还在死死坚持着。

“十一!”

“十二!”

行刑手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发紧,手臂的挥动带上了不易察觉的沉重。

最后一鞭,几乎是用尽力气抽下。

两名行刑手猛地松开手。

失去了支撑,苏檀攸软软地向前扑倒,重重地砸进冰冷的泥泞里,激起一片污浊的血水。他脸朝下趴在泥雪中,一动不动。

墨色的长发如同破碎的绸缎,散落在猩红的泥泞里。整个背部一片狼藉,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再无半点往日的白皙,只有一片触目惊心的、被彻底摧毁的废墟。

寒风卷过,吹不散那浓重的血腥味和沉甸甸的压抑。

高台上,燕遥峥依旧笔直地站着,玄色大氅在风中纹丝不动,如同亘古不化的冰山。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俯视着泥泞中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那场残酷的刑罚,与他毫无干系。

“拖下去。”他薄唇微启,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清晰地传遍死寂的校场,“别让他死在泥里。”

夜,已深到极致。

风雪不知何时停了,天地间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的寒冷。

苏檀攸被草草安置回他那顶冰冷破旧的营帐内,扔在铺着薄薄一层稻草的硬板床上。

浓重的血腥味、皮肉烧灼溃烂的焦糊味、以及草药苦涩的气息,混合成一种死亡般的味道,在狭窄的帐内弥漫。

他趴在冰冷的床板上,脸深深埋在散发着霉味的稻草里。后背的伤口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仿佛有无数把烧红的钝刀在反复切割。冷汗早已浸透了身下的稻草,和冰冷的伤口黏连在一起,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和摩擦的剧痛。

意识在无边的痛苦海洋中浮沉,时而清醒得能感受到每一丝痛楚,时而模糊得坠入黑暗。

帐帘被无声地掀起。

一股更强烈的寒意瞬间涌入,带着帐外凛冽的雪气。

一个高大而沉重的玄色身影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床榻前。燕遥峥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寒气,大氅边缘沾染着微融的雪粒。

他俯视着床上那具几乎看不出生气的躯体,目光缓缓扫过那片被彻底摧毁的脊背。血肉模糊,鞭痕纵横交错,深可见骨的地方在昏暗光线下泛着不祥的暗红。

许久,帐内只有苏檀攸微弱到几乎不可闻的痛苦喘息。

燕遥峥解下玄色大氅,随手丢在一旁。然后,他单膝跪在了冰冷的床板前,膝盖抵着粗糙的木板。动作间,带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衣料摩擦声。

一只带着薄茧、微凉的大手猛地伸来,毫不怜惜地扣住了苏檀攸的下颌。

苏檀攸身体猛地一颤,涣散的瞳孔被迫聚焦,对上了燕遥峥那双此刻翻涌着某种近乎暴戾的复杂情绪的寒眸。

那眼神,冰冷,压抑,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

“唔……”苏檀攸喉间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被迫仰起的脖颈拉出一道脆弱又屈辱的弧线。

燕遥峥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已拿起一个粗糙的陶碗,碗中是浓黑如墨、散发着刺鼻苦涩气味的药汁。

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给苏檀攸任何反应的时间。他掐着苏檀攸下颌的手指猛地用力,迫使他不得不张开嘴。

然后,他端起那碗滚烫的药汁,手腕微倾,对着那被迫张开的、染血的唇,将整碗药毫不留情地、一股脑地灌了下去。

“唔——!咳咳!咳……”

滚烫而苦涩的药液如同岩浆,瞬间灼烧过喉咙,呛入气管。苏檀攸的身体剧烈地挣扎、弹动起来。后背的伤口被剧烈地撕扯。

他本能地想要闭上嘴,想要推开那灼人的桎梏,但燕遥峥掐着他下颌的手如同铁钳,纹丝不动。滚烫的药汁被迫灌入,灼烧着食道,苦涩的味道在口腔中爆炸般弥漫开,混合着血腥气,带来一种窒息的绝望。

药汁顺着无法吞咽的嘴角溢出,蜿蜒流淌过苍白的脸颊、纤细的脖颈,最后没入散乱在颈侧的黑发中。

冰冷的空气重新灌入肺腑。苏檀攸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震得后背血肉模糊的伤口如同被千万根针反复穿刺。他眼前阵阵发黑,意识模糊,身体瘫软下去,只剩下本能的、痛苦的抽搐和喘息。

燕遥峥缓缓松开了钳制着他下颌的手。

失去了支撑,苏檀攸的头无力地垂落在冰冷的床板上,脸颊贴着粗糙的稻草,凌乱的黑发被冷汗和溢出的药汁浸湿,黏贴在脸侧和脖颈上,脆弱得如同濒死的蝶翼。

燕遥峥依旧单膝跪在床边,紧紧盯着苏檀攸因极度痛苦而微微颤抖的唇瓣。

帐内一片死寂的黑暗里,只有苏檀攸破碎不堪的喘息和偶尔因剧痛而无法抑制的、细微的抽搐声。他趴在冰冷的床板上,脸埋在潮湿的稻草里,意识在无边的痛楚中浮沉。

燕遥峥那只刚刚灌下滚烫药汁的手,缓缓垂落。

他的双眸此刻如同冰封的火山,表面是死寂的冻土,内里却翻滚着炽热而危险的熔岩。

苏檀攸的喘息渐渐微弱下去,身体痉挛的幅度变小,仿佛生命力正随着每一次艰难的呼吸流逝。那纤长的、此刻却无力垂落的睫羽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未干的泪。

燕遥峥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那只垂落的手,动了。

它没有离开,反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缓缓地、带着薄茧的指腹,再次抚上了苏檀攸冰冷的颈侧。

指尖滑过那细腻却布满冷汗的肌肤,力道不再是最初的粗暴钳制,却依旧带着不容逃脱的掌控感。他的指腹沿着那脆弱的颈线缓缓摩挲,动作缓慢而危险。

冰凉的触感混着粗糙的薄茧,激起苏檀攸一阵细微的战栗。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扭过头,想要避开这抚弄。

“别动。” 燕遥峥的声音低沉地响起,贴着他的耳廓刮过。同时,他摩挲着颈侧的手指微微用力,固定住苏檀攸企图躲避的头颅,迫使他只能承受。

指腹的轨迹,顺着颈侧优美的弧线,缓缓上移。

滑过线条精致的下颌,停留在那沾着药渍的唇角。燕遥峥的指尖,带着一种专注,轻轻碾过那下唇。

“苦么?” 燕遥峥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更低哑,更近。灼热的呼吸几乎喷在苏檀攸敏感的耳垂上,激起一片细小的、不受控制的战栗。

他俯下身,冰冷的唇几乎要贴上苏檀攸汗湿的鬓角,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浓烈的侵略气息,清晰地灌入苏檀攸的耳中:“这药,苦吗?”

苏檀攸的意识被剧痛和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折磨着,混沌一片。他无法思考,只能本能地抗拒这屈辱的触碰和灼人的气息,身体在对方身下微微挣动,却换来后背伤口撕裂般的剧痛和对方更加强硬的压制。

“唔……” 破碎的音节从被碾磨的唇间溢出,带着无法掩饰的痛苦和虚弱。

燕遥峥那碾磨着唇瓣的手指忽然抽离,一把扣住了苏檀攸在薄薄布料下依旧显得过分纤细的腰肢。

五指收拢,隔着粗布中衣。

这突如其来的钳制,让苏檀攸所有的挣扎瞬间凝固。腰间的剧痛混合着背后翻江倒海的灼烧感,瞬间席卷了他,他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僵直如铁。

“说话。” 燕遥峥的声音贴着他的后颈传来,“告诉我,这药,苦不苦?”

他的手掌紧紧扣着苏檀攸的腰,那滚烫的掌心温度透过薄薄的布料,烙印在冰冷的肌肤上,带来一种奇异又危险的灼烧感。

苏檀攸的身体被迫紧贴着燕遥峥的胸膛,隔着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沉稳而有力的心跳,以及那蓄势待发的炽热体温。

他猛地偏过头,试图避开那灼热的气息,凌乱的发丝扫过燕遥峥的下颌。

“苦……” 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终于从他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的唇齿间艰难地溢出。

“苦?” 燕遥峥重复着这个字,声音陡然更沉,扣在他腰间的手猛地收得更紧。

“再苦……” 燕遥峥的唇几乎贴上了他敏感的耳廓,灼热的呼吸烫得惊人,每一个字都裹挟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和压抑到极致的痛楚,清晰地撞入苏檀攸混乱的意识,“也苦不过……”

他猛地俯身,声音低沉嘶哑,“我信你之苦。”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扣在苏檀攸腰间的手,骤然松开。

这突然的放松,让苏檀攸紧绷到极限的身体如同断弦,瞬间脱力,剧烈的咳嗽再次爆发。

燕遥峥沉沉地凝视着苏檀攸在剧痛和窒息中徒劳挣扎的模样。那眼中翻涌的熔岩,在死寂的审视中,渐渐凝固成某种更加冰冷、也更加危险的决断。

他忽然伸出手,却不是去扶,而是极其迅速地从旁边矮几上拿起另一个陶碗——里面同样盛满了浓黑滚烫的药汁。

他看也不看,仰头便灌了一大口。

辛辣滚烫的液体灼烧过他的喉咙,他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然后,他猛地俯下身。

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与药味,他一手再次扣住苏檀攸的后颈。那力道精准地避开了颈后最脆弱的旧疤,将苏檀攸无力垂落的头颅强制抬起。

“唔……!”苏檀攸因这粗暴的动作而痛苦地呜咽出声,涣散的瞳孔被迫对上了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

下一秒,燕遥峥的另一只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捏住了苏檀攸的鼻翼。

窒息感瞬间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苏檀攸本就艰难的呼吸。求生的本能迫使他下意识地张开了嘴,试图汲取氧气。

燕遥峥冰冷而带着药味的薄唇,狠狠覆压了上来。

浓烈的、混杂着刺鼻苦涩的药味,瞬间侵占了苏檀攸所有的感官。冰冷的唇瓣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紧密地、毫无缝隙地封堵了他的唇齿。

苏檀攸的瞳孔骤然收缩。

紧接着,一股灼热滚烫、浓稠苦涩的液体,不容分说地、汹涌地从对方的口中渡了过来。

“唔——!!”苏檀攸想挣扎。

但燕遥峥的手死死扣着他的后颈,另一只手牢牢捏着他的鼻翼,将他固定在床板上,动弹不得。

苦涩的津液在两人紧贴的唇齿间激烈地交缠、推送、被迫吞咽。燕遥峥的唇舌带着一种近乎惩罚的、不容置疑的蛮横,强行将药灌入他的喉管。

不知过了多久。

当最后一口药汁被强硬地渡入苏檀攸的喉咙,燕遥峥才猛地松开了捏住他鼻翼的手,也松开了钳制他后颈的力道。他微微抬起头,冰冷的唇瓣终于离开了那片沾满血药混合液体的唇。

苏檀攸瘫软在床板上,大口大口地、贪婪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他双眼失神,脸上全是未干的泪痕、药渍和血迹,凌乱的黑发黏贴在颊边和汗湿的脖颈上,脆弱得如同暴风雨后凋零的花瓣。

燕遥峥缓缓直起身,依旧单膝跪在床沿。他凝视着身下这个被彻底“喂服”、只剩下破碎喘息的人,看着他因喘息而剧烈起伏的胸膛,看着他背上那片惨不忍睹、血肉模糊的狼藉。

燕遥峥缓缓擦过自己的唇角,抹去一丝残留的、混着对方血迹的药渍。

然后,他再次俯身,凑近苏檀攸因喘息而微微张开的唇。

这一次,没有渡药,只有冰冷的、如同刀刃般的气息,带着绝对的占有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扭曲的痛楚,清晰地拂过苏檀攸敏感的耳垂:“咽下去。” 声音低沉沙哑,一个字一个字地钉入苏檀攸混乱的意识,“这药……还有我燕遥峥这个人——”

他微微停顿,看着苏檀攸失神的双眼,“——都给你了。苏檀攸,你敢糟蹋试试?”

话音落下,他起身踏出营帐,消失在门外浓重的夜色里。

帐内,只剩下苏檀攸一个人,趴在冰冷的血污里,浑身剧痛,唇齿间还残留着那灼热的触感和深入骨髓的苦涩。他失神地望着摇曳的昏暗灯火,身体因寒冷和剧痛而微微颤抖。

那最后一句裹挟着占有、执念的话语,在他混乱的脑海中反复回响,与痛楚交织,似乎要将他拖入更深的、无法挣脱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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