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猎在即,为确认秋猎期间天气晴否,这日朝会之后,圣上特意在太极殿召见宋衡。
宋衡把陆清微也带上了。
师徒二人由内侍领着往太极殿去。
宫道很长,朱红的宫墙之上,远处天边压下来一片波谲云诡的黑云,风起萧萧,似是大雨将至。
陆清微跟在宋衡身侧,低声问:“老师,圣上并未说要召见我,为何我也要跟着去?”
宋衡飞快看她一眼又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有备无患。若圣上突然提起你,你也进来。”
陆清微愣了愣,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师徒二人到了太极殿却被告知圣上还在殿内讨论国事,让他们师徒稍候。
站了许久,陆清微腿都有些麻了。
宫道之上忽地刮起一阵风,吹得她的官袍飒飒作响,又因额上绒发贴着脸扫过,她痒得不行便下意识侧身,抬手挡了挡风。
宋衡道:“站有站相,成什么样子……”
一语未了,太极殿的门开了。
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紫色官袍的男子。
陆清微仍低着脑袋,目光中却多了一双官靴,耳边忽闻宋衡道:“谢大人。”
“宋大人。”
有些耳熟的声音。
她虽不曾抬头,但她察觉到落在她头顶的那道探究目光。
陆清微才要放下手臂,那人已经提到她:“这位是?”
宋衡介绍道:“我的小徒弟,月前才到司天台当差,如今是司天台主事。”
“原来如此。不知宋大人这位小徒弟如何称呼?”
陆清微放下挡风的手臂,抬眸,不经意间对上谢平川的目光。
她眉心一跳。
陆清微认得此人。
此人正是那夜她挟持的那个人。
好在如今她是男装,他应该认不出来她。
陆清微正色,故作平静道:“谢大人,下官陆清微,字无辩。”
谢平川沉凝须臾,重复念着她的表字:“无辩?不知陆主事想辩什么?”
他淡淡笑着,眼底却不见分毫笑意。
陆清微僵了僵,忙低头:“不敢。”
谢平川的目光在她眉眼间停留片刻后又移开,他问宋衡:“宋大人有事找圣上?”
宋衡:“秋猎在即,圣上召见下官是想问问那几日天气如何。”
谢平川看了眼身后内侍:“既如此,谢某不耽误宋大人。”
宋衡朝谢平川颔首,旋即又嘱咐陆清微:“在这儿等我。”
陆清微淡声应了:“是。”
内侍引宋衡进殿。
谢平川没多逗留,宋衡前脚进殿,他后脚也走了。
下了汉白玉梯,谢平川似乎想到什么,突然回头看了台阶之上的陆清微。
陆清微站在高处,剑眉星目,肤色偏棕,虽形单影只,脊背却挺的笔直。
天边黑云越压越近,风中卷着雨水扑面而来,玉阶之上唯一一抹绿叫他忽然想起风雨飘摇之下绝不肯折腰的翠竹。
他觉得有些荒唐,自嘲般地苦笑了声。
怎么就想起她了。
玉阶上那个人明明是男子,他缘何会想到那日倒在他马车里浑身是血的她?
宋衡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
宋衡道:“没事了,回去。”
陆清微跟上宋衡:“老师,圣上说什么了?”
“秋猎那几日天气不错,圣上说了,让你也去。”
陆清微诧异非常:“我?”
宋衡声音低沉:“圣上说了,你从小被你爷爷拘在山上都没好好见识过山下的风土人情。这次秋猎定要带上你去热闹热闹。”
陆清微继续说:“可我不会打猎。”
“会不会有什么要紧,只是让你去看个热闹。”宋衡走了两步,转过头看她,“对了,你爷爷最近有没有给你信?”
宋衡提起这一茬,陆清微心里已经能猜到几分。
必然是刚才在殿中,圣上提起爷爷了。
“昨日才收到爷爷的信,爷爷已经到三山。他一切都好,让我代他问老师好。”
宋衡盯着陆清微看了许久,抬手拍了拍她肩膀,语重心长道:“玉真既托我照顾你,我定当竭尽全力护你。”
宋衡同她爷爷玉真道人是同出一门的师兄弟,只不过后来宋衡入了官场,替圣上办事,而玉真选择云游四海,天地为家。
“谢老师。”陆清微稍低了低头,“老师,适才太极殿之外那位谢大人是?”
“尚书左仆射谢平川。”
陆清微吃了一惊,面上不显:“我来都城这么长时间,怎么之前一直没见过他?”
宋衡解释:“前些日子山南旱灾严重,圣上钦点他救灾去了,这两日才回。”
陆清微若有所思。
宋衡瞧她的模样不太对:“怎么突然问起他?”
陆清微定了定心神:“谢大人天人之姿,徒儿有些好奇。”
那日救她的人竟是谢平川。
如此他更可疑了。
宋衡劝她:“收起你的好奇心,长得再好看,那也不是善类。”
“老师此话何意?”
“年纪轻轻便能官至左仆射,你以为他能是柔善之人?”
宋衡回忆起他与谢平川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
此人表面看着客气和善,但在政事上铁面无私,铲除异己更是铁血手腕。
当年谢平川和右仆射政见不合,没多久右仆射便因巡察不力被贬了。
“官场中人,心思弯弯绕绕,工于心计,非你我能制衡。所以务必记住我的话,离他远点。”
陆清微低头:“清微记住了。”
便是没有宋衡的叮嘱,陆清微也会远着谢平川。
谢平川救她动机不明,实难琢磨。
她此次回都城另有要事,自然不会平白招惹谢平川那样难缠的人,惹祸上身。
秋猎定在三日后,就在离都城百里之外的鹿台山。
因圣驾亲临,金吾卫早在月前就已经把鹿台山整个围起来,外围内围各有重兵把守,除去山中鸟雀,周围百姓连鹿台山山脚都靠近不得。
开祖喜爱骑射,每至春秋两季雷打不动的都要办一场盛大的围猎,久而久之,春秋两季的围猎便成了本朝一年两次固定的盛事。
文官也好,武将也罢,骑射一技几乎是必备的。
今次也不例外,朝中无论文官还是武官,只要圣上叫的出名字,都需随圣驾前往鹿台山。
出发那天,陆清微被安排坐在后面几排的马车里,同她共乘的是都是朝中同僚。
马车赶了一天才到鹿台山。
这一路上,因着马车颠簸,跟陆清微同乘的同僚下去吐了好几趟,吐到脸都白了,独陆清微没什么反应,一路睡到鹿台山脚下。
当年一路北上逃亡之际,她每日要么是在闭塞的船舱里躲着,要么就是坐农家板车赶路,那一年的颠簸早把她十五岁之前那一身养尊处优的娇气磨没了,更别提后来在边境的几年,还有跟爷爷上重五山的日子。
多难走的路她都走过,便是悬崖峭壁之上的独木桥,她如今也能如履平地。
这在以前陆清微是想都不敢想的。
到鹿台山的第一日已是深夜。
营帐早在前两日就已经搭好了。
等他们这一行人浩浩荡荡抵达鹿台山都是现成的住处,只需要把随身的东西简单归置一下就成了。
陆清微住的是三人营帐,离圣上那顶营帐颇有些距离。
陆清微简单收拾了下便歇了。
夜里,营帐外面似乎刮了一阵风,她迷迷糊糊间听到风声,但没注意,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
翌日晨起是个艳阳天。
猎台上,身穿黄袍及衫的男子立于高台,发虽花白,可眉宇间却不减年轻时睥睨天下的杀伐果断,只如今眸光中多了些岁月经久的疲惫。
圣上双手搭着玉带,气如洪钟:“今日山中有一金钱豹,谁若能猎得便是今次秋猎的最强猎手。诸卿可都得拿出看家本事来,别让朕小瞧了。”
台下众人齐声高呼:“臣等定全力以赴。”
鼓声起,众人纷纷上马。
陆清微翻身上马,她单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随意挎在腿上,视线没什么目的的走过周围,像是在找什么,又像是只是漫不经心的随意一撇。
最前方的马背上,谢平川便是在陆清微扫视缓慢扫视众人的时候注意到他。
他怪异得很。
不知在找什么人。
收回视线,谢平川左右两侧的赵毅和张定对了个眼神问他:“大人找什么?”
谢平川语气平平:“随便看看。”
最后方的陆清微此时已找到她要找的人。
前方第三排,那个着红袍,背上背了一把伏羲弓的年轻男子。
陆清微盯着那人看了会儿。
就在此时鼓声闭,马蹄声四起。
陆清微不动声色跟上那人往林中深处去。
那人身边前呼后拥的,跟了许多人,是以缀在人群最尾巴的陆清微并未引起那些人的注意。
“方才陛下说了,这次秋猎头奖是金钱豹,想来必是永年兄囊中之物了。”
跟随赵永年的人当中有人正认真拍着他的马屁。
赵永年不置一词,神情傲慢:“除我以外,还有谁配得第一?”
“这是自然,永年兄将门虎子,骑射一绝,小小金钱豹当然不在话下。”
陆清微跟在他们身后,望着赵永年得意的嘴脸,淡漠的表情中渐渐升起不屑的笑。
赵永年。
怀远将军赵鹏程膝下唯一的儿子,年十六。
她的杀父仇人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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