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牧没有说话。
骑士团昨夜同他坐了那么久，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想让弥牧和皇族的人沟通，告知他们纯血血脉的去向。
现在的情势已经不是辨析不辨析真假纯血血脉，而是要确保纯血血脉的安全性。
一真一假，那只要把两个纯血血脉保护好了，就能安心。
弥牧心中清楚骑士团的用意，也知晓到底谁是真谁是假。
虽然能理解皇族的选择，但明面上，他还是要站在骑士团那一边的。
这是他生于这个家族之时，就必须坚定的立场。
短短几瞬的时间，他的脑海一瞬晃过了往昔种种。
有曾经和加西亚在花园阅读的场景，也有他透过窗户看正在教堂里祈祷的蕾娜画面，再往前……
那些记忆已经被他自己尘封在了脑海中，不到最后的时刻，他都应当不会主动说出口。
加西亚坐在他的对面，仍然等待着他的回话。
片刻后，弥牧轻轻叹息，再次睁开眼时，本忽而涌起的情绪又被压抑了下去。
这次，他的语气有明显的松动，像是对此事稍往后退了一步。
“既然你们将诅咒这件事交予她处理。”
弥牧的视线掠过面前的那本书，淡然地对上了加西亚的视线。
“那就应当给她提供查阅的权限。”
加西亚颔首：“当然可以。”
这件事再深入去谈，结果也依然会是这样，弥牧淡淡点了头，将面前的资料收了起来，瞥到那虚掩并未完全关上的房门时，他视线顿了片刻。
皇族的承诺是拿到了，但如何能把蕾娜引到这儿倒是一件不好折腾的事。
现在猎血部正刚发下通缉蕾娜的命条，皇族若是不打算插手的话……
弥牧指腹拂过面前的资料，垂下的视线内闪过一丝沉绪，室内的墨香再次浓郁起来。
泛黄纸上的黑墨印字组成长条的话，如链条般，缠绕在牵扯到这些事的每一个人身上。
加西亚目光微微垂下，交错着弥牧所望的地方，温和出声道：“若是有了想法，不妨去行动吧。”
抛去其他的问题和身份，在这无人打扰的图书馆内，他们对待彼此时，多了几分儿时纯真的交往。
没有下属和王，只有哥哥与弟弟。
那没有血缘却隐隐缠绕在他们身侧的羁绊又出现了。
弥牧收起心中的思绪，将桌面上的书本收了起来。
无需再做任何的回复，那些所想早已达到心照不宣的地步了。
—
卡米西尔没有去看蕾娜手上的那封信纸，稍稍直起身，转了个话题。
“刚调查到一些有关始祖的资料，听仆从说你在这，我就来了。”
很坦然的一句话，却把蕾娜给听愣了。
现在是典礼期间，这鬼像是身上没有其他桃娅交予给他的任务般，能闲散的游荡在这座瑟罗宫殿内。
想起目前所在的宫殿就是他家，想游荡似乎也没什么问题，蕾娜镇定了些，将方才的那些惊惧尽数压下，准备用这个话题来转移对人类那边的注意力。
“有关始祖的资料……？是以前的一些记载吗？”
卡米西尔看着窗外，月色流淌过窗棂，为他的长发渡下了一道银边。
蕾娜的视线落在他颀长的身影上，静谧的图书馆内，两人沉默的这一刻，好似在千年之前的某一时刻，也这么出现过。
明明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此时安稳下来的心，却对这样的场景产生出了丝眷念。
凉夜里的温度比寻常时间要低些，桌面上烛光悠悠，白蜡滴落在烛台上，留下长长一道痕。
“是，不过那些资料并不算全，有一部分应当在人类那里。”
“人类？”
蕾娜的心倏忽提了起来，平放在桌面上的指尖下意识抓住了旁边书籍的皮封。
“你确定了？”
卡米西尔转过身，背对着月光，清淡的眉眼深邃。
他漂亮的眉目与极具高位的气质被月色无尽勾勒了出来，有那么瞬，他似神般，悲悯的降临这世间。
可正是这几近虚幻的场景，让蕾娜产生出了一种不真实感。
“嗯，不过具体在人类的哪里，还需要你再去人类一趟。”
“我现在有另一步还未走，始祖的事情，我想，我能交予你做。”
蕾娜有些呆愣地看着这尊神垂下眼，毫无温度地看着她。
这些事情确实是在她的能力范围内，可蕾娜不信卡米西尔没有看到方才信封上的内容。
卡米西尔……此时是在想什么呢？
那抹不真实感在蕾娜的心里加重了不少，这要求合理，她却没理由的想抗拒。
不知道是不是逆反心思上来了。
好奇怪。
蕾娜摇了摇头，暂且将这件事情忽略过去：“我知道了，这几天我会去做计划的，不过你另外一边的事。”
“是指旧党和女王那边的纠纷吧？”
眼下始祖典礼看上去是一片祥和宁静，但背地里早已是波涛汹涌了。
蕾娜知晓即便卡米西尔现在看上去并未掺入其中，但以他的性子和这几天相处下来的行事风格。
若说卡米西尔对这场纠纷毫无兴趣，没有任何想得手的东西，她是不信的。
“嗯，旧党派近日有所异动。”
卡米西尔的目光极轻，移开时就像羽毛从肩头轻轻落下。
蕾娜点了点头，垂下眼，没有像先前那样在找什么话题来和他搭话。
从表面上看，她很难看出典礼下这几个党派的争分到什么地步了，不过卡米西尔这么一说，应当是时候也到了。
多事之秋啊。
她靠在椅背上，无意识的拿起手中的书本翻看了几页，看着桌面上的烛光在视线内悦动，迟钝的感觉到疲惫。
这儿没人，她为何不能靠到卡米西尔的身上呢？
……
像是被自己的想法惊吓到，蕾娜有些出神的思绪立马魂归身体，把手中的书合起，有些弥章盖影地转头看向卡米西尔：
“那你现在呢，不去忙那边的事情吗？”
出乎蕾娜的意料，卡米西尔没有直接走开，反而还从她身边拉了把椅子坐下。
大撞被卡米西尔的举动吓到，连忙往蕾娜的披风里钻的更进去了些。
“书店那里近期还有些仆从在打扫，你若想去，最好在办完事之后去。”
卡米西尔无视了蕾娜披风上不正常的凸凹，深红色的瞳孔里映出她的身影。
蕾娜想伸手把披风下的大撞按回去，但又生生忍住了这个念头，就那么直视着卡米西尔，装作无事发生道：
“为什么？之后的亚拿会出现什么事情突变吗？”
卡米西尔：“是，之后的亚拿可能封锁血族和人类之间的传送阵。”
封锁传送阵？
蕾娜呆滞了一下，脑袋忽地转过弯来。
若是她不提早去人类世界找到有关始祖资料的另外一部分，那么她可能会被遗留在人类领地里，回不到血族内部。
而现在人类那边正在通缉她，这件事儿必须得速战速决。
不然她可能真的要被猎血部的人关入大牢里了。
……啊啊啊啊，这都是什么事儿啊，真是不让人省心。
蕾娜有些疲惫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接下来她需要做出准备的，应当是如何顺利潜入人类领地，并且找到卡米西尔所说的始祖资料吧。
想到这，她抬眼往卡米西尔那儿瞥了一眼，发现对方两手空空。
“那些始祖资料，不能给我看吗？”
卡米西尔微微摇头：“不是不能，而是……”
他思索了一下，将那份没拿出来的资料放到了蕾娜面前。
有些话不用明说，等蕾娜自己看了就知道了。
卡米西尔是这么做的，蕾娜也就真的这么接过去看了。
“……”
静默再次开始从图书馆内蔓延，一直蔓延到整个瑟罗宫殿。
蕾娜盯着手中的资料半晌，最终绝望地闭了闭眼睛。
卡米西尔确实没有必要给她看这个资料，因为她确实完全看不懂。
羊皮纸上，全是一横一点如同图案的笔画，比她先前勉强学懂一点儿的古语言还要难理解。
古语言至少还能猜出几分现在的意思，这羊皮纸上的笔画，和现在用的文字是一点儿都没有关联啊。
完全是出土文物了。
特别难以理解的出土文物，交给那些历史学家什么的去研究研究也不以为过。
蕾娜捧着手中的几张纸，神色复杂，过了片刻才叹息着还到了卡米西尔的手里。
“你什么都别说了，我已经明白了。”
完全不行啊，光凭这几页纸，就算带到了人类领地那儿，也难找出几个相同的。
更别说她也不清楚始祖资料的上一部分和目前手头有的资料是不是一样的。
万一前人将上一部分写的尤为详细，后面一部分就像这样子简短记载也不是没可能。
这考古追查历史的任务，最终连同着解救人类诅咒的责任一起压到她头上了。
蕾娜心神俱疲，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很命苦的把所有的苦涩咽下。
别无他法了，也不能什么事儿都要卡米西尔在过来掺和帮忙点。
蕾娜揉了揉头发，趁机将还露出轮廓的大撞按到了身后，不打算给卡米西尔再看到的机会，随后一鼓作气地站了起来。
“我知道了，我这次真的真的会努力的！”
她忽地偏头，直视正坐在座位上抬头看她的卡米西尔。
那双赤红的双眼里，映出了她认真的面庞，就像平淡无波的镜子。
记录着从人类诅咒开始到现在她的所作所为。
蕾娜感到一阵没有来由的安心。
无论怎么样，这活了五千年的同盟鬼，不会放下她不管的。
就是这般坚信着。
蕾娜微微朝卡米西尔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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