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整几日,几人不复逃亡时的狼狈模样。
尤其风一大夫奋发图强,一气儿准备了大堆补品药品,外治跌打损伤,内服补气健脾,一副要拿药丸给各部人马喂成丹炉的架势。至于伤者病患,更是一日三次看病问诊,连江茂这样康复许久的药人也被迫放逐演武场,同镇抚司缉骑部一起在冬天的日头下强身健体。一来二去,甚至很是得了镇抚司缉骑佥事翟宴川的青眼,赞他精神可嘉。
由此可见,普通人努力也罢了,雷声大雨点小,不足为惧;怕就怕风一大夫这样的锯嘴葫芦发力,声势不大,雷霆万钧。
除却陆海音这般沉疴难治的病秧子外,其余人无不各个红光满面,力壮如牛,尤其要数沈寻大病初愈后,对着小陆大人的孟浪做派更上一层楼,很令人不忍直视,连阿杏、江茂等人都不由得退避三舍,直言人兽有别。
要说怪事,反而是一直没心没肺,少年心性的道年,几日来悒悒不乐,闭门不出。
沈寻起初也时不时每日关心他两三回,然而收效甚微;陆海音对此却是颇为平静,只说少年人正是多思多愁、开悟明理的时候,有些忧虑也不见得是坏事,毕竟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会。
最终还是高思乐领了道年,溜去江夏郡城街市上吃了新鲜的滴酥水晶脍炙和胡炮肉,也不知说了什么话,少年人才渐渐开朗起来,有事没事便夸赞摊子上的老板娘胡炮肉和胡羹做得多么地道,同他在伊吾郡吃过的人间美味相差无几云云。
至于裴相,仍旧公务缠身日理万机,成宿的神龙见首不见尾。还是某日高思乐嘴快,众人才知晓裴相除了为南北和谈一事亲临江夏,同时也为了浔阳、江夏两郡郡守争议不休的漕粮夹运案和盐税贪腐案而来,故此抽调了部分照夜庭镇抚司的人马前来助援。
外要抵御北府,内要监察百官,镇抚司的任务量不可谓不艰巨。自打知晓了翟佥事并手下缉骑部的海量工作,甚至常常砍人砍得刀口卷刃,道年也就不再那么耿耿于怀,甚至还为前日的刺客一事找了借口——忙中难免错漏,被有心暗算也是情有可原。
难怪翟佥事成日地往议事厅求见裴相,想来除了日常汇报外,也不外是诉苦邀功罢了。毕竟他上级的上级邵指挥使都要听命于这位行丞相之权的中书令,他趁出外勤的机会搞搞关系,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说来也巧,不知是不是他今年贵人运不好,前去求见裴珩时常常扑空。反而一两次有面见的机会,总会好死不死地碰上陆海音——这位前任照夜庭副指挥使。
翟宴川入庭不过两年,此前一直供职于京都禁军,故而从未与陆海音打过照面,只在流言与文书中听说过对方的事迹。
说不好奇是假的。流传的事迹太多,反倒显得其人越发神秘莫测。不过就眼前景象看来,不过是个弱不禁风的女流之辈罢了,说是曾经照夜庭最锋利的剑,实在言过其实、沽名钓誉。
更兼这女子尚未婚配,却不时出入裴相的议事厅,虽然光明正大大抵为公事而来,但终究令人生疑。京都哪家这般出身名门的闺秀愿意成日喊打喊杀,尸山血海里滚来滚去的?谁知道这其中和襄宁公有什么不清不楚的首尾。
翟宴川在心里嘀咕。
当然再好奇,不过都是心里的嘀咕。更何况他是邵维正手下的兵,前任上级现任上级,也总归隔着点不咸不淡的尴尬。因而两人只是远远地打个照面,见个礼便罢了。
女子脚程不快,在雪地中甚至称得上缓慢,但脊背却直如松柏。此刻她轻装简从,身边仅仅跟着一个护卫,瞧着像督察司新晋察吏,叫方舸。
心头掠过一丝异样,但是这丝异样还没等翟宴川抓住,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翟宴川摇摇头,不做他想,径自踏上台阶:
“裴相容禀。”
……
“裴相容禀。”
议事厅中,一名中年男人拱手而立,年约四十上下,身姿魁梧,容貌周正,“下官已将漕粮夹运并盐税贪腐两案中的涉案官员捉拿在案,浔阳郡功曹掾、寿春县县丞并主簿等均已认罪。另外遇到抵抗的漕帮细作十人,北府密探及府兵十六人等皆已就地伏诛。”
“下官亦听闻前几日,陆大人在别馆内竟遭遇北府死士刺杀。臣已即刻加派人手巡查及戍卫,必不让此类事件再发生,还请裴相放心。”那人告罪,“下官的属下经验不足,尚需锻炼,臣日后会多加督导,还请裴相切勿责怪。”
裴珩并未动怒,只道:“两案并查,难免人手不济,故有劳邵指挥使增派戍卫。其实抽调几队人马即可,孙掌司冒雪亲赴江夏,舟车劳顿,难免辛苦。”
“您言重了。”孙缵连忙垂首,恭敬道,“南北谈判在即,更兼两大要案在身,裴相辛劳必定有过之而无不及。邵指挥使已再三叮嘱,兹事体大,若有需要您只管开口,照夜庭镇抚司必当全力以赴,责无旁贷!”
翟宴川一进门,正听到自己上峰积极地表达一番赤胆忠心,来不及惊讶,手上的密报已即刻递呈。
裴珩却没有打开。
“直说无妨。”
翟宴川领命,很快瞄了一眼自家上司黑黑的脸,决心立刻把握自己求见机会,旋即娓娓道来——
漕粮夹运案的主犯,寿春县县丞朱亮忽然暴毙狱中,从犯寿春县主簿欧阳兴禁不住严刑拷打,已全数交代如何与江湖势力勾结,利用仓廪之权制造小平仓漕粮一案。此间却牵扯出一桩事来——原来和前几日陆海音、沈寻几人寿春遭袭有关。
欧阳兴招认口供中提到,约半月前,联络他的江湖人另外给了一则古怪的任务:寿春官道,袖手旁观。起初他并不理解对方什么意思,直到某日勾连郁州及寿春的官道突然涌入大批陌生流民及骑马的江湖人士,他才觉不对劲。然而奇怪的是,寿春官道上无事发生,这些人不日便又撤离了,令人摸不着头脑。
翟宴川直觉不对,便立刻来禀报,然而见上首的裴相沉吟不语,自家掌司也是眼观鼻鼻观心如同一尊泥塑菩萨,心中多少有些拿不准的慌张。只怪他不知道自己掌司刚刚刷了一圈功劳,此刻多少有些被下面子的不愉。
襄宁公没有立即决断,只让孙缵、翟宴川将人继续收押看管,肃清残党。
只等是两人走后,裴珩却冲内室的方向低声道:“果然同你所说别无二致。”
须臾,内室中走出个身影——正是翟宴川先前凑巧遇上的陆海音。
只可惜他已经离开,若是见到对方去而复返,且从裴相内室中走出,指不定还要腹诽编排出什么《长生天》《南疆金粉录》一般的桥段出来。
然而陆海音颇有些无奈。她不过是见天气不好,似是又要下雨,自己又离开不远,方才让方舸等着,她从裴珩这里顺一把伞便罢了。哪知点儿背起来真是连小恶也做不得;又哪知议事厅真是个香饽饽,接二连三有人登门,一刻不得闲。于是她干脆躲进内室,索性裴珩并不在意,由着她听了一耳朵南北东西。
反正自己要告知的事情早已说完,陆海音点头,不欲多耽搁,直接拿伞告辞。
裴珩却没打算就这样让她走:“陆卿,不知你对方才之事有何见解?”
“裴相容禀。”陆海音顿了顿,淡淡道,“寿春官道一事,方才我已悉数告知。如何决断,大人心中早有定夺,非我一介布衣可以置喙。”
“你自然可以。”似乎根本没听见她的话,裴珩笑了笑,抬手——
赫然是方才未被打开的密报。
“何妨如少时一样?我来说,你来写。”
陆海音闻言,抬脚便走,却被下一句话拦住。裴珩今日大概是得空,并不计较,低头宽和道,“这样吧,你若赢了,我便让道年过了文书,正式登记在照夜庭督察司名册中,如何?”
与坊间传闻中杀伐果决的形象不尽相同,女子其实生着一张灵秀雅致的面容,只是苍白若纸的皮肤,在鸦青乌发对比之下更显憔悴,几乎要与窗外的雪地融为一体。
气氛凝滞了片刻,手中倏然一松,裴珩便露出了然的笑意。
这是昔年陆海声还在世时,因他在月潋小筑斗诗比画、投壶灯谜总是赢了彩头,恐其他学子觉得没趣儿,这才创新的玩法。一道题目,须得两人作答,一人说,一人写,两人皆对,方才过关。若是刚巧错在一处,也能得个彩头。自打时兴起这个玩法,陆海声“常胜将军”的名头就不复往昔了,盖因他这样满腹经纶的才子,总是很难理解庸人奇怪的错处。
思量间,陆海音已经悬腕提笔,她写得极快,不出一盏茶的功夫,掷笔入筒。裴珩话音将将落下,似有珠玉之声:
“擢升欧阳兴为八品县丞,接管仓廪。”
陆海音却已提伞迈步而出,不愿再提起任何往昔岁月,只道:“记得你的承诺,襄宁公。”
密函摊于案牍之上,北风穿堂而过,笔锋勾折,果然不差分毫。
惭愧的我 T.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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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Chapter 20 休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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