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点不对劲。”贺峪看着那幅地图，说出了江哓心里的疑惑，“这座城市的大小远小于地球以前大部分的城市，但是它却几乎拥有了所有公共设施。”
“像是这么大的综合性体育场，”贺峪的手指点了点地图上被标注出来的那座建筑，“一般的小型城市不应该有。而且这四个处于对称位置的地方，分别有几种不同的宗教场所，应该是供给不同信仰的宗教人群的。”
“这座教堂我在搜城的时候进去看过，里面还设置了应急避难的地下室。”
江哓手指指向地图上的另外几个点，“还有，一座这么小的城市里囊括了从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甚至在这个角落里还有一所占地面积这么大的综合性大学，这不合常理。”
“可是你们怎么知道地球以前的城市是多大的啊？我们走的时候也才刚上小学吧？”桑幸跟不上他们两个的思路，“难道星际的大学里有这种课？怪不得学费那么贵。”
她这句话让江哓和贺峪的思维同时停住了一瞬。
贺峪不自然地摸了下自己的鼻尖，朝着没人的方向微微偏开头，江哓虽然没有明显的动作，但落在地图上的手指指尖轻微的动了下，那个小小的被刀尖扎出的红点好像有点疼。
“你不学无术还好意思说别人。”贺峪顺势推了推眼镜，“回去记得多读点书。”
桑幸气冲冲地朝他“呸”了一声。
“我们再出去一趟。”江哓确认自己记住了所有的方位之后起身。
贺峪自然把自己算进我们的范围里跟上，“这么大半夜的去哪啊？”
“搜车。”江哓对贺峪没搜过的那几辆车有些放心不下，现在去看总比到时候落在别人手里要好。
她走到门边，又扭头对被留下的桑幸和林白说，“你们把这个图多画几份。”
经过前几次的游戏，江哓隐隐有种感觉，也许在这里他们也会有需要分开的时候，这个地方虽然不大但道路还挺复杂的，让他们多画几份到时候万一要自己走也好有个参照。
“嗯嗯。”桑幸点头，“你放心吧，我们会做好的。”
目送那两个人一直到了楼下上了车，她才回来倒在沙发上，看向林白，“林白。”
“？”
“完蛋了。”
“？”
“我觉得江哓好像要被猪拱走了。”桑幸叹了口气。
“。”
“你没觉得他们现在有种不可言说的默契吗？江哓说‘我们’的时候贺峪默认就跟上去了。”桑幸侧过身皱眉问他，“以前江哓多嫌弃他啊，现在晚上出去都不带我带猪了！”
“……就没带过你。”林白坐起身来，“他们是去忙。”
“但是……”
桑幸还想再说点什么，林白就直接扔了一支笔给她，“别说了，把事情先做完，别给他们再增添多余的负担了。”
黑色的轿车轻而易举就融入了城市一片黑暗的夜色之中，因为整座城市都没有电，天上的云层又很厚重，他们仅能靠着车灯照亮的那一块来认路。
好在江哓的记忆力一向好，已经记住了贺峪画出来的那个地图，对道路的整体有一个概念，也不至于发生什么大事。
车的行动速度比白天贺峪骑着自行车要快许多，他们只花了三十分钟就把剩余的几辆车全都检查了一遍，也还好是检查了一遍，其中一辆停在市政府门口的车虽然没有钥匙，但在江哓打开车盖接通电流之后就发动了起来。
为了不节外生枝，江哓干脆挑断了那几根电线，让车辆彻底报废了。
贺峪坐在车上，人始终在犹豫，最后还是在江哓回到车上之前替她熄火，拔了钥匙下车。
“有事？”江哓刚想回车上就见这人熄火下车，问道。
“嗯，有点。”贺峪捏紧了手里的车钥匙，指肚上的肉因为用力而陷入了机械钥匙的齿痕之中，在手指上印出了车钥匙的花纹，“我今天搜这里的时候，发现了一点东西。”
“我想，还是应该带你看一看。”
看一看？
江哓看了眼周围的环境，车熄火了之后来自车灯的最后一点光亮没有了，只有月光仍旧执着地透过厚重的云层给了这片土地一点点光亮。
这一点点的光也就只够他们看清楚旁边一米内的路而已，要看点别的什么就太勉强了。
出来的时候也没想着要继续搜城，江哓连背包都没带，也就意味着他们的手头根本没有光源。
“怎么看？”江哓说。
已经在心里设想过江哓会质问他为什么之前不说，会质问他为什么现在才说，会直接问他到底看到了什么，贺峪却没想过江哓会问一句这么奇怪的问题，让他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只能发出一个单音节，“啊？”
“……”江哓有时候觉得这人也不知道是聪明还是傻，“照明。”
“啊？噢！”贺峪一拍脑袋，对了，他都忘了这破地方没电了，“那就明天再……”
他话没说完，江哓却转身就往政府大楼的方向走了过去，他赶紧追上去，“不是说没有电什么也看不见吗？”
“嗯。”江哓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刚刚扭头看向这座政府大楼的时候她忽然有种感觉，好像只要她走进去，灯就会自己亮起来，“试试。”
贺峪虽然不太明白她的逻辑，还是跟了上去。
试试就试试，反正也没别的事了。
进入到建筑物内部之后，贺峪快步走上前，本来想凭借白天走过的记忆带着江哓在楼里面穿梭，然而他显然低估了内部的黑暗程度，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勉强看见就在他身旁的江哓的一个轮廓。
江哓察觉到他突然停下的脚步，很快意识到他是看不见了，于是干脆抓住他的手腕，“往哪走？”
长期在荒废地球生存让她即便是在这种时候也能看清大约一米内的路程，那就只能是她负责看路，贺峪负责指挥了。
“左边，上四楼。”贺峪机械地报出方位。
江哓圈住他手腕的动作让他莫名想起在狮身人面像那个狭窄的隧道里，她也是这样圈住他的手腕，那时候的他只觉得自己是被逮捕的囚犯。
而此刻，江哓冰凉的手圈在他的手腕上，他却想立刻把自己手腕上戴着的那个保暖手环脱下来给她，想让这冰凉变得温暖起来。
只是他知道，江哓一定会拒绝。
他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要保护好江哓的豪言壮志，到现在已经二十年过去，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却还是在被江哓保护着。
真是废物啊，贺峪。
江哓并不知道他只是上个楼都能有那么多想法，把人带上了四楼之后问，“哪一间？”
“右手，第二间。”贺峪回过神答道。
江哓一手拉住贺峪一手摸着墙，以免光线太暗错过，很快就摸到了第二间办公室的门。
拧开门把手，跨进门内，江哓松开贺峪去摸墙壁上的开关，啪的一声，这间办公室顶部的那盏吸顶灯在几次仓皇的眨眼之后幽然亮了起来。
虽然不如想象中明亮，但至少能看见办公室里的东西了。
贺峪看着那盏亮起来的吸顶灯，忽然觉得自己带江哓上来的这件事也许是个错误，也许这样正中了幕后设计者的下怀。
可是，他看着已经朝那块被他翻过来的、钉满了被打了叉的照片的白板走去的江哓，就算他没有把江哓带到这里来，幕后的那个人应该也会想尽办法让他们最终到达这里，看到这些吧。
毕竟，让他们知道当年残忍的真相，参与这场复仇，就是这幕后设计者的目的。
昏暗惨白的光线下，江哓在那块白板面前站定。
无数红色的线条勾连着这白板上的每一张面孔，它们综合交错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静默地吞噬网上的所有人。
那些面孔，全都是贪婪的蜘蛛早已经标记好的猎物。
他们被标记，被打上红色的叉以确认死亡。
江哓在上面辨认出了一张熟悉的脸，属于他们曾经在学习机里看见过的那个人，属于她曾经在组织的医疗仓里看见的那个人，是陈教授。
他被放置在所有红线的顶端，那双睿智的眼睛透过眼镜只是镜头，带着无限的悲悯与慈爱，像是一个天神一样睥睨着下界的苍生。
在他的照片下面只有六条线，分别连向六个不同的位置。
而在这些面孔的正中间，有一块明显的空缺，这一块空缺几乎与所有的面孔都有关联，还有一条线直直与陈教授相联系。
贺峪从她的身后走了上来，随手拿起他今天摘下照片时放在办公桌上的磁铁，从外套的内兜里掏出那张被他带走的照片，然后重新放在了那个空缺的位置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这间老旧办公室里的尘埃争先恐后地涌入他的肺部，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多了几分平常没有的喑哑。
“江哓，”贺峪没有看向江哓，他害怕看到她的表情，“这个，就是江阿姨。”
江阿姨……
江哓扭头看向那张照片，第一次仔细地去注意照片上的那个人。
照片里的女人留着长发，束到脑后扎了一个低马尾，穿着白色的研究所制服，戴着一副老式的长方形银边眼镜，温柔地冲镜头笑着。
明明和她的长相有七分相似，但是哪怕隔着照片都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温暖。
这张面孔迅速和她在小房间里看到的那段视频一起，和她在念归民宿那里想起的回忆一起，整合一个完整的母亲的形象。
原来她妈妈是这样的。
江哓的手指轻轻放在那张照片上，可那份温暖却被红色签字笔打了一个硕大的叉，两条血淋淋的红线从她的笑容中间穿过，轻而易举终止了一切。
那就是死亡。
“这就是我搜城的时候唯一的发现了。”贺峪始终没有勇气去看江哓脸上的表情，虽然他已经千百遍说服过自己，江哓度过了非常不同寻常的，很痛苦的二十年，她那个时候也还小，不记得这些很正常。
可他还是不敢看，他怕再一次看见她脸上的漠然。
那种对死亡的漠然，那种把一切的曾经都已经忘却的漠然，令他一遍又一遍地感到自责和愧疚，明知过去不可回首却还是一遍又一遍地想，如果当时他抓住了江哓的手，那么一切会不会变得不同？
“我想，这一次我们要看到的死亡现场可能是……”
贺峪最终还是没有说完这句话。
他们一路走过，此时故事终于接近了尾声，之前在看到那些死亡的现场的时候刻意不去想之后可能会遇到的事情，终于还是来了。
过往的故事被幕后的人就这么大喇喇地摊开，横陈在他们的面前拦住他们的去路，让人无法逃避。
在他思索着这些而不敢看向江哓的时间里，一颗泪迅速地从江哓的眼角涌出，贴着脸颊的轮廓划出一道浅淡的泪痕，紧接着落到脖子，隐没在黑色的衣服之中。
整个过程用时不到一秒，等贺峪抬头时，一切的端倪都已经消失无踪了，只剩下江哓脸上一如既往的冷静。
果然如此。
贺峪垂下眼睑掩下自己失落的情绪。
“那这两位是？”江哓的手指指向白板上唯一没有被打上红色叉的两张照片，问道。
“那是我父母。”
“我想他们没有被打叉可能是因为，在那些人下手之前，我父母就已经因为意外出车祸去世了，没有再杀一遍的必要了吧。”
贺峪甚至不需要抬头就知道江哓问的是谁，也顺势回答了江哓可能会问的下一个问题。
“车祸？”江哓重复道。
“嗯。”贺峪的眼神沉下来，“意外，他们在回研究所的路上车失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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