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还不小心碰掉了放在一旁的瓷杯。
杯子在地毯上滚了好几圈。
顾云生急匆匆推开门：“怎么样？受伤了吗？”
宋韫看着他，却没有让他出去：“霍远有什么特殊之处？”
顾云生了解宋韫，当他紧张某件事的时候，就会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人看，他被盯得有些许词穷。
“他……具体是怎么回事，一直没有结论，当时研究院也放弃了研究。关于他的事，我知道的不比你多。”顾云生试探朝着宋韫走来。
“……知道了，出去吧。”宋韫偏了一下头。
顾云生看着宋韫的眼神甚至出现了些许怨怼，他叹了口气，捡起那个宋韫用过的杯子：“我们何必这样敌对，我不会害你。”
“但是你会欺骗。”宋韫反驳道。
“你也明白，你和霍远是不能长久的，你再在乎他又能怎么样？他是个铁杆的人类，只不过基因强悍。你这么聪明，记忆也恢复了，别把自己送入歧途。”顾云生捧着那杯子退了出去。
宋韫看着桌上被茶水泼湿的彩印纸，上面是霍远的资料照片。
照片上依次是霍远从满月到十岁的照片。
霍远从小不喜欢拍照，对摄影录像设备都十分警惕，即便如此，他的家人仍然坚持每年在他生日到来之后给他留下一套照片。
宋韫往上面盖了一张纸巾。
是啊。
记忆恢复了，就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抛开身份、种族不谈，他和霍远大概也不能算是灵魂契合的一对，性格脾气秉性没有一样不是矛盾重重，可是偏偏只有霍远，赢得了宋韫的真心喜欢。
宋韫从来没有这样犹豫不决过。
他以为自己是一个淡然坚定的人，直到真正站在命运的分岔路口，才发现那刻骨铭心的恐惧始终如影随形，使他永远踌躇不决，无法遵从本心。
曾经宋韫只想有人相伴左右，这个人是谁都可以，只要能给他安全感，让他不那么孤单。
可是真正动心之后，居然会因为害怕失去，而害怕拥有。
——他怕霍远对他只是一时兴起，等到热情退去，他不知道也不敢想自己会被迫面临多大的落差。
在冰冷的实验室长大，宋韫整个童年都在领悟一个道理：当你无法承受失去的痛苦的时候，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拥有，因为那些能离开你的东西，从一开始就不属于你。
宋韫从小就明白。
谨慎地拥有，珍惜地使用，勇敢地放弃。
这也是宋韫坚信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爱上任何人的原因。
长痛不如短痛，晚痛不如早痛，快刀斩乱麻，如果从一开始就放弃，起码不会经历失去的痛苦，不会觉得自己怎么这么没用，什么都留不住。
宋韫知道霍远就在不远处，但是他迟迟不敢走出去。
不是出于对这里的留恋，而是逃避。
顾云生以为宋韫会离开，没想到他留下来了，根本没有离开自己的意思。
这对他来说是不啻于第一次和宋韫见面时的历史性时刻，但是他也明白，宋韫拒绝了霍远并不代表接受自己，于是鞍前马后效劳宋韫，将自己所了解到的关于宋韫母亲和血族的事情、关于研究院这么多年研究进程一一向宋韫和盘托出。
宋韫是个对安全感需求很大的人，他需要确定性、需要知情，如果哄他骗他，他会逆反的。
今晚，宋韫躺在床上，顾云生盘腿坐在地上，手边放着一杯酒。
“你母亲在我还在的时候来过研究院三次，我离开研究院之后，她帮我很多，但是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忙着拯救族人。”
宋韫想起了那个和自己面孔极其相似的女人，想起她亲自己额头、抱着自己哽咽的时刻，难过，但是更多的是茫然。
和小时候一样。
他从来没要求过女人救救自己、带走自己，因为他害怕被拒绝、更害怕女人因为拒绝而愧疚再也不来，所以女人每次来的时候，他都用全部注意力等着那一句，母亲带你走好吗。
也许是时机不成熟，也许是母亲太忙了，也许……，宋韫一开始还会胡乱编造各种理由安慰自己，后来也不再细想，就用所有空白的时间耐心等待。
直到那场爆炸，工作人员偷偷解开了他身上的束缚带。
所以宋韫勇敢地放弃了等待，逃到自己向往的人类世界，发现人间已经变成炼狱。
可是苍天终究对这个凄苦的孩子心怀慈悲，所以宋韫把一切都忘了，从逃出去、被梁教授在雨夜救起，他的生命又从头开始。
宋韫漫无目的地想着。
不知道两位老人怎么样了？
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听说中心基地的重建工作已经完成，甚至敞开大门招贤纳士，他们是不是已经回去了？
不知道霍远……怎么样了？
驻守在顾云生地盘的特种兵部队还没有撤回去，他本人呢？大概要回去主持大局吧。
宋韫想过无数次，只要他略微施展，就能见到霍远，或者让霍远进来见到自己，可是每每犹豫。
他浑浑噩噩地呆在这里，直到透过高窗远远望去，最后一支来自中心基地的特种兵部队也撤去了。
那里只剩一辆装甲车久久没有离开，宋韫知道里面是谁。
他还能在这里等待多久？
宋韫坐在窗前。
一定今天就会离开，因为现在天气已经非常寒冷了，留在车里睡觉会有冻死的风险。
如果……
如果晚上它还不离开，他能去见霍远一面吗？哪怕见了面，只是劝他离开。
宋韫这样想着，直到暮色四合，他看见那辆车离开了。
松了口气，但是又湿了眼眶。
细微的哽咽声音经过监听放大清晰传入顾云生的耳朵。
“顾先生，还要继续注射吗？”
顾云生扭过头，愤恨地看了他一眼：“滚出去。”
.
凌晨三点，宋韫处于深度睡眠，不会轻易被惊醒。
房间门被轻轻推开。
霍远放轻了脚步，走到床边，贪婪地用视线描摹宋韫月光下的面容。
他本来是愤怒而又不甘的，可是在看见宋韫通红鼻尖的那一刻，所有沸腾的情绪忽然像被投入冰块当中，再也冒不出来。
满心满眼都只剩下心疼。
这时，身后出现一道人影。
霍远回过身，几乎是下一秒就走出去关上了门，恶狠狠地看着面前这个一脸得意嘴脸的男人。
电梯直达天台，顾云生抱着手臂，满脸讥讽：“霍少，您是作为施害者代表，前来看望受害者的吗？”
“你是不是没想到，那个你在研究院里见过、打过，转头就忘了、瘦得像猴子似的实验样本，长大后会这么漂亮，会入了你那尊贵的法眼，是吧。”
霍远拧眉：“我没打过他。”
那也能叫打吗？宋韫那时候那么瘦，他只用手指指腹轻轻碰了他一下吓唬他，连疼都不疼，而且在顾云生反击过来的时候立刻收手了。
“有时候我真嫉妒你，”顾云生说道，“凭什么都是人类，都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你就是众星捧月的大少爷，生下来就什么都有，即便如此，还有人把一切好的东西送给你，就连宋韫也真的喜欢过你！”
霍远眼睛一亮：“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就什么都没有，我是保姆的孩子，好不容易生下来，就因为一纸被医院偷偷夹在孕检单里的基因实验知情同意书而被抱走，连一声招呼都不用打！从一个健康正常的人类，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好不容易能陪着自己喜欢的人，因为你需要玩伴，你父亲需要名声，我被你们‘救’回来，却被他忘记了！”
“那不是为了什么名声！本来你的基因泄露了，研究院是要处死你的！”霍远说道。
顾云生情绪非常激动，简直像是气急败坏：“那你怎么不用去死？你怎么不去死？！我倒要看看，你的顶级人类基因，会不会死？怎么样才会死？”
两人扭打在一起，霍远无论是从体力还是招式都完全是压倒性的，他一拳猛打在顾云生的鼻梁上，两人暂时分开，他气喘吁吁。
他想说，如果当时你肯告诉我你的经历，如果你当时肯告诉我宋韫的处境，我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可是这样的话说出来太难看了。
他本就是施害者阵营中的一份子，打断了骨头连着筋，一分一寸都挣脱不出来。
“我当时真心把你当兄弟。”霍远说道。
顾云生说道：“我不稀罕，我有宋韫就够了，宋韫有我就够了，就算他真的喜欢你，你觉得他有可能接受你吗？你又有脸让他和你在一起吗？！”
霍远哑然。
他知道自己应该离开，但是终究无法舍得，把房车停在树林深处，静静地独自守了半个月。
最终因为梁老病重而赶回基地。
霍上将回来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那天下午，被他所拯救的人站在基地门口翘首以盼，以为他会成功接回宋韫，抱得美人归。
——虽然他们都曾咒骂、诅咒过宋韫，但是对霍远的崇拜又使他们对宋韫的态度转变。
没想到霍远是孑然一人回来的。
宋韫看着平板电脑上的中心基地八卦新闻主页，心想，他早就走了半个月了，怎么今天才回到基地？
紧接着，他往下滑动到评论区。
1L匿名网友：宋韫真够心狠的，梁教授病危，今天早晨送ICU了他都不回来，要知道，梁勇全这辈子没有孩子，可是一直把他当亲生的，不遗余力地培养啊！
2L匿名2：楼上说的真的假的？没事儿别造谣啊！梁教授昨天下午还好好的呢。
3L匿名网友：突发急病，你的身份不知道很正常，宋韫怎么可能不知道，白眼狼罢了。
宋韫指尖一顿，再一刷新，整个帖子都被删除了。
他垂下头，想给陈林打个电话，没想到梁教授助理的电话打了过来。
“小宋，梁老师恐怕要不行了，医生说就这几天了，你方便回来一趟吗？他抢救前一直念叨你，很想你。”
宋韫瞬间鼻头一酸。
“我这就过去，我立刻过去。”
“基地派专机去接你了，差不多快到了，你人回来就行，什么都不用准备。”
宋韫匆匆套上件大衣就往外走。
顾云生站在门口，身后管家迷茫地问：“要准备专机接送吗？”
下一刻，宋韫已经消失在房间。
顾云生恨声说道：“人都走了还要什么专机？！真是，凭什么老天爷都帮着姓霍的！”
来了来了 还有一章 猛火炒制中
真的不能有评论吗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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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Chapter 66（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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