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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际会

大病痊愈后,东惠就很少提到昌吉的名字了。他恢复了笑盈盈、冷冰冰的模样,开始频繁地外出活动。

这年夏天,蓄谋已久的日本兵集结了六万余人,对驻守北平的中**队发起了攻击。民间组织了志愿运输队,马车、驴车、板车鱼贯而行,不断将弹药和白面送到城外去,真个是危急存亡之秋也。

东惠应了费元登之约去春秋园议事,经过宣武门时,见城墙根下围着一群人,黑压压的,人声渐有鼎沸之势。

他贴近去看,见一梳着齐耳短发的女生在讲演,她手里举着纸做的喇叭,臂下夹着一卷大标语,义形于色。那演讲者背后另有两名男同学,他们拉着横幅,上写着“不畏□□,血战到底”八个大字。

人群受了鼓舞,纷纷举起拳头,激愤地发表着抗议。东惠从怀中掏出一些银元,数也没数,全部投进了学生的募捐箱中,然后奔着春秋园而去。

费元登和吕柏龄已在等候了,东惠刚坐定,隆隆的炮声便从脚下传来,连带着地面也震了一下。他们人在城中,想获悉战况,就只能守着收音机等待通报。

天气实在很热,灼人的光线射在人脸上,造成一些胡乱摆动的影子。仔细听,遥远的地方似乎正在骚动,那声音极细微,却旷日持久。

焦灼地等到下午一点,广播里终于传来捷报,称我军收复了廊坊和丰台两处要地。

街上的人自发聚集起来,在狂喜中奔走相告。东惠怀着快慰的心,从二楼推窗望下去,见几名警察正操着警棍,叼着哨子,极力维持着秩序,但很快被欢呼的人群淹没了。

广播里激昂的男声还在继续,用仿佛亲见的语气描述着日本将领战败剖腹的细节,勾起了听众对更大胜利的希冀。

然而,直到黄昏时分,炮声依旧没有停止。两个伙计准备了简单的吃食,东惠动了几筷子,食不遑味,便把饭菜推到了一边,午后“胜利”的喜悦已经被冲淡了。

入夜后,炮声更加清晰可闻,似乎已经逼到了墙根下。警察驱赶着街上的人,广播里的男声仓猝地提醒市民封闭门庭,防备毒气弹的攻击。

人人心慌意乱,寝不安席,昏头涨脑地向天地诸神祷告,百无禁忌的信仰观念开始在北平横行。

永定河上的波涛起伏得厉害,似乎在拍打着九重天的大门,城内的古建也震颤起来。这引发了东惠的思考,把它们按在地面上的夯土是否牢靠?如果它们能飞起来,那身上的束缚会不会解脱掉呢?

天照常亮了,枪炮声渐趋平息。东惠担心家里,便壮着胆子往回走。奇怪的是,往日紧闭的宣武门此刻訇然洞开,长街又空又静,没有敌人,也不见自己人。

东惠顺利回到了公馆,惶惑的北平人被各种谣言包围着,有的料定我方将士浴血奋战,已经打了大胜仗。有的凄惶着脸,预想着日本人屠城的场面。

起风了,乌云越压越厚。不一会儿,雨珠噼里啪啦打下来,天地间连成了昏黄的一片。我方先后损失了一名副军长和一名师长,南苑丢失,北平尽归日寇之手了。

东惠又开始担心那些古建的命运,其中就包括着春秋园。古人说,纳于大麓,烈风骤雨弗迷。他自认没有这样的好本事,就想领着它们过江而去,寻一片狂风弱、雷电歇的广阔平原,好生地安置起来。

收音机还在不懈地呼吁,说着“只要人心不死,终将赢得胜利”之类的话,汪元松感到烦乱,让金妈拧掉了开关。

噩梦从“易帜”这天开始了,并且一天比一天更坏。北平城一夜之间挂满了红圈白旗,人们以此宣示着“顺民”的身份,然户内却是阖家悲哭的场面。

立秋这日天降苦雨,日军的吉普车堂而皇之地开进入了北平城。车上的人在唱《□□之歌》,那歌声腌臜混沌,字符灌进北平人耳中,似乎在强调:喂,亡国奴!

该怎么在这座人鬼杂居的城市存活下去呢?白天处处受限,谨言慎行,到了晚上,那莽莽的风还要灌入虚空中的虚空,掠夺掉最后一丝生气。

小学校照常开学了,只是老课本不许再用,“庚子年间”“甲午海战”成了禁忌之言。中学和大学却是一律不准开。

吃罢晚饭,东惠帮着福灵检查国文和历史课本,某行到某段需要涂掉,某页到某页则要彻底撕掉。

北平已经是一只被卸掉肢干的笼中之兽,她治下的民众带着同样温顺的气质,不去关心去留拒降的问题,而只是安分守己地过活。

呵。

冬去春来,春去冬来,转眼过了两年,春节又至。

为营造“大东亚共荣”假象,在日伪政府干预下,北平的娱乐业开始畸形繁荣起来。

人们对“亡国灭种”这一可怖下场的反应日渐迟钝,一边以他者的心态关注着社会情势,一边心无旁骛地游园看戏。

往北方和新世界的观众席上看去,除了带白手套、配武士刀的日本兵,多得是穿袍梳髻的北平民众。

东惠和吕柏龄、费元登、大庆等人支撑着春秋园,勉力延续着它可怜的命脉。地方维持会几次上门,勒令他们交出园子的管理权,都被费元登挡了回去。

这维持会的会长,便是从前在治安总长齐协元手下效力的徐图之。东惠素知此人作派,断定他不肯善罢甘休,便私下请汪广悌出面斡旋,终换得片刻清净。

做艺的人从来轻贱,戏园子也是如此。艺人和观众一同凑在戏园子里,彼此获得一些短暂的欢愉,待曲终人散,灯光落下,也只偶尔地相互记起。

可一粒蒲公英的种子,这要以微克来计算的重量,落在特定的人手心里,也会产生千钧重的意义。

对这个行当,东惠和昌吉本不是朝闻夕死的人,如果日子从头来过,他们怎样挑选?也许都是一样,也许截然相反。

譬如东惠,他人生的大半时间都在求学问路,倘若成为学者、官员或商人,那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只是他偏有些家传的天分,便也认命般将其延续了下去。

而昌吉,老天没有给他接触体系外世界的机会,无论是险恶的荆棘,还是甜蜜的果实,他都不曾采撷品味过。

这样的两个人,莫名其妙地结成了对子。他们不争不抢,如果世俗允许,安稳地度过一生是足够了。

可世道凶顽,既然被卷入风暴,便只好尽力去挣脱风暴,这是当下唯一可做的事。

今年的春节平稳而顺畅,转眼就到了正月初八。照着俗例,这天是天界星君联袂下凡的日子,应当前往白云观祈福祭祷,以求垂佑。

白云观就在城外不远的地方,每年这天,观前天不亮就会排起长龙,到了白天更是车骑如云,人烟辐辏。今年时局见稳,想必进观的人会更多。

东惠邀了吕柏龄和大庆同行,汪元松提早预定了三架车,吃罢午饭,众人便一同出发了。

车队刚到地方,几个孩子便奔着券门而去,那上头有一小石猴子,按着白云观庙会的习俗,只要诚心抚摸那石猴,便可祛病避邪,平安如意。

摸罢石猴,福灵又要拉着东惠去打金钱眼,东惠见汪元松和吕柏龄在后头缓步慢行,已经与他们拉开了不小的距离,便叫福灵和大庆同去,自己在照壁下等候。

就在这个空当,东惠也凑近那石猴去摸,这是观里的“三猴”之一,只有两寸大小,已被人摸得变了色泽,滑溜无比。东惠将手掌拊在石猴上,默许了一个心愿。

冬季白昼极短,只在庙会闲逛了一阵,天上的星斗便都冒了出来,顺星祭典的仪程已经开始了。

大家随着人流往元辰殿而去,进殿后便四散开来,各自按着生辰去找星神。东惠是己卯年生人,他循着天界二十八宿和七星神的座像找下去,很快找到了己卯太岁万清大将军。

大将军面前已经排着不少的人,东惠也不心急,只是静静地跟在后面。

他忽然想起一桩奇事,据说凡是前来祭星的人,只需任意选定一位星君,再按着自己的年岁向右一尊尊数下去,数到的那位星君,其仪容与自己的流年照命星神毫无二致。

因着好奇,东惠便按着这法子去数,数到的是辛卯太岁范宁大将军。他仔细端详着范宁与万清的相貌,却不曾看出什么共同之处,只好暗笑自己的痴,连这样的诳语都当真。

前面的人已经叩完头,起身离开了,东惠放弃辨别,俯身跪在了蒲团上。

烧香、磕头、布施,他麻利地做完这一切,正要从垫上起身,忽然感到右侧有些异样。

他没有动,只是仰头看向万清的塑像,眼中燃起万丈烈焰。神竟真能听到人的心愿?

东惠徐徐转头去看,身边正在叩头的人,不是吕昌吉又是谁?!

他从沈阳回来了?如何回来的?为何不与他联系?他穿着常服,是否已不再当兵?东惠还愣着神,旁边的人已经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殿门。

东惠终于反应过来,起身追了出去。他想喊一声他的名字,喉间却被堵住似的,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走得那样快,是要去哪里呢?香客熙熙攘攘,神码四处飘荡,东惠慌乱地从其间穿过。盛着金银灯的灯盏碗已经亮了起来,在香油的助力下,燃得那么亮眼,那么飞快。

他透过灯光去找那个背影,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他不知道该从哪个方向进行下去。

院内台阶、角路、回廊、门洞上都散着灯花,浪漫得教人迷失。人们流露出祈盼的目光,注视着那些灯花燃尽,然后朗声互道着星禧。

东惠迟疑着往前走了几步,忽然间,元辰殿中鞭炮炸响,众香客拥在一起,将手中的神码、香根、芝麻秸与松柏枝齐齐抛入钱粮盆中焚化,院中顿时爆发出极大的火光,如同白昼一般。

东惠还剩一叠黄钱,原本是要敬献给星君的,此刻却还捏在手里。

祭典落幕,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幢幢人影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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