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佩莎站在褪色的木门前,远远送别已走远的保罗先生。
她回首望着那家没有门匾的小小店铺,双手慢慢地攥紧。接下来,她便就是这家小店的主人了。
她并没有觉得有多开心,反而觉得一阵无形的压力沉沉压在心头。保罗先生已经跳出了多年的心结,踏上自己自由之路,而她却还要在这个未知的世界里为自己搭桥铺路,努力存活。
无论如何,这家店都是她接触王子所下的第一步棋。
奥佩莎往街对面看了一眼,那家香粉店已经人满为患,早早便排起了长队,噱头依旧是亨利王子所爱之香。
霍丽在一旁观察了很久,默默走至奥佩莎的身边:“夫人,您确定要接手这个烂摊子?”老女仆终究还是没忍住。
从到这家小店的门口时她就觉得不太放心,总觉得是一个无法整治的烂摊子。进去一看后更是七上八下的,更何况对面还有一家风靡正甚的店,霍丽始终觉得不靠谱。
“我懂你的担心,霍丽。”奥佩莎双手交叉放于腹上,细长的颈脖微微上扬,“可我从没有说过,要和他们分一块蛋糕。”
“您的意思是?”
“霍丽,你知道全城上下有多少家香粉店吗?你觉得如果我们继续做香粉,有多少胜算?不说胜算了,能不能回本都是个问题,更何况我们现在还在负债的处境下举步维艰。”
这可是十七世纪,所有人都在追捧香粉和香水,哪怕是霍丽这样足不出户的女仆都可以想象有数以百计的店面兜售香粉和香水。
奥佩莎又是个完全不懂制香之道的新手,自然不可能和他们分一杯羹。那样只会把自己的处境变得更差。
霍丽思虑了片刻,问:“那您想怎么办?”
奥佩莎微微一笑:“只需帮我就好。”
好了,接下来就是准备布置清仓大甩卖的档口了。
奥佩莎立马转身回店:“现在跟我一起搬桌子,再把店里所有的香粉香水都搬出去。”
霍丽了然,奥佩莎撸起袖管走上前去打算帮个手,然而她才刚刚吃力地搬起一点,桌子便突然轻了起来。奥佩莎眨了眨眼,奇怪地看了过去,之间金发的少年独自一人搬起桌子,经过她的身边,然后摆在了外面。
奥佩莎愣了,辛德瑞尔的力气……这么大的吗?
她刚才跟霍丽两个人才只能勉强抬起,他居然能一人就搬出去吗?
奥佩莎的大脑极富想象力地勾画出了一个金刚芭比的画面。
不对。
如果辛德瑞尔的力气真的那么大,那之前的种种举动……全都是辛德瑞尔在忍让她吗?
她又想到笔记的事情,脊背不住发寒。
他杀她是轻易的,不费任何力气的。
她却赤手空拳,妄图征服这样的一只野兽。
“夫人?”霍丽连连喊了好几声,奥佩莎这才反应过来:“怎么了?”
“搬完了。”辛德瑞尔倚靠在门边,淡淡地接了话。
奥佩莎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边转移注意力边问:“帮我找一块木板和一瓶墨水。”
霍丽迅速找齐东西交给她,疑问道:“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奥佩莎勾起一抹神秘的笑:“把这些货一天之内卖完的小道具。”
“一天之内?”霍丽震惊地看着外面大箱小箱的香粉和香水,“这是真的吗?”
“当然。”奥佩莎笃定道。
因为门口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箱子,已经有些好奇的行人停下脚步往他们这里张望。奥佩莎压了压帽檐,用手指沾了沾墨水,在板子上写上了几个大字“清仓大甩卖”。
她把板子往前一摆,随后深吸一口气,气动山河地吼了一声:“清仓大甩卖!来自西方制香师的神秘香粉,瘟疫躲着你,爱情追着你!最后三天!所有香粉买二送一!”
“这位先生,您好像最近气运不佳,我这有防巫术香包,可挡低阶巫术……什么?你说没用怎么办?不退款的——因为您可能被高阶咒语诅咒了。”
“这位女士好眼光,这是东方贵族同款玫瑰露,牢牢锁住心上人的目光,原价高达九十九枚金币,今天不要九十九,只要九银币!”
“爆款森林迷雾香膏,让您闻起来像是骑士的梦中精灵,而不是马厩里的干草。”
“还有公爵夫人用了都说好的百合香粉!什么?没听说过?那是自然,她家的女仆偷偷买了一瓶,自那天后公爵夫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详细不能说了,嘘。”
“库存有限了库存有限了!卖完就绝版啦,认准集市东角小当铺!”
霍丽的老眼猛地就亮了:她家夫人这是在做什么,竟然在外毫无形象的大喊大叫?
她完全没想到自家夫人还有这么一套,如此巧舌如簧地吆喝着,竟还搬出了公爵夫人当噱头。
奥佩莎心里其实也摸不准这样的吆喝方式在中世纪吃不吃香,但她小时候跟家里人出去买菜的时候,总能听见那大喇叭喊着“不要九十九只要九块九”的吆喝声,每到这时,哪怕不买东西,都会有很多人去捡捡玩意。
街上行人显然没见过如此超前吆喝方式,全都被硬控在原地张大了嘴巴。连街对面正在排长队等待买香粉的人群都忍不住频频回首,伸长了脖子往她的小摊上张望。
事实证明,无论是哪个时代,大家都对于便宜且新奇的玩意有着不可磨灭的兴趣。很快,街上那些行人便被她稀奇的叫卖声吸引过来,围着小摊位拣选香粉。
人一多,甚至连吆喝都不必了,人自来水一般的往摊位上涌来,好奇地看她售卖的玩意。而街对面正在排长龙的一些人耐不住性子,看到奥佩莎的小摊不需要排队,于是退出了长队跑来摊上买香粉。
很快,摊上的香粉就被扫荡的差不多了,奥佩莎连忙让霍丽从箱子里补充货物,那些新香粉也被奥佩莎找到了正当噱头,她立马想到祸国妖姬妲己,朝人们介绍道:“来自神秘东方的幻术魅狐狐仙香粉,东方的狐仙自带魅惑之术,传说狐仙曾红颜祸水魅惑一国之君以达妖修之道。让你意中人短时间迷恋你!你问价格?今天特价大甩卖,全部九银币带回家!”
此话一出,奥佩莎莫名感到了一阵寒意,一道裹挟着冰冷阴郁的视线,从黑暗深处猛地刺来。那视线直白而锋利,死死锁住她,压迫感铺天盖地,令她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不自在地偏头朝后看去,却只能看到开着门的小店。
是错觉吗。
可能是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吧,从来这里的第一天开始她就没有轻松过,今早还有那笔记的事情,应该是产生错觉了。
她晃晃脑袋恢复清醒,继续在摊位上忙碌着。
带上这一噱头,人们更加疯狂,女人们蜂拥而至:
“给我三瓶!”
“我要五瓶!”
“都别给我抢,我要全买走!”
奥佩莎邪魅一笑,伸出指头摇了摇:“很抱歉,此香粉乃禁忌之术,今日限量贩售,”
她没注意到,身边存放钱财的小布袋里,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悄悄地靠近,挟带罪恶的手慢慢地张开,试图卷走全部的硬币。
拿到了。男人窃窃笑了一声,奸邪的眼睛滴溜溜地瞟了一眼那边还在忙碌的奥佩莎,攥起袋子拔腿就跑。
奥佩莎听到动静猛地回头:“有贼!”她伸出手想要抓住那毛贼,但为时已晚,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毛贼以跑远。她立马把摊位交给霍丽,“我去追贼,你帮看着店!”
靠,无论在哪,国外的毛贼都是最多的。她还是心眼小了。
她提起裙摆刚跑两步,余光便出现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掠了过去,朝着那已没入人群中的毛贼追去。
那人速度太快,奥佩莎只堪堪看见了那被风拨乱的金色长发。
辛德瑞尔?她的心悬在了嗓子眼上,他追过去干嘛,不知道人家是个恶贼吗,万一人家带了利器怎么办,哪怕力气再大又如何,怎么可能赤手空拳跟人搏斗啊。
辛德瑞尔要是飞天了,她也得陪葬。
你可是主角啊,我的命可系在你身上,能不能爱惜点自己!就这么想拿着钱离开我?奥佩莎欲哭无泪,只能拼命往前跑。
然而,她跑着跑着便迷失了方向。
之前还能根据停止看戏的路人来分辨大概在哪个方位,可现在她完全看不到看戏的路人,显然是他们速度太快早就跑出了范围。
完了。奥佩莎感觉系统很快就要报“game over”的提示了。
她紧张地左右看,始终找不到辛德瑞尔的身影,正当她打算继续向前寻找时,人群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捉住了她的手腕。
她惊恐后退,拼命抽手,动作幅度颇大,对方却纹丝不动,拉着她往边上的一个巷口靠近。
直到远离人群,奥佩莎这才看清楚是谁紧紧钳制着她的手腕:“……辛德瑞尔?”
辛德瑞尔将她拉进一处无人且昏暗的巷子,随后松手将她往里面扯了些,示意她继续往前走。
巷子像是那种城中村的夹缝,脏乱臭,深处很黑。奥佩莎蹙了蹙眉,听他的话往前走。
拐进转角,奥佩莎的目光瞬间被地上的一幕所攫住——一个上身赤/裸的男人,正被衣服布条狠狠捆绑着。细看,正是那个偷钱的毛贼。
男人满头是血,双手反剪在背后,整个人匍匐于地。起初还在艰难蠕动,妄图逃离,可当看到来人的那一刻,他浑身猛地一颤,脸上瞬间爬满了极度的惶恐,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止不住地瑟瑟发抖,再也不敢挪动分毫。
奥佩莎被这突如其来的场景震得呆立当场。直到一个东西抛至眼前,她才回过神来忙不迭的接住那个东西。
“少了吗?” 低沉且冰冷的声音缓缓渗出,没有波澜的平仄语调听不出一丝一毫疑问的情绪。
钱袋布料上残留的温度令她指尖发麻,她硬着头皮说:“我回去数数……”
“就在这里。” 他的话语简短,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像是命令。话音未落,奥佩莎掌心骤然一凉,一把锋利的匕首已然抵在她手上。刀刃闪烁着森冷的光,“少了,就把他的指头切下来。”
毛贼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恐惧将他彻底淹没。他拼命地磕头,额头与地面撞击发出沉闷的声响,被布条紧紧堵住的嘴巴里,发出一阵又一阵绝望的悲鸣,声音尖锐而凄惨,直直刺进奥佩莎的耳中,吵得她耳鸣头痛。
“行了,送去治安官那就好。”奥佩莎根本没那爱好,她现在更在意的,是辛德瑞尔为什么突然起意帮她抓贼。
他的行为很是反常,依照她前些天的行为,他更应该是冷眼相待,巴不得自己一天的劳动被偷走。
这是什么?暴风雨前的宁静?
先让她放松警惕,然后一击必杀吗?
她觉得一阵悚然。
她完全不了解辛德瑞尔,过去的那些了解在他身上完全没用,他可能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危险。
她握着匕首的手不自觉发颤。这是谁的匕首,是辛德瑞尔随身携带的吗,她不知道,她此时更希望是那个贼的。
她没有注意到,辛德瑞尔的眼神因为她的话变得阴沉。
“你不开心。”辛德瑞尔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忽然说道。
“我没有……”
下一秒,她手里的匕首被夺走,锐利的刀尖瞬间逼向自己。
奥佩莎的瞳孔骤缩。
“为什么?”他忽然问道,似是不解地皱紧眉。
“什么……为什么?”奥佩莎浑身僵硬。
刀尖猛然刺中石墙,奥佩莎突地一颤。
“他是坏人,是小偷,是窃贼。”辛德瑞尔固执地看着她,“为什么不惩罚他?”
他生气了。奥佩莎努力保持镇静:“坏人应该由法律惩治。”
“什么是坏人,什么又是好人?”辛德瑞尔眯着眼睛,“我是坏人么?”
是坏人的话,又为什么要关怀他。
为什么受折磨的只有他,而真正恶劣的人却不会。
奥佩莎懂他的意思,可她想不到解释的办法,她不能用常理去解释,更不能说出真相。
刀锋近在咫尺,她必须想个办法安抚辛德瑞尔。
该怎么办……怎么办……
在极度的恐慌下,奥佩莎一把握住了辛德瑞尔的手臂,指甲几乎陷进他苍白的肌肤。对方凸起的腕骨抵住掌心,跳动的脉搏声震的她指腹发烫。辛德瑞尔显然讨厌肢体接触,纤细的眉拧成一团,作势要抽出手。
她没有后退,而是将他猛地拉进了怀里,用力将双臂收紧,将他牢牢控制在怀里。
她能感受到,辛德瑞尔的身子僵了一僵。
她低着头大喘了两口气,随后稳住语气:“你想死吗?”
“想死容易,跟我说一声就好,非要死在这么一个无名之卒手下?谁允许了?我没想那么轻松的放过你,辛德瑞尔,你凭什么那么完美无瑕,是你赐给我那么多苦难的,你以为我为什么养你那么久,为的就是让你跟我一起痛苦。其他人?其他人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们就得绑在一起,一起下嚎叫地狱。”
怀里的人极为安静,不知道有没有听明白她蓄在话里的关心。
辛德瑞尔没动弹,奥佩莎怕他突然偷袭,将他推开了些距离,抓着他的双臂上下打量:“真是的,有没有受伤,受伤了我还怎么使唤你。”还好,他身上没有一点受伤的痕迹,奥佩莎松了口气。
只有奥佩莎知道,这些全都是反话。她真的害怕辛德瑞尔出什么事,不仅因为他是主角,还因为自己那些无法诉说的良知。
匕首牢牢地攥在掌心,辛德瑞尔微微低头,声音如同呢喃一般:“要我痛苦?”这次,他的语调终于有了起伏,“你知道的,我擅长承受痛苦。”
真好。
不知为何,他心里突然涌现了这么一个想法。
他也没想着放过她,也没想着被她轻而易举的放过。
他反而害怕,她会承受不住他给的痛苦。
不过,这样才有抓捕的意义。
猫鼠游戏就是这样玩的。
那蛊惑的香再次出现,这次,他没了想要逃离的感觉。
奥佩莎看疯子一样扫了他一眼,抿了抿唇,问:“你为什么要追他?”
“……”辛德瑞尔看了一眼男人,又转而回看奥佩莎,“你给了药。”
因为他一点都不想欠她的,他会觉得很恶心。
但奥佩莎没懂:“什么?”
给了药?因为她给了药,所以他想要回报自己?
那她违心下做的那些恶劣举动算什么,她本来就良心过痛了,现在因为她无意中一次示好,居然能让他记在心里吗?
奥佩莎的心一阵阵地发痛。
简直是罪人!她简直罪不可赦!
她生怕自己暴露情绪,迅速转身背对辛德瑞尔,继续违心地说着狠话:“把他送到治安官那边,然后快些回来,别因为你浪费了我的时间。”
说罢,她径直离开了小巷。
原处,少年倚着青苔斑驳的砖墙,看她的眼神像在看落网的猎物。
他瞥向那个躺在地上的男人,突然没了原先那暴虐欲,但他也并不打算送男人去治安官那,那实在太麻烦了。
他蹲下身,用刀背缓缓拍打男人的脸颊:“我并不打送你去哪里,也并不打算要你的命。”他眼露阴鸷,慢慢将刀尖立起,悬在男人的眼睛上,“但你最大的过错,就是见过我的脸,所以你的眼睛,我取走了。”
男人的瞳孔骤然放大。
噗呲——
染血的凶器坠入积水,金发少年捏出手帕,慢悠悠地擦拭双手。
他打算起身走掉,却无意瞥见了男人口袋里露出了半块东西。
他微微眯眼,取走了那东西。
是魅狐香粉。
不如改叫诱兽香。他思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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